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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伏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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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幸的是,黑豹在最后一级踏板上停住了,而后焦躁地冲着楚希的方向低声咆哮,前爪却不再挪动。
楚希之前的猜测对了一半:它的确有活动范围。
为了验证这一点,她一边小声背诵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一边鼓起勇气迈出了一小步,黑豹依然没有扑咬的趋势,但也没有后退,一人一豹开始僵持。
这里是试炼心志的地方,一切都是幻觉,不会对人造成物理伤害。
要离开这座塔,唯有继续前进。
心态调整了许久,终究是尽快脱离这个鬼地方的心思占了上风。
“富强——”话音落下,一步迈出。
“民主——”又是一步。
“文明——和谐——”步伐逐渐加大。
三十六个字依次出口,她再一次来到楼梯前,将自己送到了尖牙利爪的威胁之下。
光线晦暗的殿宇内,赫然在空中竖展开一面丈许宽的水镜,泛着微光的水面中清晰映出升仙塔内的情状,镜前是五道凭几而坐的身影。
“小丫头定力真不错。”周世宁随手从鬓角掐下一朵五瓣桃花,化作五碟形似花瓣的点心分给众人,自己也拈了一块边吃边道,“明明脸都吓白了脑子还没糊。”
一句话的工夫,更赢已经吞下一整块点心,掸了掸白衣上的碎屑戏谑道:“别的不说,獬豸竟有装凶吓到人的一天,果然是和师侄在禁闭坡上待久了,近墨者黑。”
“三师叔说笑了,当年与獬豸结契,是因为我与它本就有相似之处。”郑隐伸手拂过分毫未动的瓷碟,整碟点心重新变回一片花瓣,悠悠飘入他手中的白瓷杯,成为碧色茶汤中的一抹点缀,“另外,我不记得我有吓到人的时候。”
“真是不得了,阿隐竟然有开玩笑的一天。”不光是周世宁,其余几人讶然之下也纷纷看向郑隐。
齐變元微微颔首,清净峰峰主贾佩兰则莞尔一笑:“师侄似乎有些从前的模样了。”
郑隐品茶的动作一滞,正待开口,那边更赢满含兴味的声音已然响起:“吓,快看,小丫头要上了!”
升仙塔内,楚希终于横下心一手搭上了楼梯扶栏,黑豹与她对视许久,动作缓慢地退后,空出了最下面的台阶。
果然,不是西风压倒东风,就是东风压倒西风。
楚希屏息踏上了第一级阶梯,猛兽鼻端喷出的热气扑面而来。
她凝视着那双金瞳,再度抬脚,而后成功踩上空出的第二级台阶。
之后,第三级,第四级,第五、第六……第九,她顺利登上楼梯转角处,黑豹一步步后退,最终不甘地退回栅栏之后,消失在墙角的阴影中。
转角之后仍有九级台阶,楚希一路谨慎地扶墙慢行,却在安然抵达升仙塔第二层后被眼前宏大的美景震慑,忍不住低呼出声——
她居然来到了广袤的宇宙之中,亿万星辰在漆黑的虚空之中明灭呼吸,流转光华,犹如拥有了亘古不绝的辉煌生命。
脚下是整块八角形的巨大石台,通往第一层的楼梯消失无踪,去往上一层的通道却迟迟没有出现,楚希边往石台中央移动边犯愁:难道前进方向要靠观星来提示?可她只认识北斗、仙后、猎户三个星座,这下要怎么办?
楚希完全不会知晓,原本在水镜前惬意围观的归元宗大能们此刻有多么震惊。沉默半晌后,更赢第一个开口:“她是怎么从第一层直接爬到塔顶问心台的?”
“幻境之中,谈何时空。”阵法造诣最高的周世宁沉思片刻,抚着鬓边桃花给出了合理的解释,“虽说之前未曾有过类似情形,但既是幻境,又怎会一味遵循常理?”
更赢玩笑道:“问心台中残余着宗门过往若干大能的神识,说不准他们也好奇这小丫头的来历,急吼吼地把人提上去瞧瞧。” 有他在的地方,气氛总要松快许多。
“这小姑娘能问出什么‘心’姑且不说,她嘴里方才嘀嘀咕咕念的是哪派的静心咒么?我怎的从未听过?”贾佩兰以医入道,生性喜静,闲暇之时最爱阅读典籍,对各家道法了如指掌,因而有此一问。
齐變元拈须沉吟:“富强……公正……诚信,不像是凝心聚神的法咒,倒像是治国做人的准则。”
周世宁盈盈一笑,替其他人做了决定:“横竖待会儿都要把人召过来,到时再——怎么回事?”
无怪她变了脸色,遍布问心台穹顶的万千星辰不知何时化为了千万利剑,如同暴雨般齐齐朝楚希倾泻而下,漆黑的天幕中瞬间遍布割喉见血的寒光!
“天罡伏魔阵!”作为一名剑修,齐變元第一个看破了这个威势惊人的杀阵。
区区一个贪图口腹之欲而不愿修道的小姑娘怎会引发诛杀堕魔罪人的剑阵?诸人心中同时冒出这个念头,继而才开始设法阻止,但有人的动作却快了一步。
楚希愣在原地、尚不知如何反应,电光火石间,两道黑影凭空出现,将她护在身后,其中一人黑衣长剑,正是禁闭坡之主,另一道……竟是一只一人多高的独角黑羊!?
水镜前,周世宁甚为意外:“阿隐居然就近把獬豸也召去了。”
獬豸作为一种近似神兽的罕见妖兽,天生便有听取心声、分辨真伪、破除幻境的能力,有它在,问心台上的剑阵理应溃散消失,但寒光只是从千万道减作数十道,仍旧以劈山裂石的威势急速下坠。
郑隐所持长剑上已有紫色雷光闪烁,只待抵住这全力一击,獬豸也微微低头,额心尺余长的弯角如同一柄锋锐的匕首直指天顶。
然而,冲在最前面的三道利刃却堪堪停在楚希周身一丈之外,锈迹斑斑的剑身直指上空,将二人一兽护在中间。
一道白光闪过,问心台上的三道身影消失无踪。
楚希只觉得眼前一花,四周的场景就变成了峰主们议事的大殿,独角羊化作先前那个名叫獬豸的黑袍男子,径自走至唯一一张空着的几案后落座。
留在她面前的墨衣青年静立片刻,负手回身,俊美的面容依旧紧绷:“可伤到了哪里?”
楚希尚未回答,粉色的桃花印记在她额心亮了亮,少女清脆的笑声响起:“急什么,有我护着,还能真叫小丫头伤到不成?”
白衣剑客也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开了口:“师侄当真挂念楚姑娘的安危,第一个冲过去不说,还叫上了帮手。獬豸,你与他堪比一心同体,方才那下他是不是慌了?”
挂念她?楚希对此深表怀疑,他们是如何从这张不动如山的冷脸上看出情绪来的?
“三师兄!”贾佩兰嗔了更赢一眼,温声询问楚希,“楚姑娘在塔里可受了惊吓?可需服一粒静心丹?”
楚希停止腹诽,爽朗答道:“还好,只要想想那些都是幻境,我就不觉得怕了。”
不,你遇到的三个场景刚好都不是幻境。
归元宗诸人齐齐冒出这个念头,而后又集体默契地选择了不说破。
将楚希送走后,殿内一时陷入了沉默。
齐變元拈须沉思良久,轻轻摇头:“这小姑娘的身份……更复杂了。既非天生魔族,亦不是堕魔之人,没有一丝魔气,却能引得塔内所有本宗前辈们留下的剑意自行组成杀阵,真是奇哉怪哉。”
“并非全部,”坐回几案后的郑隐说出了自己的发现,“最前面的几道剑意感觉不到杀气,更似有回护之意。”
更赢抚着腰间剑鞘,笑得颇为自得:“有的要杀,有的要护,试练塔里还是第二回这么热闹。”
依旧是贾佩兰横了他一眼:“三师兄,别在掌门师兄和师侄面前说你那些‘辉煌’过往了。”
“那有什么,大师兄当年还夸我——”
就在 “大师兄”三字出口的同时,一直凭借齐變元灵力维持的水镜骤然碎裂溃散,化作无数水珠噼里啪啦地溅落,几人愕然回头,才发现主位上的白发老者已无影无踪。
一片淡月隐在烟云之间,为远近山野罩上柔雾般的轻纱,在人丁稀少的忘忧峰上,夜晚总是格外安宁静谧。
然而,这片静谧转瞬就被打破了。随着低伏的草叶被气流卷得东倒西歪,一名黑袍男子从天而降,将捞在臂弯里的人形物件“咚”地摆在山腰处的竹屋门前,刚要转身离开,不知为何又认命地回头,一口气道:“对,那只黑羊就是我的原形。不是为了救你,是郑隐强行把我拖过去的。也不必谢他,他就是个爱操闲心的老妈子。还有,为何说白芍的琵琶比我强?”
这明明就是一路上她脑子里乱转的念头……
双脚尚未踩实的楚希闻言目瞪口呆,在对方逐渐有些不耐的眼神中结结巴巴地回答:“我……普通人相较之下更、更喜欢脚下有凭依的飞、飞行方式。”
对方沉默片刻,道:“太久没接触俗世中的凡人,忘了。”
楚希干巴巴地“哦”了一声,偷偷捶了下仍在抽筋的大腿。
“你想建什么样的茅厕?”
话题猛一下急转弯,楚希的大脑险些脱轨:“啊?”
“快想。”
人还在发愣,大脑已下意识地勾画出设想了几天的蓝图。厕所当然要尽可能地卫生、舒适和私密。四角以木柱为架,顶棚铺以茅草。外墙先用石块垒半人高,再拿和了草屑的黄泥填缝保证没有孔隙,外面树一圈一人高的竹片,既能遮挡又便于通风,四周多种些香草之类抵消臭气,驱蚊草也可以列入考虑。
茅坑深度一米左右,其上架石板,石板上固定一把中间掏空的靠背椅,最大限度还原坐便器。坑底斜坡夯实,铺石板,通往茅厕外面收集粪便的深坑。
收集好的粪便可以用来种植蔬菜自力更生,也可以生成沼气设法利用。如果沼气供给稳定,说不定还可以在茅厕里安装沼气灯,这样晚上去厕所也很方便了……
“俗世的茅厕竟如此复杂么?”黑袍男子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复杂起来。
楚希想到上厕所这件人生大事便悲从中来,忧郁地叹息:“条件不够,只能勉强还原个大概而已。”
黑袍男子的神情顿时更复杂了。
溶溶月色下,无我峰山脚的幽深洞穴外,一道略显佝偻的青色身影已伫立多时。
不知过了多久,青色的背影开始迎着终年不化的寒气提步缓行,未几,停在距离洞口不过两丈有余的位置。
再次驻足许久后,青衣人朝着石壁走去,障眼的禁制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解开,显露出一间储物的斗室。室内别无他物,唯有最里面价值连城的白玉台上摆放着一具透明的冰棺,寒气逼人,冰芒熠熠,比之玄武洞的最深处也不逞多让,竟让这间靠近出口的洞穴四壁生生凝出一层银霜。
青衣人缓步走向冰棺,所过之处,白霜愈加凝实,坚如重甲。
脚步终于停下,同样的青衫白发隔着冰层咫尺相对。其中一方躺在棺中,双目紧闭,鼻端没有吐息,胸口也毫无起伏,面容却是世所罕见的俊朗,长眉浓密入鬓,唇角丰润微扬,几乎可以想见他生前洒脱肆意的风姿。
青衣人无声无息地凝视着这张面孔,不多时,眼睫须发已薄薄覆上一层霜白,如同静静躺在面前冰棺中的青衫男子一般。
“师兄……”
一句轻唤,一声喟叹,幽幽消散在寒意刺骨的洞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