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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二十一杀:俱焚 ...

  •   ——常以为,剑是一件容器,容人之寰,容人之难,容人之血,容人之哀,容人之魄。但剑并非容器,质言之,剑是流动之物的承载体,凭己身作炼炉,以焠砺其锋芒。剑骨之上,喜怒流过,哀怨流过,承载体仅是承载体,一直至执剑者殁,剑才方休。
      ——断剑,是剑骨上所有物质的淤塞与迸裂,是执剑者一次精神上的消亡。
      此刻,拾柒凝视着长剑,同时她被贰拾捌奇重的刀力震得胸中作闷,内力波动甚剧,即使想撕坏形象地问候他祖宗十八代:“你——”,她竟无法开口。此刻她甫一开口,身体内一阵辛辣之气便涌喉直上,这下,她直直喷出一口血出来。
      自小到大,她还从未如此大出血过。不枉此遭,她得以了悟,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武功在她之上者,俯拾皆是。不过,即使她如此羸弱不堪,也想拼尽全力保护好身边的人。拾玖半途立场,还有阿拾。阿拾这个好友,她绝不可再失去了。她望着一旁的阿拾,此际,她望见阿拾漆墨色的瞳孔,不知为何,竟有些微微发蓝。阿拾的眼睛,会变色?
      贰拾捌持着刀,他正想朝着她再次动手之际,一抹暗光簌簌斩在两人之间,另一把刀破空劈了下来。
      视线拨开重重烟霾,拾柒真真切切看清楚了,这是子房的刀。只见其刀未见其人——子房人呢?
      “咳咳咳!拾柒!拾柒!”
      这不,说曹操曹操就到。大老远,她就听道了那厮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我的手也没滑,那把刀它自个儿就飞出去了,咳咳咳,拾柒你没伤到吧!”
      拾柒:“······”这把刀难道自己成精了?
      闻子房之言,贰拾捌面上掀起玩味的笑:“御物之术?在下今日得见,实是久仰。阿拾兄,在下诚未预料到,死到临头,你还一直深藏不露啊。”
      拾柒望向阿拾,阿拾的瞳孔之中一片纯粹的云墨色,倒映着灰影,察觉她的目光,他吃劲的立起身,行至她身边来,扶起她。
      仿佛方才拾柒看见的蓝,只是一出幻像而已。
      子房大汗淋漓地奔到三人中间,一把掣起刀子,对贰拾捌道:“这位兄台,我不管你以前与阿拾或者拾柒有什么过节,现在是小命要紧,咱们几个能不能先逃出去,保住了命后,你再跟他们几个新账旧账一块儿算也不迟呀!何必在这儿忸怩作态给我装孙子呢?!”
      这实诚的老大哥!
      “子房,我不是叫你们快逃吗······”
      “兄弟之间,肝胆相照,我绝不行一切苟且偷生之事。”子房一霎地正经起面孔,板着脸,他挥刀挡在阿拾拾柒身前,对他们两个努努下巴颏,喝道:“这儿我年龄最大,大的理应保护小的,你们都比我小,所以你俩先走,这儿大哥我挡着!预防那孙子对你们不利。”
      “什么大哥!别扯这些大义凛然的屁话,”拾柒道,“你现在中了麻药,压根儿打不过他!你这般横冲直撞,就是白白送死!”
      “那咋办?你的剑不也被他的刀弄断了吗?你们俩现在都火烤得半生不熟,成人肉串了都!就我一个肉还是全生的,离全熟还差一段火候,我还能挡一段时间!”
      突然,贰拾捌的目光投向远方,隐隐道:“哦,有人来了?”
      子房闻之,不觉转头去看:“是谁来了?匪风?”
      说时迟那时快,贰拾捌的斩刀伺机而发,杀了一个出其不意。子房蓦地感到阵阵劲罡擦过面门,风力压体,这才晓得贰拾捌竟是使用诈语!
      当时子房但觉对手出手直如风雷迸发,伶俐异常,如果闪退的话,决不及他迅快,唯一死中逃生之法,便是尽量与他多多周旋,拖延时间,一来给予拾柒阿拾他们俩逃生之机,二来可消磨贰拾捌的体能,并且设法封住他的刀势。
      正当他思忖战策之时,耳边忽闻拾柒一声呼喊:“子房当心!”
      只见贰拾捌一刀堪堪击到子房身上,但见子房身躯微沉,旋了半圈,持刀的左手顺着微旋之势,骈指直戳贰拾捌命门。
      贰拾捌见状,瞳孔微缩。
      他顿时看向阿拾,阿拾报之以一笑。
      呵,是他。不出自己所料。他果真在操控子房的刀法。纵令剧毒埋身,纵令身体饱受折磨,纵令有葬命之隐患,这个人,也要不惜一切代价,耗损自己的内力么?这与贰拾捌的预想不太符契。
      “看呐,拾柒,我的刀他自个儿会动,真神了这!”子房兴奋道。
      当下,贰拾捌如不变换刀法的招式,则纵然能够击中子房,可自家也得被子房刀刃的一招击中要害。是以贰拾捌只好悬崖勒马,陡然停住前劈之势,双掌急沉,持刀的那一掌猛削子房腰部脉门。子房摁刀护住脉穴,五指在刀柄上一翻,刀在半空走了一个悬式,倏而被子房臂力扣住,掀起忉忉劈光,去拂扫贰拾捌面门。贰拾捌身体一紧,仍然不能制止对方反攻,急忙把身一凹,躯体向侧推开,俾使得子房的刀刃因错位而角度不对,劈了个空。
      局势由最初的倾斜,扭转成目下两两对峙之势。
      拾柒望向阿拾,阿拾耸耸肩,表示自己也很好奇。
      然而,他忽感到左手一凉,一只软凉软凉的小手扣住他的拇指头,身旁的少女轻轻道:“这样做,是不是会要了你的命?”
      一句清幽之语,蝴蝶展翼一样微渺,不易察,却似掀起了飓风般的浪,从两人之间席卷而过。
      阿拾微微一滞,看了她一眼,继而心中释然。
      ——有些事,知道了,也就知道了吧。
      ——不必去在乎什么。
      见少年不答,面上是一个容然淡笑,一溜鲜血自那张笑面上缓缓流过,滴到两人勾着的指头上。
      少女手指的凉意益深,握着少年的大拇指力度更紧。
      冷凉的手指被火灰沾染,勾住那一个微暖的大拇指,触感微糙,大拇指指腹覆有薄茧,还有创疤。少女微僵着的手指,似在求证,似在承受,似在缓冲,似在传达。一个暗示,一种信号。阿拾偏过首,两只淌血的眼睛,染了蓝调,此刻静静地直视她。
      如果,那个人的眼睛是钓线,把拾柒心中的什么东西给勾去了的话,那么,眼前的这个人——
      他的眼睛,是属于哪一种?
      拾柒抬着头,于火势烈照之下,阿拾的面容半黑半亮,像一半白昼一半黑夜。他瞳孔之中,有许多或是可知的东西,也有许多或是不可知的东西。那些可知的东西,像一束光,可以从他的眼底探照而来;不可知的东西,就如蓝鳞潜鱼,仅吐了几个气泡,留下捕风般的浮影,后潜进了黑色的核心之中,不复再浮出水面。对视一直未停,目光穿过花火,越过烟霾。
      阿拾见她目中似有湿意闪动。
      他在她掌上写:“不要哭了,我,仅是一死而已。”
      “不可以,我不准!你这是失信,要遭雷劈的你懂吗!”
      拾柒指尖力道一紧,然而——她望着对方瞳孔骤然升起的一抹烟波蓝,带着血,她望着阿拾的眼睛——仿佛,她自己的眼睛也在淌血,瞳孔被火灼烧得血红渗青,他的疼楚变成了自己的疼楚,他的心情变成了自己的心情,茫茫然,飘飘然,颓颓然。烟波蓝里的少年身影一直在她眼里,他带着她走下去,走下去,她好像成为了他,在迷离大火之中走下去······末时,少女的手指蓦地松卸下来。她倒在了少年肩上。
      少年收拢眼睛。
      足够了。
      他缓缓佝下身,左手微揽着她的背。少女身上仍残留有火迫酒的味道,还有驻留于女童与少女之间的气息。即使浓烟滚滚,他仍是捕捉到了少女身上的体息。阖起双眼,他把少女抱起来,就那般,像俗世之中的少年抱少女那般,轻轻捋袖,右手小心的放置到她身体下面,对于少年体形来说,尚是青涩,有些难——像一位疏于持剑的执剑者,不好把握那柄刃剑,随时有自伤的危险,也有暴殄那柄剑的可能。
      直起身,双腿由屈换挺。身体虽剧疼发作,但还好,他把她抱起来了。完整的,谨慎的抱起了她。少年指腹微动,隔着一层白衣,他触到了少女背上的一条疮疤,是上回鞭伤的残留。
      他把她放在一个暂时安全的位置。
      最后,他看着少女闭着的眼,伸出一手,绕到她颈后,摸了摸她的那颗小痣。
      拾柒,活下去。

      这头,数十余招之后,子房渐渐不敌贰拾捌。贰拾捌虚晃一刀,子房急忙抬手去挡。熟料这又是贰拾捌的诈招,还没等子房反应过来,贰拾捌的斩刀已经向他的臂膊削去。
      “咔嚓”一声!即使未被斩断胳膊,可子房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筋骨折断的声响,身子一歪,扑倒到地上。先是麻木,继而是剧痛,仿佛整个手臂都脱裂了身体。子房痛苦的翻滚着,却发不出半丝声音。他哆嗦着,牙齿上下打着颤,面前贰拾捌的黑影在一片模糊之中显得愈发厚重,即使自己挥刀砍削是一件徒然之举,但子房仍是不管不顾进行着,由于惊惧,他眼角浸出了泪水。
      贰拾捌笑起来,挥着斩刀,目光被火曛得淡红,眼神咄咄,他一步一步紧逼地上的子房。没了神刀这根定海神针,子房心中方寸缭乱,他手脚并用的后退着,手中刀刃朝他胡乱劈砍。贰拾捌并无躲避,任由子房劈砍,脚步一刻不停。
      见那恶煞之辈毫不闪避的决然,这使得子房感到可怖。半刻之前,他还想解决掉面前这个孙子,现在这个孙子翻到骑到他头上,自己在体能方面荏弱不堪,目下命途舛忧啊这是!
      救命,救命,救命!谁来救救我······
      子房的狂乱与张皇失措让贰拾捌颇感蕴藉、甚至亢奋!
      他仰夜长笑几声,他很清楚,自己在这场局势当中处于一个如何有力的位置。他不再欣赏子房面上的神情,他疾步上前,抡起斩刀,狠狠劈砍子房的挡刀。随着一下接着一下的重击,子房身上的气力如水般蒸发殆尽,他握刀的掌心登时虎口酸麻,握力尽丧,于是乎那把刀被贰拾捌砍飞到一边的火堆之中——子房欲还再抗击,但被贰拾捌一刀劈昏了过去。子房身体发憷了几下,就伏在地上不动了。
      正在这时,贰拾捌察觉背后一记拳风扫过,策力避身而退,再顺势飞起一脚,不偏不倚袭在来者胸腹处。来者正是匪风。他被踢到一旁,一面剧烈咳嗽,一面道:“哎,我缩,我们俩,还有肆柒他们小俩口子,到底哪儿惹你不满了?何必啧番痛下撒搜?瞧你一副饱读圣贤素的模样,难道不子到‘冤冤相报何时了’的道理?”
      “一派胡言乱语。”贰拾捌不欲理他,经过这番折腾,自己的耐心早已将尽,必须快刀斩乱麻了。
      然而,当斩刀庶几要劈裂匪风的身体,此千钧一发之际,只闻“砰砰砰”地一记巨响,两人背面的墙墟失重了般,即将塌下来,墙体朝贰拾捌的方向,倒坍而倾。贰拾捌正要惶急躲闪,却见一个人影忽的钳住了他。
      贰拾捌的瞳孔猛地一怵,短促的惊叫之后,他拚命挣扎,但仍然挣扎不却那人的钳制——在墙墟火影湮埋住那两人的那一瞬间——
      贰拾捌几乎是失声地、颤着吼道:“你、你不要命了!?”
      阿拾悉身的衣物只剩下丝丝缕缕,有的还在冒烟,长发庶几燃尽,火光洞彻了他的身体,他面上除一片焦黑,即是翻开的皮肉。贰拾捌早已辨不清他的五官,唯一能看到的,仅是他噙笑的下半张面孔。这个人,他在笑。竟然还能笑出来!他为何笑?!即便被大火糟蹋,他仍旧保持寻常的姿势,从容,淡然,温恬。似乎这具身体的寂灭、疼苦与他无关,这场大火与他毫无关联。贰拾捌直勾勾地看着阿拾,双目几乎突出了眼眶,掌中刀发狠地往他身上戳砍。熟料,阿拾对此无动于衷。
      “阿拾······出来啊!······”
      那边,子房、匪风被眼前的一幕吓傻了,他们的喉咙里全是滚烫的烟尘,他们尽量躲避着炽烈的火苗,声嘶力竭地喊着。
      两人原感郁闷胸口此际松弛了下来,又一墙墟坍塌下来,他们本能地滚离墙墟。
      对阿拾之举,他们目下俩已无力呼挽,两人躺在地上大口喘息着,呼吸稍稍平复之后,正巧发现拾柒安然躺在一处死角,了然无碍。子房不顾扑面而来的灼人热浪,与匪风猫着身爬行过去,一人扛住拾柒的一根胳膊,尔后拼命地冲出火海。
      他们一行,竟然通畅无阻。
      背后燃烧已久的墙墟,直直倒塌在地,砸落两人身上,贰拾捌挣扎的力度越来越小,身上的火焰越燃越大。他发出类似呜啼的哀嚎,身体剩下偶尔的抽搐。
      在他们行至一丈开外之时,在背后墙墟之中,好似飘来一个十分沙哑的声音。
      声音不似人嗓,却如浪潮般让两人听个真切。
      ——照顾好拾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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