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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第七十杀:难为(上) ...

  •   拾柒跟夜猫身边时间说长不算长,说短不算短,这段时间,她从他身上学到了几样东西。第一样是大多数行事时要持低调之态,否则,一昧高调行事容易招人嫉恨,被人捉了话柄给当令箭使。
      第二样,学会用支配来反抗反支配,化被动为主动,这世间有两种支配,一种为主动的支配欲趋势的支配,另一种是则是不愿受别人支配而进行的支配。第一种主动支配的人物通常产生于帝王将相之家,第二种被动支配的人物,通常为反动起义反抗之辈。
      而拾柒呢,自诩属于后者,她没啥主动支配他人的欲望,奈何这个世间总是需要一个人来掌握绝对的支配权利,以支配天下人。鸟笼便来自于这种绝对支配权利之中,暗鸦是反对绝对支配权利的一股反支配的势力,作为这一股势力的一员,拾柒难免在某一日跟鸟笼之人发生摩擦抑或热战。从夜猫与饕餮激斗、她被饕餮轻薄、磬山盯上了她等等情况,这些不大不小的看似极为偶然的事情,自某种程度上讲,它们又是偶然之中的必然。
      只是,拾柒未曾料到,这一日会提前的这样快。
      当她提着莫邪剑去击杀这些黑衣人时,她的意识不知为何出现了短暂的空茫,当莫邪剑穿过一个又一个黑衣人的身体,那些血溅了她一身时,她没有明显的察觉。后来,等她恢复了正常的意识之中,只晓得这些血如热雨般滚烫撒下。五六个黑衣人仰面倒在地上,还剩下七八个黑衣人,他们万分谨慎地看着眼前这个少年,少年身上其实添了几处新伤,伤口处有血流渗出,但她似是未深刻的感知到痛苦,仍旧保持挑剑防御之慎态。
      黑衣人们彼此相视一会儿,若然再战下去,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定因失血过多而必死无疑。他们是死士般的存在,不畏惧死这种东西,但少年看上去更加不畏惧死。从他的相貌轮廓上看,可知其年齿尚浅,但双目却昭昭然而浮显出一丝毅然、恒沉、纯粹的灵性。于某一瞬间,他们好像被少年的眼睛里包藏的锋芒给怔住了,觉得他掌中那一柄喋了腥血的剑刃,并不契合他这一双纯粹得过分的目光。
      任何一次杀戮皆是以黑暗作底色,人踽踽独行于黑暗的边缘,黑暗谓如一只隐形染缸,无论什么性质的杀戮一旦跌入了黑暗的染缸之中,它此生再无洗白之可能。恰如人,亦如是——他既及落入黑暗,既及以杀戮之名行事,那么他悉身上下定多少带了一些黑暗的染痕,这些染痕便是罪,便是恶,便是此人一生抹杀不掉的罪恶旁证。那么眼前的这个少年种拾柒呢,如此小的年纪,他已经成熟地践行了杀戮一事,在黑暗里无所谓的抹人脖子,所以,他有恶吗?他有罪吗?是命运赋予他需要经受这些恶、这些罪吗?
      在他那一双眼睛里,黑衣人们摸寻不出任何罪、恶的染痕。要么是他精于世故,将罪恶掩藏的极好;要么是他对自己的行为尚处于一种被扭曲的认知状态,例如,他认为自己的行止即正义,那么这一番杀戮也变得正义了,造成他没有什么罪恶之感。
      少年是一株习武的好苗子,如果走所有同龄人应踏足的寻常路,这个时候应该在进行着“十年寒窗苦读”的光荣事业。至于他究竟能不能“一举成名天下知”,这个黑衣人们不敢保证。假令他的底子足够上佳的话,加上一点时运的运气,以后大可为宋廷之安去镇守边疆、建功立业,横竖都可以发光发热。
      然而,这个少年的运气好像可不太好,他苗红了,但根生得一点也不正,被暗鸦这个旁门左道给搞歪了。若纵少年这一株歪苗子恣意野蛮的生长下去,以后势将是一棵不三不四的歪脖子树,不仅影响了整片市井生态之林的美观——对于宋廷的江山与社稷,他的存在将会成为一种隐患,一种毒瘤。
      是以,从长远的发展角度考虑,少年如果不能为宋廷做些贡献,也不能为鸟笼所用,那么鸟笼不得不只能履行一次正义的权利:铲掉少年这个歪苗子。
      世界上生成歪脖子树的树已然足够多了,暗鸦的鸦巢就是活生生的歪脖子树种植园,尤其是那十三棵大歪脖子树,他们都会潜移默化地让小歪苗认为自己的长歪之势是合理且正义的,没有一棵真正长势正了的树去让小歪苗们做上参照与对比,比如饕餮大人,比如磬山大人,比如沙棘大人,这些长势正向、枝叶繁茂的大树——鉴于此,视野局限的小歪苗们纷纷把大歪脖子做成了楷模与仿效对象。
      这种现象确乎可恨!
      目前,摆在黑衣人们眼下的只有两条路:要么将种拾柒捉回,完成任务;要么让她逃掉,任务失败——这个后果不堪想象,回去复命之后下场就是脑袋不保。
      ——如此,少年,对不住了!
      拾柒不知道黑衣人们在这一片空白的静默里脑袋在想些什么劳什子。黑衣人们不动,她也不动。
      他们是不是在商量什么除掉她的手段或者策略?
      不管那么多了,空间就这么大,她的道路也就摆在眼前,既然逃都逃不掉了,那就勉力地殊死一搏吧。只要他们敢上前一步,那就甭管她的剑不客气了。
      双方都不发一言,当然,黑衣人是从始至终保持缄默不言,嘀嘀咕咕的只有拾柒。她现在也不开口了,免得浪费气力。她和他们僵持了一阵,突然,他们默契的开始行动了,全员汹汹地秉刀上阵,照着拾柒的淌血伤创位置进攻!
      拾柒咬了咬牙,此刻无法“巧取”或是“豪夺”些什么时机,自己的小命只能自己去力争了。
      黑衣人的表情阴沉冷漠,进攻之势较之前要暴增五成,刀光遽密,势若惊雨奔雷,颇有毫不停歇之势,他们一旦选择了进攻直驱,便恒不后退。拾柒抵抗地渐渐有些力不从心,体力随时间之迁延而剧急流逝,身体亦被迫得节节后退,加之她的伤创未及时得到治理,四肢百骸的朝内收缩紧挤,剑势的反挡遂慢慢羸弱了下去。黑衣人见拾柒的面色一次较一次苍白,体力大不如前,剑罡亦未如前一回那么骇人锋锐,她绝对是穷技之驴,涸辙之鲋无疑了!
      西迁的月色普照而来,黑衣人们弯起了眼睛,他们准备开始最后一次汹涌的进攻。
      拾柒胸口一起一伏,她剧烈的呼吸着,额角不断渗出冷汗,她看了看自己掌心处都是血渍,一种莫名的恸楚此时姗姗来迟,顺着月色敲入了她骨髓与血脉之下。她以剑支地,堪堪支住了微晃的身体,回首望着黑丫,这只毛茸茸的小家伙亦正睁着两只饱满多汁的碧眸,一眨不眨地凝视自己。
      “喵呜——”它迈着小步子扑倒她的小腿前,用力蹭了蹭她。
      “黑丫啊,”一只沾了血的手伸在黑丫的小脑袋上,然后很轻很轻地摸了摸,一下一下地抚顺了它的奓毛,脑袋上端是拾柒含笑的声音,“你说,你的主人怎么还不来?我都快撑不住了。唉,其实吧,我歇不歇菜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歇菜了之后谁能来保护你呢?以后谁能来跟你一起掐架、互撕呢?你的主人不懂过日子,生活也如此的无趣、乏味,平素除了睡觉就是射箭,哪里会陪你玩啊?平时都是我跟你一块儿玩的,虽然,我时常得到你满面的嫌弃。但如果我歇菜了之后,你若还一直嫌弃我的话,对我而言未尝不是一种至上荣光呢?至少人世间还有一只叫黑丫的猫儿会惦记着我,对吧?那我即使身在九泉之下,倒也不至于成为一只无所凭依的孤魂野鬼。”
      黑丫:“······”这个种拾柒在讲什么傻话呢!它恼了,遂是把双眸一阖,挪开脑袋不让拾柒摸了,敢情她这些刻意煽情又无脑的话,是在正儿八经的交代遗言?不听,它不听!它不听!此刻,对端的那些黑衣人听后,觉得少年这株歪苗子虽是长歪了,但对待小动物也是蛮重情重义,竖耳一听,连遗言也交代得那么细致、体贴,既是如此,那他们下手的时候也会轻一点,毕竟他们是要将她捉回复命的。
      他们又相互对视一眼,确认过眼神之后,黑影齐齐一闪,气势狠厉,招招逼近!
      拾柒见之,将黑丫护在身后,挥剑迎挡而去!
      一时之间,高墙之下两道势力内功激荡排轧,卷起一阵狂风,附近的莳植绿物随之被卷落无数的枝叶。
      当拾柒连续宰掉其中两位黑衣人时,她的体力逼近穷尽之态,这让接下来数位黑衣人的攻势得逞,他们的刀招如鹰喙一般自半空中偏斜劈下,拾柒咬咬牙,抬肘纵腕横剑弹挡——其中一位黑衣人的一刀紧紧轧紧她的剑,轧劲震得她握剑的虎口一通痛麻。那一把刀直逼她的面门而来,愈逼愈近,近得离她的脸不足一指之隔,她能清清楚楚的看见那添血的刀身反射出自己溅了血的一张脸容。
      其他的黑衣人见拾柒被暂时的压制住,瞬即自她的两侧包抄而来。拾柒额角上一滴冷汗顺着鬓角滑落,滴入血地上的黑影之中。她拼尽内力运足集中于掌上,掌心处一阵烫流贲张而绽,她低喝了一声,全力抬肘甩腕——
      只闻“砰——”一声响,莫邪剑斩裂了眼前黑衣人的刀,顺势也将持刀之人被抹了脖子。
      血奔如注,复溅了拾柒一脸。她剧烈的喘着气,朝地上啐了一口血沫。两旁的黑衣人仍旧循着原计划直逼而来,拾柒想反抗,但体力耗尽,加之内功损耗巨大,若欲出招亦已经迟了数步。
      啊,这是不是准备要歇菜的趋势了呢?
      下一个瞬间,拾柒感觉,眼前的世间突然被强行地静止了,穹空上的皓月不西挪了,寒风不刮了,墙内的疏木也不落叶子了,诸种事物不再移动,其动作被暂停,连声音也被抽了去,她唯一能感受到是两侧黑衣人的刀,它们在沿着特定的轨道朝她的身上纵劈而来。
      拾柒想动,但自己的肢体仿佛脱离了自己的意识牵掣,麻木的僵窒于原地。她眼睁睁地望见,那些刀的阴影庶几快覆上自己的黑影。
      她全身的血液凝冻了。
      “哐当——”一声,是金属器具跌地的声音,漫天的血,溅了一墙。
      一阵刺鼻的浓郁血腥气息,盈鼻而至。拾柒低下首,看见莫邪剑竟然还牢牢地握自己的掌中,而两侧的黑衣人手中的刀,跟着它们的主人一同倒在了血泊之中。皓月开始西挪,寒风又开始刮了起来,几片碧叶落在她的肩上,世间又开始运行了,声音也开始活动了起来。
      “种拾柒,”此时,一个沉定的嗓音自背后的高墙之上传来,“知事难为而硬为之,这就是你的本色。”
      拾柒的耳朵动了动,凝冻的血液开始在体内融化,这阵熟悉的声音还有专属的语气,这种无人能确切模仿与复制的存在,除了那一位傲娇的夜猫大人,还有能谁呢!拾柒兴冲冲地旋过身,回首去仰望高墙之上的那个修长人影。
      夜猫正半斜坐在墙端,姿势慵懒,神色闲淡。嗯,说他有谦谦君子的风度吧,那太局限他个人的气质了,他虽是“谦谦”之辈,但是绝不屑于被划入“君子”的范畴。且说他是翩翩公子吧,他这个人又沉定得很,与“翩翩”二字压根儿搭不上半文钱之关系——而且,“公子”二字是带有明显感情色彩的称谓,像夜猫这种鲜少感情波动的人,应该对这种称谓敬谢不敏。此情此景,拾柒绞尽脑汁地想用很多形容词来修饰一下她家大人的伟岸形象,以报答他的救助之恩。奈何,不知是书到用时方恨少,还是夜猫此人自身不附带修饰的属性,让拾柒短时间之内很难找出一个既包含了赞美又高雅又贴合形象又不滥情的词语。
      只不过,夜猫大人方才的语气虽然臭了一些,但此刻听来却煞是暖和,让她觉得备受感动。感动之余,她当然不忘去研究一下这些黑衣人是如何被一招致命的。在检视了地上的尸体一圈之后,发现他们的肚腹处均遭有一致的刀创,并且,这些伤创是能完整的连成一条线。换言之,在方才那千钧一发的场景之中,夜猫于一瞬之间连续宰掉了两侧的黑衣人,这种速度之快,简直无法用肉眼来观摩。他是什么时候来的?她连他的气息也未察觉到。
      此刻的处境绝不容拾柒多想,她可是筋疲力竭极了,刚想先盘腿坐下来歇一口气,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那些闻风赶来的侍卫们似是掐准了时候,这才匆促地赶来,他们先是被满地的狼藉给震慑了一下,接着目光落在高墙之下那个大大咧咧、盘膝而坐的少年郎,喝道:“不管发生了什么,你现在可是跑不掉了!弟兄们,上——”
      拾柒的第三口气没来的喘,就如骨鲠卡在喉间,胸臆之间颇不舒快。这些侍卫看她这身狼狈,也不鉴谅她一下吗?
      “大人!”拾柒朝墙上寒目观戏的夜猫毫不客气的喝道。
      “怎么?”夜猫俯目瞥了她一眼,“别跟我说你起不来了。”
      “真是知我者,夜猫大人也!”拾柒搓了搓掌,满目燃起了希冀之光,“我之前跌了一跤,现在又耗尽了全力,全身又疼又麻,肺腑酸痛,百骸俱损!大人,我现下无法施展轻功,你就酌情把拉我上墙,好不好?”
      “没门。”夜猫果断拒绝。
      “大人,”看见那些捡漏的侍卫们步步操刀逼近,拾柒将黑丫一把紧紧搂住,“你不救我还不要紧,但黑丫怎么办?你就忍心看着它陷入危难之中吗?”
      夜猫没直接搭理她,视线落在黑丫身上,清声道:“黑丫,上来。”
      “喵呜——”黑丫领命,她的碧眸眷恋不舍的看了拾柒一眼,尔后,自她怀中迅速挣脱而出,跃至墙角前两尺之前,身体如一枝黑色箭呈斜上方的姿势,两只后腿蓄满了弹跳的力量。电光火石间,黑丫凭敏巧的身体三步两步便攀上了高墙,这个过程顺顺利利,让墙下的拾柒见之呆滞了一下:“没想带黑丫还藏了这一手······原来猫不仅会爬树,还会爬墙!它爬那么高,我担心它会恐怕啊。”
      “你应先担心一下你自己。”夜猫淡淡地一边扫视着目前情形,一边将黑丫轻抚在怀。
      确实如此,眼看那些侍卫的冷刀虽他们每前进一步,而更森寒一重,拾柒这内心啊,若被一锅热油煎滚,整个人冒着扑通扑通的沸气。
      “大人,我真的、真的站不起来了!”拾柒竭力扶坐起来,结果下半身真麻得使她双腿一瘫,人复跌回在地。
      “给你五秒时间,若再上不来——”夜猫抚着黑丫的软毛。
      “我再上不去,会怎么样?”拾柒期待着夜猫话中的下文。
      “这便是你的命。”
      在侍卫们刀刃的寒气咄咄而临之下,夜猫回答毕,身影就打墙端之上一霎地消失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新人新文,求评论~求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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