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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第七十二杀:凯风(上) ...

  •   “大人,你懂我的意思吗?”
      拾柒的声音被夜色浸泡得软糯软糯,嗓声之中削去了平日里那一份锐气与轻狂,仅余下一份纯粹的倾诉,声音的纯粹与她注视夜猫的眼神一样纯粹。
      长夜是一个蒙尘的黑匣子,黑匣子里包藏着诸多欲望,诸多祸心,诸多念想,现下属于人间世最为静穆的时刻,黑匣子被上苍之指轻剥了开去,匣子里的诸种意欲,如瓢盆之雨一样御着长风倾落直下,落在一切夜行者的身上,欲呀、祸呀这些魂魄般的幽灵游荡在夜行者的身上,抽走了他们平日里惯有的警惕,赋予他们平日之所不敢行一种殊勇之机。拾柒也难逃一劫,她被一种叫倾诉欲的幽灵给附体了,她看着夜猫,她没有问他地图找到了没,没有问他不来救她的真实目的,没有问一些影卫该问的问题,而是偷换了一种身份,她卸下了一种称谓为“少年影卫”的甲胄,成为了一位叫种世念的少女。
      “你肖想一辈子的权利,”夜猫的视线挪开,幽幽落在远处,“那一天终会来到的。”拾柒看着他,想说些什么,又见他垂下眼睑,说了一句:“我以我的封号之名,保证此事。”
      “大人的意思是我还可以活很久很久吗?”拾柒觉得夜猫的“保证”之语颇有含金量,二字委实难求,今日甫一听到,让她心旌摇曳。
      “让你活到一个正常姑娘该活到的年龄。”
      拾柒乍然听之,总觉得这句话有几分诡异古怪,不过细想一下,夜猫的意思就是大抵便是让她能够拥有一个同龄少女该有的待遇吧?哎,这样的待遇算不算是“否极泰来”呢?算是她历经九死一生一般的灾厄之后,夜猫对她的奖励?
      此刻,两人正巧停驻在一座长桥之上,桥下夹畔的一脉水色时静时荡,舶船与灯火俱是一派黯淡之泽,其上有数只夜鸦,它们自桥上两人身旁低旋而过。空气之中,弥漫着夜春独有的暗芬,还有清淡的霜汽。诸多的声音自噪转寂,寂夜之中时不时有更夫敲梆鸣更的声音:“锵——锵——四更夜喽——”
      只是,拾柒听到了更夫敲梆的声音,不知想起什么,忽然咧嘴笑了起来:“大人,你记不记得我在子斐院里为了引起你的注意,就拿着一只更锣和梆子来做威作福?”
      “你现在提及此事,”夜猫眉间掠过一丝深意,沉声道,“是欠揍?”
      “不不不,当然不是,”拾柒遽摆了摆手,她双眉弯弯如月,眼梢因含着笑而微微挑了起来,夜猫看着她这幅容颜遂撇开了视线。她双手勾其两颊的嘴角,做了一个夸张的谦笑,须臾,接着道,“对了,大人,你找到地图了吗?”
      “找到了。”
      “在哪在哪?给我瞧瞧呗!”
      “我放回去了。”夜猫轻抚着黑丫的软毛,就继续向前走去。拾柒这一身的血腥气,在这般招摇过市,虽无众目睽睽的处境,可未免有引人生疑之患。
      “啊?大人为什么又放回去了呢?那我今晚蓄意引走了磬山,好让大人能有可乘之机,但目下经大人现下这一说,那我岂不是枉费了心思?”
      “地图一事,人人皆可竞逐,最后必成人人竞为、事事相争之局。”夜猫步履未止,声音仍在继续,“现在我们尚处于万事未备、东风不来之时。”
      “大人,如果照你这么说,我们还没到窃地图的时机,那我们今夜闯冯府是为何?我这一身气力就白挥霍了,血也白流了!大人,你别走那么快,你给我停下,你必须赔我精神上的损失!当然,损失要转换成银两,也不多,帮我把债给换了就可以了······”
      月光将主仆俩的身影,拖得很长,从桥端一直延伸至桥的尾一端,他们脚步声在青石板铸就的道路上想起了连串清脆的回响,
      当另一串脚步声之回响出没于江畔处数艘画舫时,已然是又一日了。
      江畔之间,江水漭漭茫茫,一线水色如画如绣,白头浪击于畔沿处,而那江心一鳞一鳞的蔼浪,则倒影着天光云影,时有沙鸥振翮低徊而过,鼓翼短羽咻咻地剪波开去,掠至岸畔上一烟杨柳,复又半空之上盘亘数圈,剪着郁郁青青的山脉之廓,余下几抹淡痕、啼声而逝。春江浩浩渺渺,数艘画舫放任乎中流,恣意游荡,若自高处俯目看下,艘艘画舫如数尾游鱼曳尾闲飘,唼喋乎暖水之间,凫呷乎白浪之上。
      春以至,花可熟观,鸟可倾听,山川云物之胜慨可以纵游,同理,盖独江山一事略存余地。
      此刻,一艘泛乎中流的画舫内,
      舫外先是有脚步声渐行渐近,接着传了一声连绵脆耳的动响,一围簟帘适时被一只皓腕轻撩而起,身着斜红绡纱裙的磬山款步行至舫内,她见饕餮正斜倚于榻上修神养息,凶兽的面具之上的眼睛,正阖拢着,眉间宇色幽明。
      磬山故不作任何言语,凹着腰肢、游着莲步,闲兴的游至他的身旁,斜目见了榻案上他的茶盏中茶液还剩余一半,遂是跪身俯首,挽袖悬肘,提盏撷茶,替他斟了一盏热茶。
      少顷,磬山斟茶的纤腕被一只修长的手被轻轻捏住,她红唇微抿,任这只修长的手给捏着,仅魅声道:“大人,你的茶杯快空了,磬山给你斟上。”
      “不,先让我看看你的手。”饕餮容然睁开眼睛,雍然的起身,他的力度把握得极好,虽是用捏的动作,对于磬山这等女子而言却感到刚刚好,是一种稳而不紧的捏力。奈何,饕餮这第一句话,让她心下有些警惕,她不动声色的放下茶盏,将手摊开在饕餮面前。
      “这细皮嫩白的手,如此养眼,如此美观,可为何掌心处会有伤呢?”饕餮的语气煞是惋惜,他拿几根手指掂量着力道在磬山的掌心伤口处一触,一阵极轻微的颤栗自他眼前的女子身上传来,但她的神色表情上掠起的波澜并不甚明显,仅调笑着道:“承蒙大人关爱,这点小伤对磬山而言并不算什么。”说着,她蜷身伏坐至他的身旁,将茶盏递至他面前,巧笑地道:“据闻冷茶入胃的话可会伤身,大人,你趁这盏茶尚是淳温着就饮了吧。”
      茶香袅袅腾腾,如缕缕乳雾细旋而上,漫漶了舫内的人影,饕餮的面具为茶雾所掩,那一盏茶递至他面前半尺之外,但他没有接,而是欺身凑前,嘴唇就着磬山所捧的茶盏啜茶。啜茶时,他的嘴唇与她捧盏的手指小有接触,前者冷凉,后者静温。
      磬山的手腹有一霎地微颤,而后者——饕餮则笑出了声。品茶毕,他的舌头顶了一下上颚,品味地道:“茶呢,尝起来淳热是淳热,但美人的手指,味道好像更淳,更热呢。”
      “大人,磬山自知此回任务失败,罪不容恕。若是大人要责罚的话,请直接责罚吧,就莫要再拿磬山说笑了。”
      磬山眉目之下的双眸有一分风声鹤唳的意蕴,她沉袖放下茶盏,将身体后挪两尺,腰身一屈,将脑袋磕至了地毡之上,如稠墨一般的长发在毡上肆绽,恍若幽蕖一蓬一蓬扑入观者眼帘。她这个大动干戈般的行止博得饕餮一笑,他轻轻地“呵”了一声,指腹轻抚着榻案之上的茶盏,磬山手指的余温仍驻留于茶壁之上,他遂循回摩挲着,且道:“磬山,执行任务之前,我送给你了六个字——毕其功于一役。唯有如此,才不至于着了夜猫的道啊。”
      “大人,夜猫未去窃图,这种事端是磬山始料未及的。他以不为做一种为,其真实目的定意在离间我们和知府冯邢时的关系,”磬山未收到饕餮的眼神示意,故一直保持着俯首跪地的姿势,“其后,他可借机拉拢冯邢时的势力。秤砣虽小压千斤,冯邢时对我们造不成致命威胁,但倘若为暗鸦所利用,冯邢时迟早是一种祸患。”
      “磬山,其实你很聪明,”饕餮俯身将她温和的扶了起来,语气与他扶人的力道一样温和,“就因你见事太明,做事则失其勇。”
      磬山无意之间受到了饕餮的臧否,心中小有波澜起伏,她借着饕餮力道将身体顺势依偎在他身侧,微蜷着双手在他的肩上捏了捏,软声道:“大人所言,磬山铭记在心,其实,磬山此回前来不单单是给大人请罪的,还有另一要事呢。”
      “哦?”饕餮偏过首去,面具上的双目在磬山的容颜上流连着,笑道,“你为我准备了什么惊喜?”
      “白髯客。”上一回饕餮提起过种拾柒的仇家,磬山私下去遣人将他主仆俩给寻来了。
      “知我者,谓我心有何求。”饕餮抬腕曲指,手指摸了摸磬山的粉颊,他的手指照样是冰冰凉凉,甫一触上她那带着温感的面颊,一种隐微的电流自他指间流过,让她的身体颤了颤。
      磬山想报之以一些缓和气氛的行动,奈何,她脸颊上的那一份凉意如蜻蜓点水似的,稍触即逝,换来了饕餮一句话:“你的做的很好,算是将功补过吧——如此,你可将白髯客请入舫内,我今下倒是很想见见这位所谓的仇家。”
      榻案之上的茶盏,盏中茶液的倒影,倒映着磬山那一抹魅影暂行离去,须臾,她又复挪玲珑步,身姿婀娜,藕臂秀指轻扬而起,撩开一侧的簟帘,簟帘之后,来者的步声如一根巨木楔重重凿掘入船,而茶盏中的茶面随之产生细微的涟漪,茶液如筛糠似的发生震动,倒影中那个戴面具的男子,他的姿势恢复成斜倚在榻的疏逸舒兴之姿,目光扫了一下茶面的晃动,尔后抬起,一步一步落到了来者的身上。
      “你就是鸟笼的饕餮?”来者生着满面的白髯,面部的轮廓极其分明,尤是那颊上两个连如沟壑般的高颧骨,以及垂下的两杆儿雪色粗眉,二者之兼和,融生出一副大可与饕餮面具相埒的凶相。
      其正是白髯客。
      饕餮只见其人,又闻其声,且其声如铜钹鸣锣一样,庶几快响彻画舫内外。他笑了笑,自榻上披衣起身,却不出身相迎,仅是颔首略略地示意了一下,后道:“老先生,您便是白髯客吧,今日冒昧邀您至敝舫内,奈何敝舫与寻常庳湿之地无二,门面委实寒碜。是以,今此礼数不周之处,还请您海涵一下。”
      “别跟老夫说着这些有的没的,往不好的地方说,老夫就是一介莽夫,不喜撑什么台面,也招架不了什么虚与委蛇的客套,今日你请我来,有事就说事。”白髯客的炯目冷撇了饕餮的面具一眼,隔了半晌,他又启齿道,“还有,‘饕餮’这个名字老夫听是听说过一些传闻,但没想到是你这种毛也没长开的小雏鸟,哈哈,鸟笼里关着的是不是都是跟你一样的鸟,连一只像样的兀鹰都没有?”
      白髯客嘹亮的话音在静谧的舫内四遭流动着,搴帘的磬山将簟帘放下,她款步经过白髯客身侧,边行边笑道:“老先生,不知你可有听过‘单则易折,众则难摧’这句话?对老先生而言,笼里雏鸟是多了一些。但于我们而言,齐心同仇,方能得道多助。如老先生惯于孑身一人去冲撞暗鸦之愚勇,独尝因失道寡助致败北而归之果,这些举止,鸟笼可能恒然无法达到呢。”
      “好一个牙尖嘴利的女子!看老夫把你的牙齿拔掉!”白髯客闻罢瞬即白眉倒矗,他见磬山行至他的前端,故猛地抬掌甩袖而疾袭过去!
      下一瞬,他的手掌遽被在一只白皙的手掌轻松地钳住,这一只手掌生得极是完美,没有薄茧,没有丝毫伤痕,手背上的骨节分明突出,苍蓝色的毛细血管在手背之下微微显露,手指的形状介乎成年男子与青涩少年之间。这只手的温度极冷,冷得白髯客的手掌蓄满的攻势顷刻之间被凝冻住了四成。
      “老先生,您真是不懂得怜香惜玉啊。”不知何时,饕餮挡在了磬山与白髯客之间,他单手负在背后,单手简易地化解了白髯客的乾坤掌势,接着缓缓前进了一步,致使白髯客与他不足半尺之隔。
      饕餮的嘴唇在白髯客的耳廓旁侧停驻,接着他的嘴唇动了动,低语了一些什么话。
      白髯客的伸出掌半滞于空中,他的双目由方才的局怒,转嬗为惊异,待饕餮退开身去,他才对着饕餮道:“此话当真?你这毛头真没诓老夫?”
      “老先生,你需要寻种暗鸦复仇,我们需要除掉暗鸦,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按今下之情势,我们则是各取所需,各得其所罢了。”饕餮言讫,转过身体,命近旁噙笑观戏的磬山去给白髯客斟茶,磬山过领命后,横了白髯客一眼,扭着腰,莲步生香,给他取茶壶茶壶斟茶去了。
      “对了,”饕餮步至榻前,思及什么,复转过了身,朝着白髯客道,“后晚子夜时分,夜猫会带着种拾柒去宋府遛一遛,不知老先生可有兴致也带着你的小昆仑去遛一遛啊?”
      “宋府?”
      白髯客炯目一眯,他没有直接承应下来,而是反问道:“据老夫的听闻,夜猫此人的行踪素来低调,你是如何清楚掌握他的行踪的呢?”
      “老先生,您对你真正仇家的掌握,之如我对夜猫的掌握,俱存有一定的共性,不知老先生以为如何?”
      “小伙子,你的毛虽没长开,但嘴皮子的功夫却不一般!”实际上,白髯客心下对饕餮适才能轻松化解他那一招乾坤掌力之事耿耿于怀,他暗中摸了一下饕餮的手腕,虚虚琢磨了一下他的骨龄,甫一琢磨了一下,没想到他的年纪只有······
      他与赤鬼根本不一样,后者确确实实在伪装自己的年龄上做了不少功夫,但前者丝毫没有任何掩饰。那么,这个人体内深不可测的内功修为,竟直接能与他的那几十年的修为相抗衡,这算不算是大器早成?在一点上,令白髯客心中暗暗地不由得生出几分嫉妒。
      不过,寻常大事切不可一拖再拖了!
      哼,待他见了那个种拾柒,顶让她吃不了兜着走!

  • 作者有话要说:  新人新文,求评论~求收藏~另,祝大家五一劳动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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