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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三十八杀:止戈 ...

  •   如此想着,绥狐一面品咂着食物,一面好整以暇的观戏,自个儿顺带酌了一口酒,道:“好酒。”
      拾柒道:“这些菜闻起来有胡萝卜味,但凡有胡萝卜味的东西都不是好东西,你吃了恐怕会变成另外一个人——”话至尾稍,觉得自己有强词夺理之嫌,潦草地再说一句:“反正你就是不能吃。”说罢,把夜猫面前的整盘素食端至离他很远的地方。
      “荒唐。”夜猫撤下筷箸。
      “广厦万千,夜眠不过六尺;家财万贯,一日不过三餐。你们俩一大一小,为一盘菜争来争去,不太好吧?”绥狐当一个和事佬,然而话锋一转:“拾柒小娘子,你说夜猫吃了会变了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跟我唠嗑唠嗑一下哈。”他饶有兴味地说道。
      为了证明自己在理,而不是无理取闹,拾柒煞有介事地咳嗽几声道:“夜猫大人,黑瓦监舍,在那个晚上,火迫酒的味道你可还记得?”
      夜猫眉梢上挑,黑夜的颜色在他双目之中重聚。瞬间,他的一切动作和声息禁止。绥狐冷不丁发现,他自己和拾柒身后依仗的是亮堂堂的白昼,夜猫的背后像是依仗着深邃的缁夜,黑色寒意在三人、在膳堂之中流动。
      猫生来有两张面孔,一张可爱,一张危险。他的小於菟绝大多数都是可爱的,无攻击威胁性的,虽时而会露出有些危险的面容,但那是在执行任务的时候。平素当中,他是一种华贵傲矜的生物,不像其余十二只动物(囊括绥狐他自个儿)那般合群,也十分任性,自由散漫,飘忽不定,脾性教人摸不着头脑。
      是以,此场此景,一见夜猫“龇须凛凛”,绥狐心下就知拾柒定是挖掘到了夜猫什么不可告人的秘辛,而且八成是他个人的独家黑历史无疑了。
      绥狐识得时务,晓得赶紧见风使舵才方为上策,
      “拾柒小女子,”内心已千回百转的他一霎地变作了然了悟的神色,打破僵局,开始热忱地给她夹菜,“来来来,吃菜,吃菜!诺,这个可是水滑面,爽口生津得很!”筷箸夹起菜,便盛入她碗中。
      夜猫见状,嘴角徐徐勾起一丝淡逸的弧度,“你这次来,应该不是无事献殷勤这么简单吧。”
      其声大率如石蜡,引得拾柒不由得收住扒饭的狂热举止,理智将喷薄而出的食欲残忍得掐灭掉。她一边迅速嚼着饭团,一边用询问的眼神等待绥狐的反应。
      绥狐笑了一声,“夜猫,你可把小娘子吓得吃不下饭了。”说着,又欲伸出掌想去抚摩拾柒的脑袋。
      拾柒才不给他摸,万分伶俐地躲开了。
      “到底什么事。”夜猫挑明了事端。
      “让小娘子填饱胃囊再议嘛,否则她可没力气办事呢。”
      拾柒想争辩什么,夜猫先她一步启口:“吃饱了?”
      拾柒被这句话扼得愣了愣,好半日才反应过来夜猫这话是问她,下意识以为他等着自己吃饱呢,于是乎,当下立即歇了碗筷,用绣袂抹了抹嘴,直截了当道:“回禀大人,我吃饱了。”
      “那好,”夜猫的眼中登时掀就一抹送客的意味,“去给戯桑喂豆料。”
      “大人,这······”
      “记得别喂太多,若是浪费豆料,浪费的数目就从你薪俸里扣。”
      “薪俸”二字,好比拾柒身上的一道关键脉门,夜猫随便一句话,就把她掌控得死死的,毫无转圜余地。胸腔之中迸发而出的无数糙言,在她唇舌之间来回辗,又迅疾被她押送回腹中。
      拾柒苦面镶着一张万分情愿的笑靥:“大人,您别老是提薪俸银两的事,好不好?一谈银两,就伤感情。”她用憨实的眼神望着他。
      夜猫的眼神对着她往屋门开外一扫,眼中示意意味的驱逐再昭显不过。
      毫无商量。
      “遵命。”拾柒讪讪答应道,不情不愿地朝夜猫做了“告辞”之姿,也对着近旁静观风浪起的绥狐道了声“大人慢用”,就退开了去。
      等屋外人彻底消失在视野之内,夜猫森寂的目光曳住尚在细细品尝菜色的某只狐狸。
      “人走了,可以说了。”
      绥狐也不是热衷客套之辈,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了:“祈父命我传话与你。”
      夜猫挑了挑眉。
      “三日之后,于恭州之境,继续调查香船失踪一案。”说至此,绥狐不知想起些什么,叹息一气,“并且——诶,可惜啊可惜,祈父顺便让你把鸟笼那位擅长易容的磬山姑娘给······”
      他自然而然地做了一个抹脖子的举动。
      ——
      三日后,侵晨时分。
      残月逼至西隅,铜黄色的光斜过云霭,宛如清扬,抛下了层层叠叠的照影。束束冷风蹿上高冈,一条峭直之道,自茜草蔓生的郊野之中径直开辟而出,两遭之景露出朝暾的痕迹,零露瀼瀼,薄霜漙漙,熹微之光于此时始。
      大山山腰位置,四面铸着清灰冷硬、塔松密立的高墙开外处,高墙雉堞之下,响起一串一串空灵的马蹄声,两抹魆黑的鬃马之影,势若离弦,疾掠过一道接着一道的关障,朝着天坑地域之外的恭州而去。
      俯瞰的视角之下,鬃影如簌簌而落的两枚墨点,于纵路错间的山河之中自成一势,恍若一副怀素醉酒后掌搦濡墨,挥袖挑砚走毫而成的狂草。
      近瞻之下,御马之人,正是夜猫与拾柒。
      从祈父的命令吩咐下来的那一日,夜猫便提前让拾柒收拾好停当,整装待发。
      夜猫仍记得,拾柒听到能随自己出巢的这个消息时候,面上就与黑丫七八日没尝到荤味之后,忽然得了一块沾点油腥子的亢奋之态无异,全身上下每一处都写满了“我终于解放了啊、我一定要好好地放纵一趟才行、否则我实在对不起我自己的灵魂”。
      为早些泯灭她那自欺欺人、一厢情愿的热望,夜猫劈头盖脸道:“假令这回任务失败,你的人头便不保。”
      拾柒在小命与自由二者的抉择之间,不假思索地做出了选择——
      “影卫拾柒,绝对以赤胆忠心之义,全力协助世上最最尽职尽责的夜猫大人早日完成任务。”
      据原来的情报,这次的香船失踪一案,现大致状况还原如下:
      “仲春,二月朔,香料货商吴某自荆湖北路江陵府,运送承载香货数万石的货物,延溯有黄金水道之誉的岷江而上,采用分批转运的方式,送往恭州一位香料收购商,香货物值计数十万银两。因之运输量大,时间跨度大,货船航行过程之中,为确保货物无虞,遂一路由暗鸦势力之下的“暗井”组织中十人进行勘察、汇报行踪。从扬州至恭州一共暗井八处,七个暗井通况顺利,唯独恭州的暗井出现失联之异况。三月十四日,这批货物竟兀自从江面“消失“,大船与人货俱杳然无踪。”
      目下,前往恭州的道路之上。
      按拾柒的印象,夜猫大人上一回不慎遭歹人算计的那些事,似乎也与他负责的这项任务息息相关。从夜猫自身的办事效率来看,不像是会有历史遗留“债务”之辈,但这次所谓的新任务,不消说,大抵就宛似给上一次为未完成的任务“狗尾续貂”了一般。
      内心自娱自乐了一番,明面上拾柒却是丝毫不敢直接触了夜猫大人的逆鳞。对待此桩事故,她的首度回应是:“大人,这香船失踪的纠葛,据管理划分,好像是官府该去负责的事情,暗鸦不是专门那啥的高大尚组织吗,怎么连这种事也要管呢?会不会有点儿不大符合形象啊······”
      “嗯,你说的不无道理。”夜猫闻后,肯定了她的说法。
      就在拾柒独自洋洋得意之际,他接着慵懒地道:“确实不符你的形象,但暗鸦不养闲人。”
      拾柒觉得脑袋上有一阵闷雷滚滚而过,她怎会体察不出“成为一位闲人的后果”这种言下之意的分量呢?当下就随手一摆:“啊哈哈,大人,我开个玩笑而已,你别当真,别当真。”
      言讫,拾柒又觉得这话中敷衍的意味太浓,遂立即将功赎罪般,道:“大人,要不要纳个谏?”
      某只猫睨了她一眼,道:“说。”
      “我觉得这桩香船疑点重重,我个人以为,不妨从那位香料商吴某盘查起。”
      闻后,夜猫眉宇之间清寒稍褪,泛起一丝兴味:“你不妨讲讲。”
      见夜猫对自己的话生了兴致,拾柒赶紧捉准时运,“俗言道:‘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这位吴某平时在江湖之中若没惹着了什么角色,又怎会惨遭香料失踪一事呢?”
      “你觉得香船失踪一事,乃人为所致,”夜猫掌中执辔的力度稍缓,偏过首望住她,反问,“而非天意?”
      “呃,这是我个人的猜测而已,不过,大人,这世间一切表面怪力乱神的事体,实质大都由人有意而为之,而所谓天意,究不过为掩饰人心叵测的一道幌子罢了。”
      这番话是以前拾柒在种将军府与种世瞻这徒子习剑期间,因时不时受老种箴言教诲而耳濡目染所致。溯旧昔之史,大泽乡起义的士卒,尝买鱼烹食而得腹中书,固以帛中“陈胜王”三字为怪;夜半间篝火彤彤,丛祠遥有狐鸣呼曰:“大楚兴,陈胜王。”士卒彻夜惊惧,最终果以陈胜称王。
      之前石雷水峡那会儿,夜猫有一语不虚:“我只信已成之事,其余皆是虚空,皆是捕风。”
      是以,遵循这种规律,香船失踪一案,虽明面上猜测其大率由人为所致,确乎有武断之嫌,然而,假令一味将难以预料的事端推卸给“天无时、地不利”,未免落入囿于虚空、囿于捕风的泥沼。两者相较取其重,拾柒的理性权衡了一下,直觉更倾向于前者。
      身旁的夜猫听罢拾柒的话,并不言,眉眸之处倒是若有所思之意。
      这分明就是并非不认同的趋势啊,拾柒遂是赶忙儿添柴灌风:“大人,我们要不去查查吴某的底细,看看他平素与何人有何接触、有何交往,是否有欠债、与什么势力有过纠葛之类。还有,”拾柒掐着指头算了算,“情报上说这批香货的价值竟约莫有一百万银两,如果真乃人为,那么,这幕后真凶必是眼馋这吴某的货物无疑了,这位真凶很可能是他那帮运货的自家人。”
      “呵。”
      不知为何,拾柒觉得夜猫似是嗤笑了一声。这厢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她如此严禁而谨慎的推理演绎,就换来他一记嗤笑?
      “大人,你这是笑什么?”
      “你在开封时,是不是包希仁的事迹听多了?”一字一句之中皆是毫无掩饰的谐谑。
      包希仁,就是包拯。希仁乃包拯的字。
      得,夜猫大人这在指桑讽槐呢,拐着玩儿直戳自己的智商!拾柒正欲反驳,夜猫复低哧一声,扣鞍紧辔,御马远去了。
      拾柒不甘落后,双脚夹紧马腹,迫意追逐而上。
      天地与阡陌之间皆是曙色,道上仅剩依稀的一串对话。
      “大人,听说这回我们出远门,你把黑丫留在院中,是不是不太人道?”
      “听谁说的。”
      “你啊······诶,黑丫,你原来被大人藏在怀中啊?难怪我找不到你······”
      “大人,你渴不渴?要不要喝水?”
      “大人,你平时执行任务的时候,一般都是花多长时间到城中?”
      “大人,你知不知道恭州里有什么好吃的?我听说有一种叫蒸麦饭的美味,不过有点耗银子······”
      “大人······啊,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我就是想问一下,我们到恭州第一件事去干什么?”
      “与吴某汇合。”某只猫不堪其扰,不耐地吐出五个金字。
      “诶,难道第一件事不应该是寻一所客栈安顿好了,才开始干活儿的嘛——哎,大人,你别骑那么快,等等我啊——”

  • 作者有话要说:  新人新文,求呀求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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