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我不修》长羽

7、禁咒

　　来人眉目含笑，腰悬长剑，举手投足间自带豪侠风流之气，正是无我峰峰主更赢。他显然是循着香气而来，视线一扫便落在了四足蛟面前的陶碟上，极其自然地弯下腰将一分为四的包子拈起一块丢进嘴里嚼了嚼，霎时神情大振：“这是谁的手艺？！”
　　楚希尚未回话，带着哭腔的童音已经炸响：“我的包子——”
　　欺负幼童的罪魁单膝跪地戳了戳四足蛟拇指粗细的脑袋，语气中不见丝毫愧疚：“小青虫，你哭的话我可把碟子里剩下的全吃光了，反正你也护不住。”
　　四足蛟顿时把想要守着美味慢慢品尝的初衷忘得一干二净，急得一口一块包子吞下了肚，脖子周围当即撑大好几圈，噎得它眼泪汪汪。目睹了同伴的不幸遭遇，（月雚）疏悄悄将碟子往更远处拖了拖，雪狼兄弟则把陶碟藏在了圆滚滚的肚子下面，连雪白的皮毛蹭上了葱花和芝麻都顾不得。
　　目睹全程的楚希震惊之余只想报警：谁来抓走这个为老不尊霸凌幼童的恶徒？
　　心思刚动，警察叔叔便到了。

　　“三师叔为何突然驾临？”
　　话音未落，颀长黑影自暗夜中浮现，若不是顶着一张白皙如玉的面孔，只怕会让人将堂堂忘忧峰峰主当作一道融入黑暗毫无生气的影子。
　　更赢起身拍去草叶，似乎并不意外对方的及时出现，一派泰然自若：“自然是过来瞧瞧师侄你是怎么照顾人的，若有不周之处，师叔我也好从旁指点。”
　　“师叔把人接走照顾再好不过。”郑隐边说边打量四周情形，视线无意间扫过楚希，而后便停住了。
　　只见那个凡人女子正取了一只热气腾腾的包子，不急不缓地切成指甲盖大小的碎块，四足蛟乖巧地趴在她左臂上，绿豆般的小眼睛里尚且含着泪花，此刻却紧紧盯着女子右手的动作。女子切几块便会停手，用竹筷夹了喂给四足蛟，小小的青蛟显然对专享服务满意至极，边吃边惬意地眯起了眼，泪花不知不觉已经干了。
　　女子脚下，泛着虹彩的黑蟒在草丛中翻滚许久，好不容易将吞下去的整只包子绞碎，如今拖着粗壮了不少的身躯游走到女子鞋面上，艰难地仰头嘶嘶叫：“我也要我也要！”。
　　最后很自然地发展成一青一墨两条长虫缠在女子左臂上，一只一筷轮流分享美味。自始至终，女子面色中不见半点厌烦，更无畏惧之意，唯有无尽的包容平和——仿佛任何错误都可以被原谅，任何情绪都可以被抚慰。
　　这神态，莫名有丝熟悉。

　　更赢挑眉朝元娘使了个眼色，下巴指向怔愣许久的黑衣青年，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元娘几不可查地摇了摇头。白衣剑客肉眼可见地泄了气，从挤成一堆的月华兔中捞出一颗夏果丢进嘴里，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踏剑离去。
　　郑隐回头时只看到护山禁制上残余的隐隐雷光，刚要习惯性地蹙眉，霸道的肉香已扑面而来，被他凝视许久的楚希将刚烤好的包子端到他面前，神色中有疑惑也有局促：“郑峰主，这个人人有份的。”
　　郑隐还在思索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元娘已笑着上前，不由分说地把陶碟塞进了他手中，忍俊不禁道：“快吃吧，别老盯着孩子们嘴里的，它们已经被更峰主吓过了一次，禁不住吓第二次了。”
　　郑隐一顿，反应过来他也被当成了从幼童嘴里夺食的恶徒，面色当即一黑：“不必了，修行之人怎可贪恋口腹之欲。”
　　楚希闻言，脸上清楚明白地显出一句话，“骗人，你师叔明明吃了”。
　　“我又不是他！”
　　这句赌气般的话一出口，郑隐自己先愣住了，下一刻，漆黑身影溶入夜色，消散无踪。

　　“郑峰主说了不吃，怎么还是把包子带走了？”
　　清脆童音拉回了楚希的神志，她求助地看向元娘：“我是不是得罪郑峰主了？”
　　最初的惊讶过后，喜色渐渐浮上元娘的眉梢：“这孩子总算有点人气了，连掌门都担心他是不是要一直困于心结，守着那副不死不活的模样直到陨落。如今可算是……真是太好了。”
　　她边说边忍不住牵了楚希的手：“多谢楚姑娘，掌门让你来忘忧峰真是来对了。”
　　楚希听得一头雾水，发生了什么？她做了啥？怎么就变成感谢的对象了？
　　“郑峰主他到底……”
　　元娘想了想，捡紧要的说道：“二十多年前他经历了一些变故，师父师妹相继意外离世，自己险些走火入魔，随后就变成了现在这副样子。身为首徒，他本该继承宗门，可如今连增进修为也难，若是就此寿元耗尽……”
　　被元娘传染，楚希不由跟着忧心道：“不知郑峰主的寿元还剩多少？”
　　“不足五百年。”
　　去他的修仙世界！所以她在担忧个毛线！？有这空闲还不如多啃一个包子。

　　月过中天，忘忧峰顶的竹屋里依然亮着灯。这间竹屋比山腰那栋简陋许多，屋里看不到什么器物，统共不过一张木几，一盏灯，一只蒲团而已，最苛刻的苦修者的居所也不过如此。
　　此刻，木几上陶碟中盛着一只圆滚滚的包子，已经从里到外凉透了，香气散尽，只剩诱人的色泽。黑衣青年端坐案前，面无表情地盯着眼前之物，思绪纷纷扰扰，却不知道飘向了哪里。
　　灯火缓缓摇曳，灯花渐渐凝结，光线慢慢变暗，青年曲了下手指，刚要有所动作，一只独角黑羊突然出现，大嘴一张，吭哧一口，勾起忘忧峰峰主无数回忆的包子霎时无影无踪。
　　“还不错。”黑羊晃了晃头顶的长角，“好了，你现在可以别那么吵了么？”

　　次日清晨，楚希心满意足地喝上了前一晚烧的白开水，用温水简单洗漱后便拎了剩余的熟食出门。
　　许是吃人嘴短，候在竹屋外的元娘明显和善了不少，指指浮在脚下的一大块白缎耐心道：“上来吧楚姑娘，坐在我身后，抓稳些。”
　　楚希怔愣片刻，硬着头皮爬了上去。白缎约摸三尺见方，看似轻薄柔软，却没有因为她的体重明显下陷，依然稳稳飘浮在离地一尺左右的空气中，仿佛一块自带魔法的飞毯。
　　头次搭乘这种交通工具，楚希到底没敢像元娘那样站在边沿，乖乖跪坐在了中央位置，将大包小包放在膝前，两手攥紧了“飞毯”边缘。
　　下一刻，白缎载着两人远离地面，又快又稳地向结界外飞去，速度明显比白芍的琵琶慢上许多。不知是不是因为元娘挡在前面的缘故，迎面的风势几乎感觉不到，飞行的安全性和舒适性获得极大提高，楚希得以有了东张西望的余暇。

　　悠悠青山间，不时有人从上下左右前后飞掠而过，男子多数踏在细长的刀身剑脊之上，女子脚下则或是一方丝绢，或是一朵彩云，或是硕大的花朵，踩踏面积大了很多，不知道是不是出于安全的考虑。
　　元娘的答案出乎意料：“只是为了遮挡裙底，避免不雅而已。”
　　原来是为了防走光，楚希秒懂,修仙次元和现实世界在奇妙的地方有了共同点。
　　她正在感叹兼走神，元娘再度开口道：“楚姑娘似乎对飞行并不畏惧？”
　　“只要安全就好。”作为一个被过山车、玻璃栈道、小型客机百炼成钢的非恐高症人士，楚希表示遇上元娘这种一看就是老手的飞机驾驶员，她根本没在怕的，只是多少有些疑惑，“为何我们飞这么快都感觉不到迎面有风呢？”
　　“白猿生来就有风灵根，可以御风。”头也不回地答完，元娘一时念起，指尖向身后轻轻一划，“比如这样——”
　　话音未落，一股短促的劲风自她和楚希之间横穿而过，楚希惊呼着侧了侧身，“飞毯”微微一倾，放在她身前的炸红薯和羊肉馅饼便在她的尖叫声中直直掉了下去。
　　“砸到人了啊啊啊！”

　　被砸的倒霉蛋是师兄弟二人，一前一后站在同一柄长剑上。站后面那个一袭深蓝劲装，是个面容冷峻自持的青年，站前面那个身穿素淡的月白衣袍，是个尚未长成的黑肤少年，比楚希矮上半头，脸颊尚且留存着两分婴儿肥，容貌却极其冶艳，一双紫眸如同猫儿一般灵动，令人难以想象他长开以后会是怎样的绝色。
　　此刻他笑得一团纯真和善，低头嗅了嗅怀中接个正着的食物，好奇道：“这是元姐姐掉的？什么吃食这么香？”
　　“是炸红薯和羊肉馅饼，”惊出一身冷汗的楚希只想着如何安抚受害人，“既然你喜欢就送你赔罪吧。”
　　“原来是楚姑娘的东西,难怪从未见过。”少年颇为老成地摆手，“我和师弟无碍，哪里就到需要赔罪的地步了？”
　　说完忍不住又嗅了一下，迟疑道：“炸红薯此物……可是甜的？”
　　这少年竟是两人之间当师兄的那个？
　　楚希愣愣点头，而后难得脑袋灵光起来：“你喜欢甜食？这一包都送你了，多谢你帮我接住东西，不然就全浪费了。”
　　少年犹豫片刻，果然只将馅饼递还元娘，露出了有些窘迫的笑容：“师父喜欢吃甜，那我便厚颜收下了。在下戴本，日后姑娘若有需要帮忙之处，尽管来清净峰寻我。”

　　插曲结束再次出发后，楚希坐得格外规矩，元娘见此眉心皱了一路。待到达一处山脚后，二人刚踩上地面，元娘已主动道：“我方才险些害你遇险，你不怪我么？”
　　楚希一手一袋食物，正在东张西望，闻言诚恳摇头：“那是意外，和你没关系。何况你是为了让我增长见识，怎么能怪你。”
　　元娘顿了顿，到底没再多言，引路前行：“这边走。”
　　此处背阴，气温明显比忘忧峰的半山腰低上几度。“飞毯”降落处有一池碧水，水畔一座龟身缠蛇的玄武石像，由此推断，玄武洞应当就在附近。绕过池水，面前出现一块嶙峋的奇石，平坦处刻着三个醒目的大字。
　　“王——八——洞？”楚希震惊之余不由念出了声，说好的“玄武洞”呢？就因为玄武长得像龟就……这么不讲究的吗？
　　元娘闻声一个踉跄：“是‘玉人洞’！就因为有不识字的——玄武雕像在附近才改了名。”
　　沦为文盲的楚希讪讪地闭嘴跟上，走进一片茂盛的竹林，兜兜转转一盏茶时分后，面前山壁上赫然出现一个丈许来宽的幽深洞口，冒着森森寒意。元娘带头步入洞穴，手上升起一团白色的光球为楚希照明。

　　“此处便是‘玄武洞’，洞内生有千年玄冰，若有需要久置的东西可以在禀报宗主之后存放在这里。”元娘仿佛一个游戏引导NPC一样尽责地解说。
　　说白了就是冰窖。
　　修仙世界保存物品的方法居然如此朴素，楚希觉得很不可思议：“难道没有长久保持食物不腐的仙术么？比如让时间停止流动之类？”
　　元娘顿下脚步，回头一字一句正色道：“关于时间的法术都是禁咒，逆天改命，那是邪道，切不可为之。楚姑娘以后莫在以此玩笑了。”
　　元娘的表情前所未有地凝重，楚希察觉自己踩了雷区，一时讷讷无语，却听元娘叹息道：“楚姑娘，你方才这话若在宗门外说起，旁人定会把你当成魔族群起攻之的。”
　　“那魔族……可以操控时间？”楚希小心翼翼地追问，并不介意展现自己对这个世界的无知。
　　元娘无语片刻，以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心态答道：“或许拥有创世之能的修仙者可以做到吧，不过自魔尊陨落后，魔族便没有这样的大能了。但不管怎样，逆转时间一类的妄念只有魔族那些疯子才会想到。”
　　这句话楚希听懂了：她的思维方式和这个世界的大众观念背道而驰，像极了反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