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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三十九杀:功课 ...

  •   两日前,将夜。子斐院偏院。
      内巢藏典阁遣来数位阁使捧了一堆史籍典料,给行将随主出远门的影卫拾柒进行授渔。
      暗鸦遵秉“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之古训,上逮封号刺客,下率无名影卫,凡需执行任务者,须对自己任务所在地的人文地况、地理、货殖等况详知在心。质言之,在夜猫“润物细无声”的善诱之下,拾柒开始了为期两日的影卫培训。
      首先是枯燥乏味的朝代贸易史。
      “自大唐中后期始,海上运航之路逐渐将陆上运航之路取而代之,被视作我朝与异域贸易之主要通道,让数量更多的香料得以从海路输入中原。”
      其二,是惹人哈欠连连的香料演绎史。
      “因异域中一个名曰麻逸国的小国盛产香料,并热衷于制作、使用香料,得以我朝的海上香料贸易更加发达。据内巢架阁库中载入,异域香料的文字值量达两百多处,约三十余种。
      “为了加强对外通商的治理,我朝在各主要外贸海港设置了市舶司,专掌海外贸易。其中,广州香料通商漕运量占进出口漕运量的首位,宋廷遂专门设置了从事香料贸易的“香舶”。其次是泉州,每岁进口香料十万石以上,降真香、沉香、檀香等四千七百多斤······”
      听至此处,拾柒的眼皮上下控制不住地耷拉着,忙不迭地抬手嚷停:“等等、等等!阁使大哥,我去的地方可是恭州、恭州!恭州地界就在几十里开外的城中,您为何要给我讲一些什么泉州、广州的东西,这压根儿就与我的任务风牛马不相及嘛!”
      “回禀拾影卫,贯通今朝各州人文发展史,属历二十年以降,诸位影卫的外功必修课之一。”
      “这影卫必修课程的大纲,是谁制定的?如此不人道,如此不入流,我要上报御史台投诉他!”
      “这······”阁使不由捏了把汗,他左瞻又顾,前望后探,发觉并无外人之后,方才低声道,“回禀拾影卫,影卫外功培训大纲是鸦主祈父亲自钦定,由十三位冥肖大人以十票通过率而颁布下来的——还有,我希望您慎言慎行,免得往后给旁人落下了话柄,给夜大人寻麻烦。”
      “原来是这样啊。”拾柒的话中底气瞬时不足了起来,嗓门亦随之减了许多。然而,她胸臆之中所思所想,却是这般——
      照阁使大哥这么说,匪风与子房随同赤兔大人前往扬州,启程之前,他们俩岂非也是如我这般,学我之所学?思及匪风那种平翘舌不分的口音,以及子路这憨憨的脑门,他们接受影卫外功必修的时候,那番状貌必得是万分精彩。她原欲跌入混沌状态的眼睛,一瞬就被拭亮了。大伙儿都是天涯沦落人,既然他们都有与自己形似的处境,那拾柒本身的境况也没那么煎熬了。
      “好好,我晓得了,阁使大哥,您继续,继续哈。”
      其三,终于转入了“门当户对”的正题了——恭州运航史。
      “古人有云:岷江乃恭州民给之本,非可与区区沟洫水利同言也。今朝太祖开宝年间,嘉陵、涪两江由江淮地区,运往本郡的漕米每岁不过数十万石。太平兴国初年,川蜀与恭黔归附,漕运数增至四百万石。六年,岷江岁运江淮米三百万石,广济河所运内十二万石为杂色粟豆,只能充作马料。惠民河所运内二十五万石止给太康、咸平、尉氏等县军粮。惟汴河所运一色粳米相兼小麦,是太仓储粮的主要来源。
      “岷江毗连涪江、颍河。涪江发源于溪山,颍河发源于松山。两河如两条彩练,蜿蜒奔流到恭州北平原的宋家口,后合而为一,交汇成沙,再东流经宋家口市区,与南北流向的贾鲁河交汇,将宋家口切分为河南、河北、河西三块,其地形地貌,当地民多称为‘武汉三镇’。
      “宋廷中曾有一位翰林学士观其景,脱口道:‘千帆云集似汉皋。”恭州此地,河道宽阔,帆影点点,一派欣欣向荣。百江汇流,岷江一代出声名赫赫的通商重镇当属宋家口。航运最盛时,三川上下,桅樯林立,千帆竞渡,百舸争流。
      “河方才能生镇,航运促进郡镇之兴荣,内河航运创造了繁华城镇,城镇发展又服务和促进了航运发展。不过——”
      虽是听恭州航运史,拾柒又觉困意蓦然攀袭而上,趁阁使入神忘我的讲授之中,她偷偷抬袖强了打了个大哈欠,不经意之间,目光落在了屋门之外,一席玄色颀长的清寒之影。这个人影是不是伫立久矣,肩上落了碎屑般的两三片漉漉的薄霜。
      是夜猫大人。
      较之这个发觉,让拾柒本人更诧悚的是,当她与他视线相处之时,她就被他慑住了。
      嗷呜,夜猫这厢是不是在监督她有没有专心致志地听讲啊?
      拾柒心中顿知不妙,哈欠也不打了,乖巧地挺直腰板儿。
      ——
      两日授课课授毕,当夜猫查验拾柒课堂笔札之时,当他的视线落在她那旷达而粗野的字迹上时,让桌案旁观瞻的黑丫来形容:主人的神色,唉,就以一话以蔽之:这字无药可救。
      “划重点。”面对不成气候的影卫,夜猫勉强施与点拨。
      碍于拾柒个人理解能力分外有限,由斯,她自个儿将夜猫的点拨转译为正常人可理解的文本,内容如下:
      恭州前身命为“渝”,此地曾爆发数次兵燹,那时江湖之上咸是莽匪蛮夷,各路势力犬牙交错,各中流派之辈混居此地,各方势力纵横掣肘,三教九流,男盗女娼,兵匪流寇,□□青帮,前朝伪权,杀手组织,鱼龙混杂。
      日日充溢着打打杀杀、吃喝嫖赌的局面,几临‘无所不有、凡所应有’之境。尤其宋家十字街一带,三不管,四不辖,灯红酒绿,满大街茶肆酒楼,却是野地一般,英雄好汉,乌龟王八,妖魔鬼怪,贩夫走卒,嘈嘈杂杂,蛮死蛮活,赶不尽,杀不绝。
      另一方面,恭州虽小,但毗连成都府,目下为鱼米之乡,膏腴之地,盐商香贾必经其水路,大户人家堪称巨室自亦非少,否则也不会受盗匪或廷官所觊觎。然而为富为仁,难归一体、晓以大义,未必动中。舟楫相继,商贾毕至,都下利之。
      综上所述,拾柒得出一个结论:这个香船失踪一案,在恭州这个大环境之下,难度也忒高了!主观上来说,她还是个菜鸟,在初入江湖之时,能不能给她一个轻松简便而容易上手、好操作的任务?
      李太白那句诗咋吟来着——哦,想起来了:噫歔欷,危乎高哉!恭州之南,难于上青天······

      苍茫天地之间,一丘如剑,傲然挺立,丘尖似以触到那轮高悬的弦月,月光映彻之下,丘顶亮如白昼,数十丈方圆的平台罩在一方寒霜之中,空空荡荡,一片冷寂。
      惟见一人据石而憩,身形修长,一袭墨蓝束衣,其几与月华融为一体。月华之下,却见他眉目英挺,年约二十上下,是个青年,面上微显青茬,似已多日未理。青年正是夜猫。他身旁的戯桑一面眨着微倦的漆眸,一面看管着拾柒的马匹。
      夜猫正在候着拾柒取水归来。
      一日前,拾柒图快,就怂恿夜猫拣快捷的荒径走。
      再行至去城府不足十多里的地方时,周遭村墟渐显,疏木冠阴之下的景气和畅,清月映郭,间杂有交交叠叠的夜舂谷之声。刚巧,拾柒迅敏地发觉自己的水囊已空,一拍脑门:这一路上闲着寂寥怕大人无聊,口舌就耗得多了,这下把生命之源——水囊给掏空了!她不好意思腆着面皮讨夜猫大人的水囊,就打着“大人是不是渴了?这附近有一处村落,我去帮您借点水回来哈”的旗帜,麻溜的临起自己的水囊,还有他的,脚底揩油般的寻水去了。
      夜猫也随她去,连着一夜赶路,眉宇之中倦怠虽未曾显,但怀中的黑丫却可以在主人的轻抚当中,缓缓清晰感知到主人的心绪。它舔了舔主人的掌心,以示蕴藉。
      话说拾柒这厢拎着两只水囊来附近村落寻水。目下,她穿过数条窄径枝柯,眼前横着一条仄岖的村道,其上屋舍清然,傍依林木,夹岸散生丛丛灌木林莽,高虽不甚高,却能挡得住人影。径直往前,绕过这一带,就离恭州近了。
      拾柒前脚踏入村墟,拣一处屋落讨水喝。
      只见村墟之中,土地平旷,田壤沃阔,宇舍磊然,傍依良田美池,借着一豆灯火与月光,可以望见其中显目之处便是村落的入口之地,掘有一个大坎,大坎之中卧有一石鼍像,鼍上簪一银钗,石鼍口吐一水流,注入此坎,自成坎池。
      拾柒举目转视,突地瞥见有两人身着灰布粗褐,肩上扛着两只锄头,正在蹲坐在树荫底下歇脚。
      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陶潜的两句诗不知为何在她脑中闪现了一下。
      虽如此想着,拾柒不敢怠咎,速速拿着两只水囊行过去,先是礼貌地招呼道:“两位伯伯,夜好!”
      “乃吼乃吼!”两人齐声道,声音很是热情。
      拾柒睁圆了眼睛,他们在说什么?为何她一点儿也听不懂?细探他们的品相与衣着,与寻常农夫的神貌与装束并无什么不同,应该不是异域迁移而来的人士,就是本土村民。按理说,恭州郡就这么大,城县中人与乡壤中人的口音,也不会殊异到哪里去——即便是匪风那种不分卷舌平舌的口音,她也可以辨识出内容啊。莫非,真的是自己见识太少了?南腔北调,口音千数,自己理应随机应变才是,对,与不同水土的人交流,口手并用,才是上策!
      “伯伯,我和我家大人要进城,但中途水不够了。”拾柒嘴巴张开,做了一个极其口渴的姿势,看那两人彼此对视了一眼,稍后对她“嚄噶嚄噶”的点头,他们似乎听懂了?妙哉!
      拾柒接着道:“我想向你们讨点水喝,若是讨水需要银两的话,我家大人绝对绝对可以接受的。”
      看到拾柒做了一个有关“银两”的标准手势,两人连体了一般齐刷刷地晃手晃臂,晃得跟杼机上的梭轮一般迅捷,叫道:“唔嘎啦嚓,唔嘎啦擦!”
      “你们的意思是——”拾柒小心翼翼地揣测道,“讨水,不用银两,直接给我们?”
      “嚄噶!嚄噶!”两人指向拾柒身后那个大坎。
      “太好了,伯伯你们真是好人!”
      拾柒兴冲冲奔向那个大坎,指着坎中水朝那两人道:“这里的水可以喝?”
      两人点点头:“嘎啦嘎啦!”
      她拧开水袋的旋盖,盛水之前,再度向两人确认:“真的可以喝吗?”
      两人面含微笑地把前一句话重申了一遍。
      拾柒虽是有些犹疑,这里的水应该不会有毒。如此显目的位置,黄发垂髫来来往往,渴了就会来这里取水喝,若然是投了什么诸如会让人记忆里衰退的矾药哪、让下身大出血的避孕汤哪、喝了就让人睡上千日的千日醉、亦或是后宫中争锋必备的鸩酒哪,那么全村人无一不会幸免。呸呸呸,拾柒啊拾柒,你在胡思乱想什么!此地可是寻常百姓人家,见那两位农夫,面目和蔼,善意融融,应该只是真心实意给你水。你如此挖心计较,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拾柒朝两人千言万谢之后,便现下立即装夜猫大人的水囊,虽然她的小命要紧,但万事尚还以大人为先!只是刚装满他的水袋,坎中水便“簌簌簌”几声疾速下渗,唯有鼍口之中吐出一线水流,继续注入坎池之中。拾柒置好夜猫大人的水袋,掏出自己的,把壶口对准鼍口,清水在壶身内奏出“嘶噜嘶噜”的澈音。拾柒悄悄掬了一掌呷了几口,水味甘醇,她对那两人竖起了一个大拇指,夸赞道:“这水真好甜!”
      讵料,那两人猝然自树荫之下纷纷起立,扬着锄头,一面口中反复吟诵着“噢呫叨唔喺噢呫叨唔喺”,一面挥锄高蹈。
      拾柒被这一出惊得有几分愣怔,他们俩朝她跳舞,干嘛呢这到底是?
      远处村民的喧吼声接踵而至,连绵不绝,由远及近,似乎合成一天音响的浓云,灰霭色的粗褐人群夹着团团飞舞的锄耙镐头,瞬时围涌至拾柒面前。
      村民当中为首一人,应该就是村长。他虽是一副年青的模样,约莫而立之年,可两鬓间白发已生,身形是一副峥峥嶙嶙的瘦骨,宛若像是一块罹遭瘟疫的瘠地。
      “小伙子,你讨水喝也就罢了,还偷喝姻缘水?”白鬓青年盯着拾柒的眼睛。
      “啊?鼍口吐出的水,是姻缘水?”拾柒望向树荫底下那两厢,“伯伯你们怎么不告诉我?”言讫,拾柒却见他们这两厢当着她的面,行至青年身旁,青年毫避嫌地各赏了他们一缗银钱。给完银钱,两个人就遁逃了,青年咳咳几声,接着对瞠目结舌的拾柒道:“你可知喝了姻缘水会有什么后果?”
      “水真的有毒啊?!”拾柒警戒地猜测,她只喝了一小口,会不会有事啊?
      “姻缘水倒是没有毒,”见拾柒闻后松了一口气,白鬓青年则是诡谲一笑,幽幽地娓娓道,“不过,按村里的规矩,你要娶宣老头的女儿为妻。”

  • 作者有话要说:  新人新文,求评论求收藏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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