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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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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沐筤熟门熟路地带着唐洵进了一家客栈,前腿一跨进去就喊:“两间客房,明早就走。”说着一手交了钱,迫不及待地上了楼,就盼着看那包里的物件。唐洵倒是不急,依旧步履从容,可也耐不住唐沐筤连声急催,笑一笑,也加快了步子。
待二人到了一间房里,插好了门,唐沐筤从怀里掏出布包,就见那布包一层层地裹得十分严实。唐沐筤先不打开,而是问他:“你猜猜,里面是什么啊?”
唐洵瞥了那东西一眼:“莺枝。”
唐沐筤闻言,神色一凛:“跟我想的一样嘛,那八成就是了。”说着还往房门那边探望。她两手在布包上迟疑半晌,终于泄一口气:“哎,不行,真遇着这东西了,还真是有点害怕。”她把布包一推,无奈道:“还是你来。我怕里面除了莺枝,还有断手什么的。”于是唐洵把布包拉得离自己近些,三两下解开,往里面一看,又看一看双手掩面的唐沐筤,故意道:“哎呦,还真有别的。”
唐沐筤继续蒙着脸:“还有什么?”
“来看吧。”唐洵把两样东西摆到了桌子中央,“放心,没有断肢。”
唐沐筤这才把手拿下来。面前摆着的是一支银白色莺枝和一个长方木盒,木盒里装满了子弹。她真的见到实实在在的莺枝和子弹,竟不知道怎么办了。唐洵说道:“既然是他赠给你的,你便好好地收着吧。”
“不然……不然这个你拿着?我是当真没使过。”唐沐筤虽是有时好嘴上逞能,毕竟年纪还轻,真见了什么,心里总归有些发慌。
唐洵却只管静静看着她,看来是绝不会代她收下了。他见唐沐筤犹犹豫豫地将莺枝拿了起来,小心翼翼地在手中摆弄,才出言道:“来,我教你装子弹。”装好了子弹,又手把手地教她怎样瞄准,怎样使用,这时候唐沐筤察觉出不对劲:“我看你很熟练嘛。”
“既然你都说过了。”
“什么?我说什么了?”
唐洵站在唐沐筤身后,帮她调整着瞄准时的手臂姿势,道:“说我,抛头露面八百回了。”
唐沐筤闻言,“哈哈哈”地笑了一阵。她一边听着唐洵教导,一边觉得确实是唐洵见识得多,自己占了下风,心道这可不行,就说:“那你知不知道,什么事情比违反我爹定的门规更好玩儿啊?”
“什么?”
她一笑:“明早就让你知道。”
唐洵敏锐道:“你可不要胡闹。”
“我什么时候胡闹过了?纵我胡闹,我闹出过大事儿吗?”
她把莺枝和子弹盒都好好地收起来:“走,先去吃饭。附近有家小吃店,里面的馄饨特别好吃。”说完就拉着唐洵“噔噔”地下楼。那家小吃店不远,二人很快就到了。店内略显简陋,生意却很好,空气里弥漫着食物香气。
他们找了桌子坐下,当即有小二过来了,唐沐筤就道:“要两碗馄饨,一碗牛肉面。面里别放辣,馄饨汤里多放点儿菜。”唐洵就只要了一碗馄饨。唐沐筤不禁惊奇:“你也吃得太少了。”
饭很快就端上来了。馄饨馅料很足,汤汁鲜美,唐沐筤很快就吃完了两碗。牛肉面也香气扑鼻,唐沐筤吃了几筷,发觉确实高估了自己的食量。她用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挑着面,试探地看唐洵。唐洵也不说话,很自然地拿过她的碗筷吃了起来。可她怎么肯干坐着,吃了咸的,觉得还缺点儿甜的,就又要了一小碟米糕和唐洵吃了。
“唐洵啊,你说那个唐衡雁,究竟什么来头?”唐沐筤在唐门里的时候不敢问那些长辈,如今便要问一问了。
唐洵也不似他人般避讳:“既是故人,对他尊敬些就是,只是……”他不知接下来的话是不是该说,沉吟一会儿,还是道:“你可听过分桃的典故?”
唐沐筤一点头:“听过啊,不就是弥子瑕和卫灵公么?”她并不喜欢听这样的话,面色一沉:“什么龙阳断袖的,唐门里头早传开了,我爹什么样子还轮不到别人来指点。”
唐洵不急不慢道:“在下并无别的意思。只是想问一问你,你看那卫灵公,先前吃了弥子瑕剩的桃子,还只说他的好,到了后来,怎就样样挑他毛病了呢?”
唐沐筤一翻眼睛:“他看见人家老了,就不喜欢了呗。”
“那就是卫灵公的错了?”
“生老病死乃自然规律,难道还要怪到弥子瑕头上吗?”
“可你不觉得,这错本就在弥子瑕么?若是他一直未变,卫灵公,不是就能一直夸赞他剩下的桃子么?”
唐沐筤越来越奇怪:“你们这些人怎么一个个的说话都像打哑迷,倒底什么意思。”
唐洵微微一笑:“生老病死乃自然规律。错在弥子瑕早不是当年的人。这时候,即使卫灵公要斩杀他,那也是应该的。”而他说的这话,本也不是为了给唐沐筤听,而是为了暗处的唐景行。
而唐沐筤也不再多问什么了,吃完了东西,便拉着他要去逛街。
二人又一直逛到天黑,这才回到客栈。唐沐筤在自己的屋子里,听到隔壁的唐洵应该还没睡下,就蹑手蹑脚地溜出来,趁着天黑,准备从外面爬进唐洵的屋子。这客栈的墙壁倒也容易攀爬,她几下就到了三楼的窗户边。其实她满可以敲门进去,可偏偏要爬墙,一是今日没让唐归南抓着练功,现在竟然浑身难受,非得走点不寻常的路才舒服,二呢,就是要让唐洵措手不及。
凭唐洵的耳力,他早知道唐沐筤在外面爬着,只是不欲拆穿,甚至还特意背对着窗户来配合她的“出其不意”。开窗,落地,声音都极小,却也都叫他清清楚楚地听到了。他想,怕不是要来突然吓他一下。可是忽然间,一块手帕猛地掩住他的口鼻,他知道是唐沐筤,也就不欲反击,只轻轻拍她的手示意她放开。待他发觉不好,他已全身失了力气,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唐沐筤对这效果很是满意。她试着把唐洵背起来,可他毕竟比她高不少,要背着他走路实在有难度。于是她独身跑到街上去,很快就等到一辆骥行,又拜托车夫把唐洵背下来,自己也坐进骥行,问:“知道苍璧城么?”
“知道,路好走得很,一直往北嘛。”
“那苍璧城里有个倚月楼,知道么?”
“知道……”车夫有点犹豫,毕竟一个小姑娘带着一个昏迷的男子指名要去这等花柳之地,谁见了都要起疑心。
唐沐筤看出他犹豫,一下拿出四百令来:“今晚就辛苦您驾车啦。”
夜色迷蒙,唐沐筤让唐洵半躺在座位上,自己也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觉。
骥行很平稳,待她自己悠悠转醒的时候,已是天光乍破。她半眯着眼睛看着唐洵的睡颜,心想,一会儿可别当街揍我。骥行在倚月楼前停下,唐沐筤见唐洵还没醒,就说:“麻烦您先等等,他醒了我们就走。”车夫很爽快地答应,还问要不要帮他们去买早餐。
于是在唐沐筤吃第二个包子时,唐洵终于醒过来。他欲要起身,结果被唐沐筤一把按回去,接着又是被喂水又是被喂饭,自己终归是没起成。待他吃完了东西,唐沐筤这才捂着他的眼睛准他坐起来:“先说好了,来都来了,不许生气。”
他沉默半晌,才笑道:“好,不管你干了什么,我都不生气。”
可是当他看见倚月楼时,还是愣了好一会儿,才扶额轻道:“我不生气我不生气……”
她推着他:“那就走吧,我们下去。”
倚月楼,楼体似乎都散着脂粉香,楼前铺着青石板,种了一棵花树,正开得热烈,带着香气的枝丫能一直触到第三层的窗户。门上正正挂着一张牌匾,上书“倚月”二字,字体娟秀又不失大气,是当年的倚月楼头牌亲笔所写。
唐洵站在那里,明明是风月场所,他却未敢失半分敬意,对着牌匾赏了一会儿,缓缓开口道:“见字如见人。仅从这‘倚月’二字,便得以窥见夫人的奇韵了。只是挂在外面,难免叫许多俗人瞧了去。”
唐沐筤听了就笑:“我爹可是这儿当年最大的俗人。”她硬要拉唐洵进去,唐洵怎么肯,直叫她“不要胡闹”。里面的几个姑娘早看见了这二人,这时都出来道:“哎呀,就进来嘛,这位妹妹也可以进来喝杯茶。”于是唐洵终于被几个人拥了进去。
只见楼内,檀木为梁,玉璧为灯,白玉圆柱遍镶金珠,香帐面上银线海棠,无一处不叫人迷醉颠倒。
唐沐筤自己找了地方坐下,一会儿要茶一会儿要点心,倒是自在。唐洵却感觉似乎有人暗中盯着他们,四下一打量,就发现一个女子躲在暗处,怔怔向这边看。那女子穿着粗布衣裳,面容略显苍老,双手布满了老茧,应该是这倚月楼里做粗活的。只见她神情恍惚,双眼几乎要落下泪来,嘴唇翕动,似乎在念着什么。
唐洵仔细观察她的口型,发现她念的竟然是一句“清欢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