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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第四十八杀:溯源(下) ...

  •   鳞次而栉比的翘檐之上,于朗日忽晦忽明的散射之间,两抹人影急纵而逝。
      这两个人影一个在前,速率平稳,而一个稍稍落后,时续时停,显然是有些体力不济。
      这般飞檐走壁的过程为持续多久,落后的那一位就发话了:“夜猫大人,我们跑了这么久,就算宋寅发现了咱们并遣蓝衣客紧追上来,也一时半会儿赶不上了,咱们、咱们就索性歇会儿吧。”
      说话者正是拾柒。半个时辰之前,马车相撞之事稍歇时,宋寅正要返身回车,但精明如他,上车之前竟然朝拾柒她与夜猫所在之方位来了一个回眸!
      旧唐的杨玉环有“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之美誉,然而,这类回眸转用在宋寅身上,就显出一种不合时宜之诡谲。就在拾柒的目光将欲他相对撞时,夜猫将她紧紧一捞,瞬然之际雁过无风,两人俱从楼脊之上遁迹。
      宋寅的眼神,与先前与夜猫激斗的饕餮存在着一种共性,均是诡谲、莫测,惹人不舒。但细察之下,宋寅自身携带的目光不如饕餮更具侵略性,恰恰相反,但他的眼神中,让身为女性的拾柒看来,总是有深微的、不易察觉出的一种昵淫之意。
      自方才的观察当中,拾柒感知到了,他身上根本没有习武之人拥有的气息,换言之,他根本不会武功。然而,他拥有令人屈命于他自身的意志,让周身武功绝悍之人俯首称臣于他。即便是恭州府的父母官冯邢时,当宋寅蓄意遣蓝衣客对郭捕快进行一番羞辱,冯邢时是一副听之纵之的态度。
      更可笑的事还是后头,冯邢时居然请宋寅见囿,似乎全然不把郭捕快被侮辱之事放在眼中。
      话面说得好听一点,是冯知府本人虚怀若谷,肚腹能容,不与宋寅计较一二;但剖开洋葱一样剖开这冲突景观这层浮面,掘精阐微的意义上看,冯知府自身的胆怯怕事、猥畏卑逊这一面昭显无余。
      拾柒万分困惑不解,堂堂一位恭州知府,为何会纡尊降贵于一介商贾之流?宋员外,员外这个官并非正员,可用钱捐买,但本身亦无多大掌权之力。冯邢时畏惧宋寅,显然非因他的员外这一虚有官职,难道是蓝衣帮?亦或是蓝衣帮背后的所代表的江运船业势力?如此推之,他为何会惧怕?他到底在惧怕什么?
      曾前吴某将香货失踪一事报官之时,循此可知,冯邢时极可能碍于蓝衣帮在江上的垄断势力,而草草结案。
      官府之人都被宋寅与蓝衣客给像傀儡一样控制住了,那么,江上之船货、那些失踪之人、那些亟待父母官给出答复之人,现在连最最信赖的父母官也无可信赖,这一桩桩悬之未决的公案,又将步向何处去?
      夜猫没给拾柒足够多的思忖机会,他单足立于一角飞檐之上,对四尺开外的她道:“给你一个任务。”
      拾柒目光燃起熊熊青春之火光,终于,夜猫大人亲口遣她这个小影卫执行任务了!
      “大人尽管吩咐吧,现在是不管是上刀山,抑或下火海,还是取人头,我拾柒皆在所不辞!”
      夜猫微微阖眸,淡然一笑:“回恒生客栈。”
      拾柒希冀的眨了眨眼:“这个太容易了,三岁小屁孩都能干,然后呢?请大人吩咐一个与我自身实力投契的任务吧。”
      “回客栈好生待着,管好自己。”
      “什、什么!”拾柒掏了掏耳朵,结果什么劳什子也没掏出来,这说明她没听错,夜猫吩咐她干的事就是让她什么也别干,安分守己就好。
      丫的,这只臭猫也忒看不起自己了,敢情他同那宋寅在用人方面是一丘之貉,惯于将自己身为影卫的尊严踩在脚下蹂躏了?
      正当拾柒闷闷不乐时,飞檐上的夜猫偏过首,看了她那张怨妇似的面孔一眼,若有所思,后道:“对了,还有一个任务。”
      拾柒晦暗的目光“咔嚓”的一记脆响,复燃起熊熊青春之火花,啊哈,夜猫大人果然还是没有蹂躏她的尊严,英明的留了一个压轴的任务给她呐!
      于是乎,她对着他躬身抱拳,嗓音嘹亮:“大人请吩咐!”
      “把荷包递上来。”
      拾柒:“······”
      见了鬼了,这算是什么狗屁任务!她挂在脸上那自信的笑意瞬时被轰得四分五裂,面部筋肉痉挛了似的,使得她由喜转怒的神态变化一时周转不过来,尚是处于僵硬状态。
      “夜猫大人,”这个私人财产主权意识极强的少女下意识朝后撤了好几步,竭力平稳情绪道,“你不是不知道这江湖生存之道,银两虽不是万能的,但没了银两却是万万不能,你想想看,我假如没了银两,就相当于失了一大倚身之屏障,缺了这一大倚身之屏障,我就寸步难行——所以,大人这是想让我举步维艰吗?”
      “你答对了,”夜猫脚尖轻踮,广袖在半空之中沛然翻飞,他落在她两尺之外,声嗓被朗日熨烫得既温且醉,“我就想让你寸步难行。”
      遗憾的是,拾柒没把这一层话往脑子里放去,直接将它打上了霸权之标签,梗着脖子抬头仰望夜猫这厮,峻声抗议道:“不成、不成!这个任务如此反人性,我不接受,既然大人不器重我,那我器重我自己,反正我现在知道要去调查什么线索了。”
      言讫,她转身撒腿欲逃。
      整个人没逃开几尺,就见自己投射在屋脊之上的小影子极快被另一个大影子覆盖,心中就警觉后背他的气息如快风轧来,遂速速斜身避让,抽剑欲抗——奈何,在某只猫眼中,她这种举动属于负隅顽抗之范畴,不足挂齿。
      拾柒自知自己压根儿打不过夜猫,但也受不了他那种强制性的命令,心中可是那个气啊!那个意难平啊!
      她假眼珠子转了转,戛然刹住了步履,假意把腰间的荷包一把扯下:“夜猫大人要荷包是吗?”
      与她仍持二尺之隔的夜猫神色微妙,朝她伸了伸手,“拿来。”
      拾柒眉眼弯弯的如言照做,上前几步,甫一将荷包递呈上去,而夜猫的手就要接过之时——
      “簌簌”一记衣料摩挲声迸起,拾柒抬起腿,就朝夜猫的下盘使劲的扫过去,企图令他重心不稳,哪知夜猫早已预料到会如此一般,轻轻侧开身,拾柒踢腿的方向便扑了个空······
      出师不利!拾柒内心哀嚎着,这一回她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真正重心不稳的人换成了她自个儿,腿携着人一并朝屋脊下檐方向,庶几溜溜的跌了下去。
      人身失重之同时,拾柒妄图用莫邪剑插住什么可暂止住身体滑落的遮蔽物,可惜刚巧她所处那个屋脊刚完成了焕然一新之修葺,屋顶之面可是光滑得很,是以她这柄莫邪剑表示也爱莫能助呀。
      殊不知,仍处于屋脊之上的夜猫,在某个不让人省心的影卫作茧自缚之际,他及时伸出了援手。他的右掌微伸,包拢住了她执着荷包的右手手腕,将她呈现下坠之趋势的身体朝他的方向一揽。
      拾柒落入一个厚实的怀抱之中,夜猫的气息铺天盖地的落了下来,游弋在她鼻梁间,干燥的,净挚的,温暾的,沉逸的,又有一点冬夜之小寒气息,无声里浸入了她所不可觉知的记忆最深处。他微凉的掌心正扣在她拿着荷包的手腕上,扣腕之劲道如同烹小鲜之炙火,把握的刚好到位,稳稳的拉住她,同时并不让她感到一丝疼痛。这似乎是一个彼此相向拥抱的姿势,她的脸颊贴在他胸口前的衣服上,他的衣服轮廓随着他声息的一起一伏而更嬗,而他的声息,触如鼓翼一样,从她的脑袋上方的位置飘然过境,沿着额角一路坠下,与她那双愣怔的眼睛悠然汇合。
      时间的之流转,不存在了。身份之殊异,不存在了。甚或是方才争执之任务、线索,更不存在了。这个拥抱剔滤掉了她大多数的芜念与甲胄,它是否包含了对过往一切的释怀与去宥?
      拾柒左手执住的莫邪剑,差点随着她的愣怔而滑落了下去。
      不过,这个拥抱并未她在身上驻留过久,不过约莫十秒之长,遂兀自离开了她。当然,与之同时离开她的,还有她的荷包。
      拾柒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右手上空空如也时,夜猫这厢已然远远出现在一丈开外的另一重屋脊之上,不留情谊地把她落在后头了,仅留下一句话,这一句话也就五个字:“回客栈待着。”至于他自己的行踪、目的、计策,以及何时回来,半个字儿都没交代、都没透露,口风悭吝无比!
      拾柒“呸”了一声,这只臭猫公然使用美男计,也不提前知会一声,好让她有个防备!典型的犯规啊!
      即使荷包被上缴了,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可光是一个荷包而已,钱财之物,又怎能真正成为拾柒这个躁动分子横行四方的拦路虎、绊脚石呢。
      拾柒原本就不是一个安分守己之人,夜猫命她回客栈待着,她就会如言照做吗?那也太不了解她了。
      见夜猫连纵带越,好像往之前与饕餮激斗的那个江畔方位去了,拾柒索性也紧追而上,遗憾的是,她适才在楼脊之上一面隔山观虎斗,一面啃包子时,心中没点定数,不意把七分饱的胃囊填成了个九分饱,目下这个节骨眼儿上,假令要施展轻功之术,恐怕有些为难这一具进食十分饱和的躯体了。
      教你嘴馋!教你嘴馋!
      拾柒自动赏了自己一记暴栗,龈牙紧咬,横竖都已经到了这个境地,离客栈的距离说远也不远,说近也不近,与其处于被动,不如直接主动一些为好。思及此,她的身影旋即奔上了去,按夜猫离却的路线索骥追踪。
      讵料,东奔西顾,南走北闯,数个回合以后,拾柒一个不慎把夜猫追丢了。换成另外一种角度的结论便是,夜猫知她会追上,于是暗施巧计,绕着方圆几里兜圈子,于某一个不经意的时刻把她给彻底甩掉了。
      夜猫大人果真是好样的,倘若他的计谋是一枝箭,她是一块移动之靶心,那么他每加诸于她身的一次计谋,可皆是招无虚发的水准。
      正当拾柒一筹莫展之际,她所处的屋脊之下传了一阵“啼嗒啼嗒”的马蹄声,一辆马车打街衢中央速速行过,这辆马车的修饰与方才宋员外的马车风格格外肖似,车夫同样是一身蓝色劲装的打扮,不过他行事略显慎微,与之前那位敢与郭捕快叫嚷的车夫迥乎不同。
      目下,唯一确定的是,这马车上的人与宋寅铁定有着某种程度的紧密关联!
      他们这是要往哪儿去?拾柒在马车经过之际,防卫一般将身体紧紧贴在屋脊上,以免让马车上的人亦或是潜在的蓝衣客注意到可疑。等马车朝前行过数丈开外之时,她方才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瓦灰,眺目勘看马车通往的方向。马车一路往北,渡过了某一座长桥,就朝北偏东的方向去了。之后,无数栋宇楼甍的天际线,如海潮一般湮没住了马车的行踪,于拾柒的视域之中消弭。
      她一举越下了屋脊,斟酌着马车的路线方位,就寻了一个行客打听了一下行踪,那行客道:“小公子说马车穿过了一座桥,那座桥可正是隋桥,近年来知府大人特意命人重新修葺过的。”
      “那么这座桥是通往什么方向的呢?”
      “小公子并非是本地人吧?一般经过隋桥的马车,都是去宋家口或者其他大津口做些江上的营生。”
      “宋家口,”拾柒喃喃道,“难不成它是宋府与蓝衣帮管控之下的津口,所以那辆马车——”
      如此想着,拾柒匆匆谢过了行客,一路循着宋家口的方位而去。
      夜猫大人,你等着瞧吧,我拾柒就算没有你的照管与吩咐,也一定能都独当一面!

  • 作者有话要说:  新人新文,求收藏求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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