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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二十杀:尘砂 ...

  •   一更夜半。月华如骎骎胡驹,蹄声虚碎,载与漫山横星,星影清绝。
      风烟俱燃,天山共色。烟流飘缈,任意漾荡。
      如狂烈焰,照此黑夜。舍中人事,堪息彷徨。
      命易昭灼,道阻恍惚。有骑东来,翼彼高冈。
      伴着破空一阵马嘶,只见二十多骑骏马如火般奔至山头,山头已有两匹烈马在等候。
      一匹遍身麦红短毛的鬣马疾驰而至,马背上的女子,一身霞绯色蝉带劲服,束着月髻一弯,似是松松挽就而成,其面上长眉匀抹,淡施檀紫色唇脂,形描圣檀心,妆以轻轻胭脂。遭火光擦亮的缁夜之中,女子勾唇浅笑,美目盼兮,檀唇犹如一枚飞羽,翩跹如舞般慑服后边每一人的眼。她正是蛇姬。
      另一匹短鬃白马之上,骑者乃一位雪色锦衣的女子,肩若削成,腰若约束,面上仅施极浅素装,面色纯冽,见着十分年青。其腰侧配有一剑,剑柄处饰有一囊袋,囊中盛有一类熏草,麻叶而方茎,赤华而黑实,臭如蘼芜,据说佩此可以防疠。女子原在马上闭目小憩,闻见马蹄声,方才微微睁目。
      正是赤兔。
      后边的影卫对其恭畏状行礼毕,便候主人发令。
      二十余骑之中,有五位少女身影的骑者,她们身形婉丽,身上衣色虽各异,可均已素淡为主。
      “小兔兔,”蛇姬一指捻着肩前一绺发丝,徐徐打着旋儿,笑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大灰狼欺负到家门口了,你家的鱼儿的小命可要不保了哦。”
      “火非火,狼非狼,两物均是障人耳目罢了。”对蛇姬的话,赤兔面色无澜,“有所谓‘善游者溺,善骑者堕,善火者焚’。”
      “那么,小兔兔,你可是要当一回黄雀?”
      “赤兔不如姐姐会打算盘,不曾有此高策。”
      “那么,”蛇姬揽辔蹬鞯,鬣马移近白马,长袖一抬,染有蔻丹的手指勾住赤兔的下巴,轻抚了抚,再捏捏她的脸,柔声道,“姐姐心性拙稚,真猜不出小兔兔作何心思。”
      “姐姐言重了。”赤兔直视着前方的瓦舍,“今下之局,覆水难收,已让细作得逞,倒不如更好成全他们。”
      “小兔兔的意思是——将计就计?”
      “丁亦。”赤兔开口道。
      “主人有何吩咐?”五位少女之中,中间一位身着栀子蓝劲装的少女,高束单马尾,声嗓清越,拦缰出列。
      “东西可有备好?”
      “已遵照主人吩咐准备完毕,随时待命。”
      “甚好。”
      “小兔兔,”蛇姬眸梢细光流转,停住旋发的动作,悠悠道,“你这是要?”
      “六月即是丁亦这些小孩的及笄礼,他们正缺血猎一场,此际,地利、人和。仅欠东风。”
      “放火烧山?那屋舍的小猎物?”
      “第二试炼同样提至今夜。能否从双重高压之下存活,是生是死,今下,全凭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山头几丈开外,便对着一面高墙,高墙之外便是那座监舍,舍中人沉沦,跌倒,咸显一派哀鸿遍野之景。山头上的人似以嘲谑的目光冷观,悲极生乐,巨焰的强光远远高于众人上访,如一柄悬首之剑,利芒曜目,争险直矗高空,亦又如一只翻云覆雨的巨掌,顷刻之间掌舵人之生杀大权。
      “乂信、韩奕,你们跟着丁亦她们,伺机而动。”
      蛇姬双腿一夹马腹,身影如魅,飒然离去。
      二人齐齐下马跪地,目送主人背影:“遵命,主人。”
      独一匹白马驻足山头。赤兔冷冽的面度线条被大火柔化,携烟的大风吹过衣袂,袖袂如一角雪帜般扬扬猎猎,风拂过眼梢,她的一些长发垂过来,一些长发飘过去,发梢时而直拢,时而翻卷,似湍似涓,它们向天际游弋四散开去,如轻浮水面那样形成一朵墨色暗影。赤兔的眼眸静止在一个瞬间。
      瓦舍之内,大火围困之中,隐隐有碧光闪射。
      一团黑融融的动物身影自高墙内蹿出,携着两个灰头土脸的少年。
      但其中一位少年刚翻墙之时,不知为何,又冲入大火之中,连带另一少年摔了进去。
      赤兔眯了眯眼。那只小动物,有点眼熟。
      尔后,她想起什么,唇角浮起浅浅淡淡的弧度。
      此场争逐,如无一些转曲,不失为一桩憾事。

      黑瓦监舍内。偏院一隅。
      如油烹般,烈火炙烧着一切什物,其所及之处,寸物皆化为灰烬。
      偌大的空间之内,唯一静止之物,便是三个白衣身影。灰烬之中,火光的触角不停生长,长成了山脊般硕大的庞影,狰狞之舌舔舐空间之中尚存在着的人。三人面目蒙满灰埃,容色模糊,在满是粉尘的空气之中,各自的躯体仿佛像快要崩塌粉碎似的。火盘踞高处,喷溢出阴森的吱嘎之音,坍塌的房舍连绵不绝,扬起一片坚不可摧的灰霭,遮蔽住每一人的视线,使局外者不可察见他们的令人费解之举。
      “阿拾!不要理他!”
      拾柒重复了一回,话甫一喊出,喉头骤然窜上焦渴之感,她捂着嘴,忍不住的狂咳几声。
      闻声,贰拾捌猛地回过首来,见是她,面色由方才的微诧,反而化为一片沉定。他看着拾柒拖着稍显吃力的身体,挡在阿拾身前,拿剑对着自己,倏而笑开,他道:“雪罂散是一剂猛药,你如此迅速醒转过来,我真是小瞧了你,拾柒小弟。”
      拾柒紧紧牙关,对他挥了挥剑,道:“少在那儿扯淡!你是不是对阿拾做了什么?快把解药交出来!”
      贰拾捌闻罢,眼睛眯成一条缝,细细打量着她,似在打量一名不识抬举之辈。
      “拾柒小弟,你可真是单纯,天真并且愚昧啊,真让人忍不住喜欢呢,难怪阿拾兄迄今还能软下心,不杀你。”
      贰拾捌面上的表情与双目散射出异样的光彩,相较之下,拾柒觉得他口吐之言更让人颇感异样。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根本听不懂!”
      “你当然不懂,你们习武之辈平素光靠武力,哪用脑袋想事。”
      拾柒无暇与贰拾捌逞口舌之快,她急急转过身去,看见阿拾已然半躺在地,背部半倚在墙,一手撑地,一手放在膝上。他脸上有小片苍蓝色血管聚于眼下,加之旧疮复发,此际,他面上淌着交错的血渍,神色显得有几分狰狞,甚至可怖。
      “阿拾,你怎么样了?”拾柒半跪在地,伸手想触碰他的面颊,又怯怯地不敢。
      阿拾伸手抹去血渍与火灰,朝她淡淡的摇摇头,雅然一笑。
      “走!我带你离开!”拾柒朝他眨眨眼睛,欲抬起他一只胳膊扛在肩上。未想,贰拾捌的斩刀劈了过来。
      拾柒横剑硬硬挡开,喝到:“你这王八蛋!滚开!”
      “哟哟哟,脾性还挺辣。”贰拾捌大笑一声,道,“拾柒小弟,你既然都已听到,知道了他的所作所为,为何还要救他?救这种人?说起不会咬人的狗,依我看,阿拾兄更胜在下一筹。”
      “我相信阿拾,才不会听信你这离间之语!”
      “哦?离间?”贰拾捌挑挑眉,道,“拾柒小弟,你为何不扪心自问,昨夜黑衣人追杀至此,为何中途会无缘无故离开?”
      “还不是因为他们笨,没能寻到我们,苦无证据,就只好离开了!”
      “拾玖呢?拾柒小弟,你真以为他真是被狼咬死的?这不过是阿拾兄给予你的幻觉。在下曾亲自去乱坟岗查探一番,拾玖死时,双腿仍完好无损。他是被阿拾杀死的,只因他不幸偷看到阿拾的秘密而已。”
      “你少血口喷人了!”拾柒眼前再次发黑,心率不稳,她死死咬紧嘴,内心对贰拾捌的话感到极度恐惧与震惊,但这种心理绝不可在面上呈现出来,她勉强道,“再说别的,咱们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听了她的话,贰拾捌像听到一件莫大的笑话,尔后,他道:“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与你讲这些,实与夏虫语冰无异。”
      “那你呢,为什么——”拾柒颤抖着嘴唇,压低声音道,“为什么处处针对我们,还对阿拾下毒,究竟有什么目的!?”
      “为什么?”感到她像是问了一个十分无知的问题,贰拾捌长长嗤笑,道,“第一,阿拾拿走了别人的文牒,我现下仅是要求他物归原主罢了。第二,我觉得,我和阿拾是同类相惜,我需要他,他也需要我。”
      “呸呸呸!别再说这些恶心巴拉的屁话!快让开!阿拾,我们走!”拾柒抬起阿拾,阿拾却制止了她,在她掌心写道:“你走。”
      “阿拾,难道,你忘了我们之前的约定吗?”倏然头顶砸下几块火瓦,拾柒堪堪抬剑挡开,她面朝着阿拾,眼睛深深凝住他,一字一顿道, “要走一起走,要死就一起死,我绝不会丢下你一人不管。”
      阿拾抬眼看她,不一会儿,笑了,牵动了面部肌肉,眼下的血管纹路越发紧拧,疮口崩裂。
      他拂袖伸手揩去拾柒眼角的一点灰渍。
      诸影诸物,边端被火啮裂,一面哀鸣,一面分崩离析。火舌摇动,膨胀,相互融合,镶着熊黄之光,参差之声、参差之影,百千齐作。
      贰拾捌看看舍外,转过首,平静地说道:“拾柒小弟,时间促迫,在下的确是该做些什么了。”
      拾柒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等她反悟过来之际,贰拾捌的砍刀早逼至她面门——拾柒咬咬牙,施力拿剑硬硬直挡,未料身体的内力尚还处于醉麻里,臂力不达寻常一半,甚至更小。因之,当贰拾捌的砍刀与拾柒的剑冲抵之时,拾柒倒被刀罡震得退后十来步,庶几要跌入一张烧着的椽柱上。
      贰拾捌面上扬起一笑,在火光的照澈之下,面部曲线显得几分佞诡:“拾柒小弟,你本不在我这场设定好的死局之内,你既然执拗入局,破坏这场局势,那么,无论如何,你的最终结果只能是,出局。”
      突然,贰拾捌面上的笑容消逝得无影无踪:“拾柒小弟,哦不,应该是,种师季之女,种世念,我们的缘分到此,就算结束了。且外,你关于犬的譬喻,虽粗糙了点,不过我很欣赏。”
      一种忧惧在拾柒心头萌芽,于炽热火光与浓烟气息之中,她直觉到,死亡的爪牙越发逼近了。
      她一面留意贰拾捌的动作,一面缓缓地后撤,护住阿拾。
      殊不知,刚刚退后,她的右腿瞬时抽筋了,膝骨一软,脚一滑,如不是凭剑支撑住重心,整个人就行将滑倒在地。
      火光耀眼,贰拾捌持刀的身影隐藏在阴影之中,她仅看见两道阴笑的冷光,自他眼中投射出来,“嚓呀——”他把斩刀放在一条燃烧的椽柱之上,刀身被火舌舔得金红隐血。
      少顷,贰拾捌便持刀,当下踏前数步,运功蓄力,倏地双手并发。见他这般架势,拾柒攥紧了拳,自己从未领教过他的实力,当下决不可掉以轻心,一切须以谨慎为妙。
      贰拾捌一上手便是一路诡谲的刀法,但见他刀扫掌劈,刀势毒辣凌厉得不同凡响,只得迫拾柒连连后退,感到有力难施。
      贰拾捌毫不放松,转瞬间把她逼到烧着的一角,两边的大火挡住她的后退之路——宛若网中捉鱼,形势对她大为不利。
      拾柒本就吸入大量烟尘,加之现下损耗精力,导致她极难喘过气来,呼吸不畅,眼前又开始出现了重影,整个人庶几要晕厥过去。对贰拾捌的攻势,勉力疾攻一招后,又趁空子跃退两步,背脊已贴在一墙上,背部被火灼到,倏而又弹闪过来。贰拾捌出手之际,刀法变化多端,如被他继续施展下去,势必会更难挡,届时,她和阿拾都难以逃出去。拾柒思及此,由于内力不济,决定采取巧攻手法,纯以变化奥妙克敌。她右手执剑在空中做了个挑衅之举,左手沉肩捏拳,护住了肋下要害。
      贰拾捌见之,长声大笑,挥刀便斩来。当双方急如电光火石般一触,拾柒在这瞬息之间,剑法连变七招,却因对方防守严密得如金汤城池,竟无一丝空隙可乘,迫不得已,她只好绕开数步。
      贰拾捌含笑摇摇头,口中道:“适可而止吧。”说毕,他面上凝霜,眉笼杀气,掌中火刀齐齐发出,袭上拾柒胸前要害处。
      拾柒闻言微微一挫,似是听到了警告,想立即改变策略措举。贰拾捌哪容她出手,疾如电闪般踏步迫攻。
      拾柒见状,心脏猛地抽了一搐,她已来不及变换剑法,一咬牙,遂保持原式封架,转攻为守,拿剑挡御。
      空气之中,仅闻“啪”的一声金属鸣响。
      拾柒听见掌中所持之剑,剑身发出一声凄厉的悲鸣。
      剑身戛然断成了两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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