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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5、第一百五十五杀:吉签(下) ...

  •   子路突如其来的表白,是他给拾柒的第三个惊吓。

      抵暮之时,夜猫披着一身萧疏的夜色回了客栈。

      他行经拾柒的寝屋时,一阵隐约的浮香逸出了屋门之罅,漾曳于他的鼻端,然后他听见了里头传了拾柒颇为纠结的一声“答应,还是不答应好呢”,这句话一连重复了四五次,话里尚掺杂着几记沙沙沙的泼水声。

      泼水声濯尽了夜猫眉间的惫色,他摇了摇首,行步间,视线顺着泼水声落在了门扉之上。

      他蓦地刹住了行步。

      只见门扉之上的锁被撬开了,两扇门呈现出一副狼狈羸弱的状态,沙沙沙泼水声裹挟着浮香打着门扉中间溢了出来,屋中人被水声润滑过的声音益发清晰的淌入夜猫的耳畔。

      此刻,一丝惕念萌生于他心中,他遽甩脚蹬开了一扇屋门,径自入屋。

      内屋的一扇屏风背后,一个大木桶里头,在若即若离的乳白色水汽香雾缭绕之下,拾柒正在一手执一把刷子去拚命地拭刷她面上的脂粉,一手掬水狠狠的濯脸,仿佛这一张施过脂粉的脸跟她过不去似的。

      她正为晨间子路对她的告白感到困窘而深深纠结着,思绪如一团麻线剪不断、理还乱,一番愁绪梗塞在了她的心头。

      木桶里漂浮在水面上的这些花瓣啊香粉啊什么的,通通都是刘贞塞给她的,这位夫人在离开之前说心底里已将她当做了女儿看待,是以,这一次拾柒被迫接受了诸多女儿家使用的物具器用,此刻沐浴时的花瓣香料就是其中之一。

      刘贞越是待自己好,拾柒心里随之就越惶惶不已,前者明显是有意见将她与子路撮合在一起,也因此她实是不忍将拒绝之言付诸于口。

      “到底答应不答应这个登徒子呢?答应不答应?答应不答应——”

      正自言自语间,拾柒猛地听见屋内泛起了掀门声,接着沸起了一通沉峻的踱步声,这踱步声一路踱入了她的心下,她听见之后脸部不由地痉挛起来,呼吸也掂轻了,愁绪适时被按捺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悉身的惕凛。

      屋内遭贼人侵扰的黑历史,迄今历历频现于她的眼前!

      俗话说“吃一堑长一智”,她再也不会重蹈被贼人胁迫这个覆辙,何况今次这个贼人忒大胆了些!妄自闯入她的屋内偷东西,还将动静搞得这么大!

      拾柒怒得一把扔开了刷子,胡乱的伸手往脸上狠狠拭了拭水渍,只身从热气漫漶的木桶里一跃而起,潦草的披上了衣物,又是将里衣穿在外,外衣穿在内,右衽系成了左衽。

      悬抵在屏风脚处的莫邪剑泛散着一抹森淋淋的光,拾柒牢牢提起它,就朝着屏风之外那个贼人杀了过去!

      夜猫正在外室间巡视,发觉并无预料之中的异常,遂是朝着内室行去,可人未行数步,就见拾柒手提悍剑,气势汹汹的一剑朝着他面门招呼了过来:“大胆贼人!我告诉你,我这里没啥钱财,但命就有一条!”

      下一刻,莫邪剑就要轧向那个贼人的面门上时,这位贼人径自出手简单的化解了这一出剑招,且冷声道:“是我。”

      仅燃着一枝灯烛的室内,拾柒看不清贼人的面容,但那个万年不化的寒声,却是使她心悸得打了个愣。

      “大人,你怎么进来了?”拾柒缓缓收回了剑,梗着脖子问道。

      夜猫没回应,仅是抬着目扫视着眼前的她。

      她身上传了一阵暗香,发鬓之间沾染着丝丝凉热水汽,几绺稠湿的发丝黏搭在额庭间,其下的容颜残妆未卸,面腮是一半白一半红,在烛光的掩映之下,她像个画了半面妆的怪物似的。

      拾柒被夜猫这样看着,一时有些小小的不自在,她自观了一下身上那不伦不类的打扮,摸了摸鼻子道:“我刚才还以为有贼人闯进来了,所以穿衣就急了一些,没想到是大人……”

      “屋门门锁被撬了,难道没察觉到?”夜猫的语气在半明半暗的室内显得有几分冷。

      “啊?这样吗?”拾柒慌忙敛回莫邪剑,匆匆去检查了一下门锁,门锁果如他所言那样被人撬开了。且略略察看之下,此人撬锁的功夫应是十分精练,给悬挂在门上的锁一具完整无损的尸身,锁身近乎没有撬过的痕迹。

      拾柒先是速速检视屋内的每个角落,确定屋内除了自己与夜猫,并无任何外人之后,再去检查了一下窗板,窗板是朝内反锁的,并没有被撬过的痕迹,说明此人果真是从屋门的方向来的。她最后检查箱箧物什。

      拾柒的箱箧完好的藏在床底之下,浮罩在箱箧之上的灰尘连位置都未曾变过,看来此人没有动过她的东西。是以,她就问夜猫:“大人,你进屋时可有发现什么可疑人物?”

      “这问题应该问你自己。”

      拾柒被怼得无言以对,她的警惕之心是不够,才得以让外人有机可乘。不过,此人没翻箱倒柜的行偷盗之举,没显踪露迹的把她怎么样,既不劫财也不劫色,那到底为何要撬锁入内呢?

      夜猫抬步朝着内室行去,纵目审视着房内的环境,直至将视线落在了水汽蒸绕的屏风上,一件女儿装半悬在上。

      他挑了挑嘴角,哂道:“或许,这位贼人是劫色未遂。”

      拾柒一听,一霎地睁圆了双眼,下意识地把衣物裹紧了一些:“怎么可能?他敢这样做,看我不把他的眼珠子给挖出来!”

      “你误会了,”夜猫双目含着一丝嫌色的瞅了她一眼,“劫色未遂的‘色’,是指衣物,并非你。”

      初时拾柒尚还不了解这句话,可当她第二回细细咀嚼之时,顿时晓悟了!敢情夜猫这是在借势变相嘲谑她没有个女人样,所以贼人见到了庐山真面目就被吓得跑路了!

      “夜猫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拾柒微愠,欲要寻夜猫理论一番,可见他“啧”了一声,摇了摇首,就负手朝着屋门之外行去。

      拾柒追了上去,伸臂拦在他的面前,正色道:“大人,那件女儿装是刘贞夫人赠与我的,她想让我穿着它在后日的寒食节里跟子路去踏青。”

      听到“跟子路踏青”后半句话时,拾柒眼尖地发现夜猫的神色产生了一些细微的变化,这种变化不甚显明,仅在面上暂驻了一瞬,便消弭了。

      “想不到你还有这份闲情雅致,”他垂下眼睑,眸中敛却了几分奕奕光彩,语气低冽地道,“你忘了自己什么身份?”

      “大人,你是不是误会了?”拾柒将夜猫之前所说过的话回敬给他,“我只说刘贞想让我这样做,并非意味着我就答应了她。大人你先入为主的认为我答应了她,就开始对我评头论足,这样会不会有失谨慎?”

      她的话音趁着一缕暗香悄然席卷入夜猫的眼帘,她那牙尖嘴利地功夫又回来了。

      “种拾柒,你这么有力气顶撞我,”夜猫不恼,似笑非笑的望着她,“看来恢复得不错,甚好,后日卯时一刻便可回巢交差。”

      “这么快?”拾柒被他将了一军,心情恹恹然,憋起了嘴,“在恭州我都没有好好玩过,况且我如果就这样走,刘贞夫人会不会认为我不太礼貌,还有子路——”

      “这么舍不得,你留在这儿好了。”夜猫觑了她一眼,扔下一句不温不冷的话,就抬步离去。

      拾柒:“……”哼,他压根儿都没给予她说话的余地。

      趁着夜猫即将消失在屋门背后,拾柒咬牙切齿的隔空遥遥做了一个掐他脖子的动作。

      怎奈,夜猫的后脑勺似是生了另一双眼似的,当她做了这个动作时,他适时侧首,视线偏略的斜射而来,恰巧与她的动作直直打了个照面。

      拾柒动作一僵,旋即将双手藏在背后,面上唰的换上了一副极为乖顺的神色:“大人,你慢走。还有,我不会忘记我是什么身份,我绝对会提供警惕,保证这个门锁在下次不会被撬开。”

      “呵,还有下次?”夜猫横了她一眼。

      拾柒意识到了自己话中的语境出现了谬误,如背错经书准备挨夫子打手心的童生一样,满脸不甘心又不得不认错,故一字一顿的道:“不,没有下次了——”话至中途,借住几缕灯烛的光线,她适才察觉到夜猫的面色比往日要苍白几分,眉宇之间微蹙而未展,似是为一些事所缧绁。

      拾柒光顾着跟夜猫斗嘴,却忽视了他自身的伤势。

      她不禁上前一步:“对了,大人,你的身体恢复得如何?”虽然之前大夫跟她透露过夜猫的身体情况,但此下她觉知他的身体状况好像没有想象之中的那样乐观——她还是想要听他亲口证实。

      拾柒的话声如一位小小游鱼,在半空之中拨动着气氛,牵系着一线涟漪般的愫意。

      气氛不知不觉间就微微燥热了起来。

      夜猫拢回视线,面目罩上了一层薄薄的翳影,懒声道:“你管好你自己就行了,其他的不必管。”

      “臭猫,亏我这么关心你,你却好心当成驴肝肺!”

      拾柒心下进行着无声的嗤斥,等夜猫的身影消逝在了门背后,她再度看了屏风上的衣物一眼,脑海之中回忆着夜猫方才的话,自言自语道:“劫色未遂?真是见鬼了,这个人不偷东西,对我也没有什么企图,那他有到底是什么目的?”

      纯粹的采花贼?哦不,这个可能已经被夜猫给否决了。

      种种疑窦在她心中就如一锅文火慢煨的水,由最初的不甚在意,最终演变成了翻不过去的一道坎儿。

      不行,她要去找夜猫再问一下,倘使这桩事情没能解决完的话,她可能会寝不安席。

      一不做二不休,拾柒快手快脚的拾掇好屋内的停当,拾掇时她注意了一下地面有无蛛丝马迹,例如鞋印之类,结果什么都没发现,看来此人离去时把自己的痕迹处理得一干二净。

      拾柒再将身上那不伦不类的打扮整理了一下,就推开门去夜猫所在的寝屋。

      不过,在造谒他之前,拾柒率先下楼去询问了一下送夜茶的茶博士,问他是否看到了出入她屋内的可疑的人物。

      茶博士眯了眯眼,忖度了一下,道:“官爷,小的除了早上来寻你的那些人有些印象,其他的我还真没注意到。”

      拾柒又去问了一些堂倌,这些人的说法大同小异,与茶博士的答案八九不离十。

      拾柒没能询问出一些有意义的线索,心里渐渐焦虑了起来,此时她看见了正在算账的掌柜,不禁想起自己还有七百银钱的债没还。

      趁着几日前暗鸦那边遣人把薪俸给发下来了,拾柒赶忙掏出荷包,肉疼的捻出了七百文银钱,一把放在了掌柜的面前:“掌柜,我欠你的钱,今儿给你还上。”

      殊不知,掌柜拨算盘的手一停,面上的八字须抖了抖,立身起来,一脸疑惑的道:“官爷,这些钱早已有人给你还上了。”

      “有人给我还上了?”拾柒怔然地看着掌柜,“是谁?”

      “不就是住你隔壁的那位叶官爷嘛?”掌柜见拾柒不知情,殷勤的补充道,“他出手还挺阔绰的,豪气万丈的掏了几锭银子给我,还让我不用找了呢。”

      “他是何时帮我还上的呢?”拾柒定了定神,心中的一块地方开始发烫,且变得柔软。

      “这个我也记得不太清了,好像有一段时间了,难道叶官爷没告诉你吗?”

      拾柒确实不知情,如果她没问,也许这件事她极可能会被他一直被蒙在鼓里。

      夜猫大人,你究竟瞒了我多少?

      ——

      怀着一腔复杂而凌乱的心绪,拾柒返身上楼。

      眼前的一端是贼人侵屋的疑窦,另一端是他瞒着她为她还债的事情——此刻的拾柒千言万语想要付诸于口,却不知从哪一件事情开始问起。

      明明不该去为诸端事情烦恼于心,明明不该去通过这些事情去暗自揣测他为她做这些事情有何目的,明明不该……

      明明知道被拒了,此时饶是知道他对她所做的事情,她也不该去动心的啊。

      种世念,你怎么那么不争气,那么没骨气呢?

      就在拾柒纠结到底要不要去敲夜猫的屋门一口气把这些事情问个清楚,顷刻之间,她倏地瞟见一抹黑色的男子身影如疾风似的晃入了夜猫的寝屋之内,其是从正门进去的。

      “阿杜?”拾柒看清了男子的面容,一个历时久远的名字浮上了记忆水面。

      阿杜乃是暗井之人,拾柒记得畴昔在与雇主吴某晤面的前一夜,阿杜率着阿风等人来找过夜猫。既然现下夜猫已经成功完成了任务,那阿杜怎会在这个时辰去找他呢?

      难道阿杜的出现与她屋中遭贼人入侵有关联?

      拾柒打量一下周遭处境,见无人行经,气氛甚是寂然,极为符合一个人行窃听之事的气氛。

      拾柒从怀中摸出了一根毛竹制地的听管,继而蹑手蹑脚的行至夜猫的寝屋门旁,将身体猫在门框边缘,将听筒小心翼翼的伸入了门框的罅隙之间。

      屋内。

      夜猫正半卧在长榻之上,阿杜恭谨的立于四尺开外的地方。

      “我命你调查的事情,调查的如何?”夜猫阖上眼睑,眉目仍是微微蹙紧,未曾有稍霁之态。

      阿杜闻罢,对着他躬身道:“大人,打从江寇被剿灭之后,饕餮与沙棘等人便一路北上回京,回京之前饕餮已将所有的书信纸扎悉数销毁,但卑职与阿风等人今日找到了一些书信残片,但残片上字迹已经模糊不清,暂不能寻出有效线索。”

      “在哪儿找到这些残片?”

      阿杜斟酌了一下,启口道:“是在恭清镖局附近。”

      夜猫缓缓睁开了眼睛:“恭清镖局?”

      此际,屋外的拾柒也正好听到了从听管里传来的这四个字,整个人愣了愣,饕餮与他人的书信怎会与恭清镖局扯上了关联?

  • 作者有话要说:  新人新文,求评论~求收藏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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