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我不修》长羽

8、试炼

　　玄武洞中阴冷干燥，深不见底，沿途遍布大大小小的洞室分支，洞口被占用者们设了禁制，在楚希眼中就只是凹凸不平的石壁而已。
　　在元娘标记过的洞室里存放好食物后，楚希跟着对方原路离开，却在离洞口不到三丈的位置放慢了脚步，神情有些异样。
　　“怎么了，楚姑娘？”
　　楚希的声音压得极低：“我总觉得……附近好像有人。”
　　元娘闻言松了口气：“此处灵气充沛，位置僻静，适宜闭关修行，冰灵根的门人尤其喜欢呆在这里，没什么奇怪的。”
　　楚希拍了拍胸口定神：“还好不是闹鬼。”
　　“楚姑娘……怕鬼？”
　　楚希坦率点头：“对未知又无法掌控的东西，我是挺怕的。”
　　“那白猿化人你为何不怕？御空飞行为何不怕？兽吐人言你似乎也看作平常？招雷引电也不觉得惊讶？”
　　元娘一口气报出一长串在她看来会吓到凡人、却被楚希镇定接受的事物。来时施展那道风咒其实是她故意为之，不知为何，楚希镇定接受一切的模样总教她看了不快。
　　一般凡夫俗子见到“仙迹”，不是动不动就战战兢兢、跪求祈求鬼神宽恕、上天保佑的么？
　　她为何偏偏不同？

　　“……大概是因为我心大吧。”此外，还因为始终相信科学，楚希默默补充。
　　这些现象或许无法通过科学理论合理解释，但至少能通过科学技术努力再现。比如白猿化人可以看做是一种视觉欺骗，借物飞行能轻松利用飞行器达成，要做到动物说话可以大力发展脑电波转化技术，招雷术最简单，想想富兰克林就够了。
　　“楚姑娘，你真的很奇怪。”
　　回答元娘的是一声响亮的喷嚏——在抵御寒冷方面，楚希和普通人类一般无异。

　　“楚姑娘还有没有想去的地方？”起飞前，元娘客气地询问。
　　楚希认真想了想，道：“如果方便的话我想找些书看，能了解这个世界常识的那种。”
　　元娘颇为意外地瞧了她一眼：“宗门内的藏书以道藏为主，但楚姑娘需要的应当也翻得出来，且去藏经阁问问看吧。”

　　这一回，白缎降落的地点有些眼熟，正是她面见归元宗掌门和几位峰主的大殿更高处。
　　“此处是凌霄峰，又名落剑峰，山腰以上是飞行禁域，不过这个禁令对我们灵兽无效。”
　　眼下她们的所在是五重大殿中地势最高的那处——一栋三层高的木制建筑，门上匾额写着“藏经阁”三个大字。进门之后别有洞天，成排一人多高的书架整齐排列，帛卷、书简、经折、纸册、木匣、黄符等各种各样的载体陈放于书架上，沉静的纸墨味道中若有似无地交织着一缕清淡的木香，令乔羽飞莫名地感到熟悉。
　　“木质香气？大概是紫金木的气味吧。藏经阁和这里的书架皆是用不易燃的紫金木所建，就是那天楚姑娘你摸过的那棵。”
　　答疑完毕，元娘唤来值守弟子，按乔羽飞所需将她引至一排书架前，书目以出游手记、地理方志、乡俗民情为主，最贴近乔羽飞的检索要求。

　　乔羽飞的视线从一排排平放的书封上扫过，刚要拿起一本《出行要览》，后脑突然被什么东西重重拍了一下。
　　她纳闷地错身回头，眼睁睁看着一本书册轻盈地绕过她的脑袋，“啪”地落在上一层的搁板空位处。
　　乔羽飞难得不淡定了：“书……会飞？”
　　“藏经阁内用青蚨管理藏书。”元娘轻咳一声忍下笑意，难得详细说明，“青蚨是种像蝉的虫子，所产的卵像蚕子。将母虫捣碎涂在书封上，相应的虫卵捣碎涂在搁板上，在一定距离内，书简会自动飞回到虫卵所在的位置，无需人力分拣摆放。”
　　“好厉害！”乔羽飞听得满脸憧憬，这不就是电子标签加智能分拣系统么？修仙世界强大如斯！
　　“对了，青蚨的味道十分鲜美，还有一点辣，乔姑娘改日可以尝尝。”
　　“……还是不用了。”

　　乔羽飞最终选了三本书：一本记录修士游方见闻的《广异记》，一本记录地方物产的《第五博物志》，一本看着像是旅游必备小册子的《出行要览》。
　　由于青蚨的效用，三本书离开书架后便开始像有了生命般在乔羽飞手里扑腾，直到出了藏经阁的大门才安静下来。
　　返程途中，乔羽飞战战兢兢地抱着书跪坐在元娘身后，眉宇间仍残存着一抹无措和紧张。元娘正待开口提醒一句，面前忽然凭空浮现出一枚画符，她旋即竖指夹住，垂目聆听片刻，在乔羽飞茫然的注视下转告传音符中唯有修士才能听到的讯息。
　　“乔姑娘，掌门说明日新进弟子的入门试炼，你若有意可前去一观。”说罢元娘回身遥指向凌霄峰顶的一座木制八角高塔，“地点就在那座升仙塔。”

　　升仙塔又名试练塔，共有七层，进入之后只能前进，不能原路返回。每层会设置不同的幻境，意在试炼人心，能让刚入门的弟子在不同的险境中直面心性弱点，而不会对身体造成任何伤害。
　　一大早被元娘送到塔下，楚希混在一群十余岁的少年男女之间，反复提醒自己不要介意他人好奇的目光，同时尽力降低存在感。
　　及至高阶弟子开始介绍试炼内容后，投射在她身上的无数视线才渐渐转移。在场这些出身、年龄、装扮各异的半大孩子们虽然尚且懵懂，但也明白试炼的结果至关重要，马虎不得。
　　“……修仙先修心。修心尚且不足，如何窥得大道？性情不定、心思不正的人，我们归元宗不敢留。”
　　话音落下，少年们出现了小小的骚动，有个胆大的男孩直接提问：“那如何评判试炼通过了没有？”
　　“掌门和几位峰主会全程观察塔内情形，公允评判。”
　　懂了，这是一个现场直播的导师择徒室内真人秀。

　　然而楚希并没有被秀到。
　　叫到名字的新弟子依次单独进入塔门，之后就没了下文。眼看着塔下聚集的人数越来越少，却始终不见有人出塔，塔里也没传出半点动静。
　　将近正午时，终于有一个瘦弱的孩子怯生生地询问：“最先进去的人怎么还不出来？”
　　其他几道稚气的声音七嘴八舌地响起：“试炼要多久啊？”
　　“试炼失败就出不来了么？”
　　“这座塔装得下那么多人吗？”
　　一名高阶弟子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温言解释：“这也是试炼的一部分，不必害怕，你们进去自然便知道了。”
　　楚希全程旁观，并及时掩下了又一个哈欠。

　　终于，最后一个少女也步入了塔内。看了个寂寞的楚希苦于等不到元娘来接她，只能继续假装不存在，却见守在塔门外闲聊的五名高阶弟子朝她望了过来。
　　其中一人似是随口招呼：“楚姑娘，你要不要也进塔里看一眼？”
　　“我？”楚希讶然，随即有点动心，“不是入门弟子也可以吗？”
　　“当然可以，里面遇到的都是随机化出的幻境，又没什么危险。”
　　其他几人也跟着开口。
　　“禁闭——忘忧峰那边来人估计还要好一会儿呢，闲着也是闲着。”
　　“就当长长见识嘛。”
　　“来都来了。”
　　几句鼓动之后，好奇心促使楚希做出了决定。

　　沉重的塔门在身后缓缓合拢。进入室内的一瞬，眼前似乎突然暗了一下，随后，远处明亮起来，头顶却落下一片阴影，两棵粗壮的古树一左一右矗在前方几丈开外，浓密的树冠正是暗影的源头。
　　塔内的空间明显比外面所见空阔许多，竟能容下两棵大树在第一层生长。树与树之间相距四五米，随着树冠的延伸，挂满硕果的枝丫交错在一起，形成了一道天然的拱门——要继续往里走，必须穿过这道门。
　　楚希试着前进了一步，耳边依稀响起无数细小的嘈杂人声，仿佛凭空出现了一处闹市。
　　再走两步，人声更加清晰，男女老少混杂在一起，有孩子的哭闹，少女的哼唱，壮汉的吆喝，妇人的叹息，老者的咳嗽。声音的来源，依稀是在头顶……
　　楚希狐疑地抬眼，旋即对上数百道虎视眈眈的目光，与此同时，嘈杂的人声按下了静音键——挂在树梢的那些果实，赫然是一颗颗拳头大小的鲜活人头，相貌有男有女有老有小，神情或悲或喜或怒或嗔，他们无疑是一个个活物，此刻正转动眼珠无声的打量着刚刚进塔的不速之客。

　　这种天灵盖都要被炸飞的惊悚感楚希还是第一次体验，在头脑完全无法思考的情形下，她下意识地自我催眠这个叫人san值狂掉的场景根本不存在，同时机械地低下头，强行切断了视线连接，而后板着面孔一步步冲着“拱门”中间缓步而行，强行装出一副波澜不惊的镇定模样。
　　“她没瞧见咱们么？”
　　“说不准，塔里乌漆嘛黑的。”
　　“这小丫头是不是眼神不好？”
　　“哪有？刚刚俺的眼神明明和她对上了！”
　　“她对上的是老子！”
　　“这你也要杠！？”
　　“你俩吵啥吵？”
　　“小妹妹，你都不陪姐姐我聊聊天么？”
　　“娘，她好像真的听不见哎。”
　　嘈杂的人声再度响起又逐渐减弱，头顶逐渐明亮，楚希终于走出了树冠的阴影。
　　脸绷得太紧，乃至已经僵硬。楚希轻舒了口气，不敢再随意转头，只谨慎地用眼角余光打量四周环境。
　　两棵大树所在的区域已经彻底暗了下来，而今一小片明亮的区域看起来就是一座普通多层古建筑的内部，面前贴墙修了一道狭窄的木质折角楼梯，指明了接下来的前进方向。

　　楚希定了定神，蹑手蹑脚地踩上楼梯踏板，不想再惊动什么怪异的塔内生物。然而她的心愿得到了反向满足。
　　楼梯转角处立了一道半人高的木栅栏，随着她的靠近，栅栏后传出了轻微的响动，只是楚希脚步一顿的功夫，一头壮硕的黑豹出现在栅栏缝隙间，野性嗜血的金色眸子直勾勾地瞄上了眼前唯一的活物。
　　楚希险些腿软跪倒，什么试练塔？这尼玛是试胆鬼屋吧？
　　根据鬼屋的套路，这只黑豹会在她经过时隔着栅栏吓她一吓——
　　下一秒，黑豹用力顶开栅栏，探出了脑袋。
　　不能慌，它一定有限定的活动范围，不会离开楼梯转角的位置——
　　紧接着，黑豹抬起利爪，接连下了两级阶梯，并且毫无止步的倾向，继续优雅而缓慢地逼近猎物。
　　楚希一口气退下楼梯，远远离开几大步，视线却依然不敢错开那双金瞳分毫——据说视线错开的一瞬，便是猛兽捕杀猎物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