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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6、第一百五十六杀:寒食(上) ...

  •   “大人,据卑职了解到,恭清镖局位处东榆林巷,”阿杜继续补充道,“而恭州的巷弄整体布局有‘东富西贵南贫北贱’之说,据此推之,东榆林巷乃是繁富一巷,加之其距离虹桥以及各个渡口较近,但凡住在这条巷里的大都皆是非显即贵的运商富贾。鉴于此,卑职推测,残片应是被人故意放置恭清镖局附近,借此让我们将调查方向转移到恭清镖局上。”

      阿杜说完,等着夜猫的进一步指示。

      夜猫却是莞尔,提及了另一件毫不相关的事情:“方才,种拾柒的屋内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无窃无劫,却做出有意撬锁入室偷盗的样子,对此你怎么看?”

      阿杜静思半晌,后小心翼翼地道:“回禀大人,卑职认为,此则‘那个人’对我们的一次警告。”

      “什么警告?”夜猫唇角笑意增深。

      屋门之外,拾柒听着睁圆了双目,随着夜猫与阿杜两人对话内容的渐渐加深,她越发觉得自己的寝屋遭人入侵并非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夜猫好像晓得一些内情,却并非跟她提及。

      哼,真是好样的!现在他简直拿她当外人来看待了,即使有新的任务、新的吩咐,不去叫她,反而直接遣暗井的阿杜去执行。

      要知道,拾柒在这几日的养病时期里,整个人闷闲得都快生出一圈菌落了,她一直以为自己如此清闲不光是身体亟需休养之故,而且是夜猫那边并没什么要吩咐给她的任务。

      今次做了一回不太光鲜的伏门窃听者,她适才得知夜猫早已在私下调查着什么事,还特意派遣了阿杜。

      一缕俨似被弃置了的不适之念,辗转于她的心上,它像一根极细极细的棘针趁着她无意遂猛戳了她一下,余下了萦之不却的恸楚,棘针的踪迹却无处寻觅。

      屋内人的谈话之音仍在继续,为了不遗漏任何重要讯息,拾柒将耳朵再尖尖的竖了竖,把听筒再往内伸出了一些,将脑力与精力再稍稍集中了一些。

      这些对话内容在她这个局外人听来,实是有些费解,对话之中暗藏的线索确乎凌乱芜杂,难以连成一条缜密而富有逻辑的线索。

      刚刚阿杜口中所说的“那个人”是谁?“那个人”为何会对夜猫他们发出警告?是因他们调查了饕餮销毁的书信?那么,这又跟她的寝屋遭人入侵有什么关联呢?

      慢着,夜猫为何要突然调查饕餮与他人暗通的书信呢?

      不知何时,听筒之内的谈话之声慢慢减淡,声音就如浓雾被一掌拨散而消弭了似的,空寂占据了听筒之内的所有空间,拾柒再听不到任何一丝声音。

      咦,怎么听不到了呢?没理由的啊,她明明把听筒深深的钻进了去,筒内的音质绝对有质量保证——如果突地没了声音的话,难不成是……被发现了?

      屋内,门罅那一根细长的竹皮听筒,以一种恣肆风骚的招摇姿势,暴露在了一道目光之下。

      夜猫神色淡漠的扫了它一眼,抬手揉了揉眉心,近旁的阿杜话至中途遂及时敛住了话声,对着他谨声地道:“大人,卑职还要继续说吗?”

      “不必了,”夜猫垂下了眼睑,话音不觉间添了一抹极淡的惫意,“‘那个人’有过墙梯,我有张良计,是以,他在警告我们时同时也暴露了他自己。”

      话至尾稍,他看了一眼那个继续在他的视线里招摇的听筒,嗓音不知不觉的降沉:“关键是,那个人也不知自己暴露了。”

      映透屋内微晃着的灯烛之火,阿杜察觉到夜猫的面容轮廓上的线条被烛火柔化了许多,就连目光与话音也变得温沉。

      “遵命,大人。卑职告退。”阿杜一面承应,一面悄悄拿眼顺着夜猫的视线轨道望去,一根窃听专用的听筒出现了视域之中。

      屋门之外,拾柒正要将那根听筒给拔出来,却听“砰”的一声,屋门被一手掀开了,阿杜的身影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拾柒拔听筒的动作随之微微僵窒,她这个勾当头一回被抓了个现行。

      还好不是夜猫开门,不然她就老尴尬了!

      阿杜斜觑了拾柒半青半白的脸色,清了清嗓音道:“既然想听,为何不直接进来?偷偷摸摸行事,不像你的风格。”

      “嘘,小点声,”拾柒略微不安地朝内睇了一眼,“我这样做是因为——”

      “横竖夜猫大人早就知道了。”阿杜抛出一记重磅炸弹,说毕,不待她反应过来,身影轻轻地一晃,消失在了她的视线之中。

      拾柒一阵无言:“……”

      夜猫原来早就知道了?那么她适才的言行举止,皆尽收他的眼底?嗷嗷嗷,这一回真是丢脸丢到家了!

      拾柒赶忙儿立起身来,将听筒匆匆敛入袖中,此际她切身感知到她的脸颊覆盖上了一曾浓浓的烫意,这层烫意名叫羞耻——还是大写的、赤裸裸的羞耻。

      拾柒曾前行窃听之事,倒觉得无甚所谓,今日却极为不同了。曾前她不顾及她在夜猫面前的形象,现在却不得不顾及一下,好像他的任何言语、任何情绪都会牵动着她的一言一行似的。

      这是连她自己都不曾发现的变化。

      夜猫的屋门仍是半敞开着,气氛已经缓和下来,晚来时有一些投宿的旅客传了远远的呼音,步履声与人声成为温和的背景音。

      拾柒知道自己可以进屋寻夜猫问个究竟,问自己所有想问的问题,但她朝前几步,那一只行将扣在屋门上的手却堪堪顿住,无法完成接下来的动作。

      现下,她一腔的疑窦竟一时无法付诸言语,想问,但不敢问了,想知道,敢没勇气知道了。

      那覆在脸颊上的烫意正在一点一点增重,烫意让她的身体泛起了涟漪般的颤栗,颤栗渗入了她的四肢百骸,一路淌入心底,致使心率险些失了序。

      拾柒做了十多次的深呼吸都无济于事,路过的数位住客看她的眼神就像看一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似的,有人吹了一声愉悦的口哨:“小娘子,你长得还挺俊,要不要今夜跟小爷去外头逍遥一下,小爷保管你——”

      “给我滚!”拾柒登即捣剑出鞘,一把将剑抵在了那人的胸口前。

      那人教凛冽的剑锋给唬得一个激灵,面如土色,双腿瘫软,两股战战。其余的人见这姑娘看起来小巧玲珑而骨子里却是个母大虫,眼珠子都快跌出来了,心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毕竟刀剑无眼,当下忙识趣的道了数声“女侠饶命”,就将那个人连拖带拽的挪走了。

      待场景由杂沓转至平静,“砰——”的一声,拾柒一把返身回屋锁上了自己的屋门,尔后身体的所有力量似乎被抽光,后背紧紧贴着屋门,可身体仿若灌了铅一般缓缓往下沉坠。

      算了算了,她现在根本无法冷静的问夜猫问题,那么先将这些问题放一放吧。

      毕竟,在他面前,她也忒丢人了。

      时光如打飞脚似的一晃而逝,交睫之间就到了后日的寒食节。

      先是这几日,除了屋内曾遭过一次未知之人的侵扰之外,拾柒的养病期间便无其他扰事。

      清晨时分,她起身推开了窗扃,空气之中漫散着清甘的凉意,顶上的天穹如生了浅翳般,东隅西边满是疏疏浓浓的铅灰色霾云,有阵阵携着细雨的霏风,敲打在窗板之上,敲声如飞商流雨似的蹿入耳内。

      纵目窗外,市声缓缓的闹了起来,有诸多的人家正打着油纸伞且肩扛着扁担朝着出城的方向去,细望之下,那些扁担里盛有酒食果品、以及卷筒纸钱,甚至还有一些嫩绿新枝。

      这些人应该是祭祖上坟去的。

      直至这一拨出城之人的身影被霏风细雨给完全罩住了之后,拾柒的视线收了回来,呵呵,祭祖上坟关自己什么事?她早就是一个无根的存在了。况且,今日不是要随夜猫归巢汇报任务嘛?

      好在她的伤势恢复得差不多了,虽不说能否临阵杀敌,至少执行蹦跑奔跳这些简单的动作绝对不在话下。

      拾柒简简单单的收拾好了行箧,再准备换一身干净的衣物再出门,结果换衣时,她的目光无意间瞥见了悬挂在屏风上的一件衣物——桐白色绉纱镶纹宽袖罗裙。

      拾柒疑惑的眨了眨眼,自问道:“这件罗裙是什么时候钻到我的寝屋里的呢?”

      ——

      “种姑娘啊,后一日便是寒食节了呢,那一日你就穿着这一身跟子路踏青郊游去,好不好?”刘贞双目缀满希冀的光彩,对着她颇为蔼然地道。

      “你这个人粗糙,大咧,暴力,神经质,有勇无谋,还仗着一柄名剑而有恃无恐,并且一点美感、一点气质也没有。”子路正说间,画风一变,话锋跌转:“也许正是你的种种不完美,才让我觉得这正是让我心动的所在。”

      ——

      数日之前的种种声影讯息,如碎光片羽一般重拾于眼前,拾柒蓦觉身体重心几欲不稳,急急扬手扶住了屏风,竭力让自己消化一下这些突如其来的变故。

      “我的天我的天,我怎么把这些事给忘了!”拾柒咽下一口干沫,猛地敲了一下自己的脑袋,那一日子路还搂过她朝着她表白来着,不过,她忘记被表白了之后自己说了什么,她到底答应他了没有?是答应了?还是拒绝了呢?

      神经脉络的筛网一旦绷紧,她就愈发什么事情也回忆不起来了!

      既在她焦虑得不知所措时,门外传来了“笃笃笃”的扣门之声。

      拾柒的太阳穴也跟着突突地直跳起来,想着应该是自己因此事而拖延了时间,夜猫不耐久候就来叩门催她了,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他?

      拾柒的思绪紊乱如麻线,一圈又一圈地蒙在眼前,她前所未有地感到焦躁,而那扣门之声倒是凸显出一番耐心,显然好像在看她笑话似的,节律不紧不慢,绵长有序。

      拾柒咬咬牙,将屏风上的罗裙小心翼翼地取下来,挽在腕臂之上,遂急身去开门。

      这扇门甫一开启,拾柒下意识地道:“大人,我现在该怎么办——”

      结果,她见来者却是子路与子衿兄妹俩。

      拾柒满口的话语一刹地堵塞于喉舌之间,话音变了个调:“子、子路?”

      子路上下打量着拾柒,她未施脂粉,仍是穿着旧日时一身米白色窄袖黑底束衫的打扮,而那一件罗裙正被她挽在臂弯之间,遂轻咳了几声,道:“怎么?见到我很惊讶吗?”

      拾柒真不知该这么回复他了。

      子衿瞅瞅自家大哥,他的眼底落下了一片寞色,嘴角却是轻轻扬起,做出了温闻尔雅式的笑容,她接着瞅瞅拾柒,这位大爷似的姑娘却是满面的懵头懵脑状。

      看来拾柒是把与大哥这一日的踏青约定忘得一干二净了!

      赶巧的是,此时隔壁上房的屋门开了,一位男子抱猫的韵淡萧疏的身影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之中。

      “夜猫大人……”拾柒的声音变调得更厉害了。

      子衿囿于拾柒之前对她所说过的话,不敢与夜猫再有任何视线上接触,故深深埋下首,避身于自家大哥的身后。

      夜猫正伸指轻抚黑丫的软毛,眼前的场景仅换来了他一个漫不经心的扫视,最后他将视线淡淡的落在了拾柒的身前,语气也是淡淡:“还在磨蹭什么?”

      他之所言依旧没有主语。

      拾柒不知要说什么,跟子路解释情况也不是,回应夜猫的问话也不是,境况使得她有些进退维谷。

      “夜大人,今日是寒食节,”子路率先打破了这场僵局,抬步挡在了拾柒的身前,视线直直撞上夜猫,“所以我要与拾柒出城去踏青。”

      子路的语气有种宣誓主权的意味,让夜猫用正眼看了他一回,疏淡的反问:“你凭什么?”

      空气之中俨若弥漫着淡淡的硝石气息,让拾柒觉得分外不舒服,她不想让子路去跟夜猫硬碰硬,故伸手捅了捅他的胳膊,想让他收敛一下:“子路,算了——”

      殊不知,她的手甫一触碰上了子路的胳膊,就反被他一掌给牢牢地攥握住了!

      “夜大人,就凭我喜欢拾柒。”

      子路一字一顿地说道,目光灌了沉钧的重量,乘着不紧不躁的速度,投射向了夜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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