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我不修》长羽

6、灵兽

　　“小丫头，你脏腑受伤的地方已经愈合了，外伤也没留下什么痕迹，恢复得不错。”
　　侧坐在楚希床头的探视代表是诸位峰主当中辈分最高的百花峰峰主周世宁，她依旧一副豆蔻少女的模样，眉宇间却满是与娇俏外表格格不入的慈爱神色。
　　“原以为白芍少年心性，能让你初来乍到少些拘谨，没想到她居然莽撞至此……你放心，她已在郑隐那里受了罚，如今被她师父关起来画符，绝对不会再伤到你。”提起自家徒孙，周世宁也很是一言难尽。
　　“她不是故意的，”人家小仙女的出发点是为了帮忙，经历过仙术诊治已经奇迹般痊愈的楚希当即有些过意不去，“她受了什么罚？”
　　“无妨，解除护体罡气被雷劈了一遭，不准用药恢复而已。”
　　作为一个直面过雷击恐惧、却由于直接进入濒死状态而未曾感知太多伤痛的康复患者，楚希对照顾了她好几天的白芍生不出丝毫怨愤，坦言道：“这个有些过了，我不怪她，能不能给她治一治？”
　　“她那个性子，现在不罚将来是要吃大亏的。你也不必太过忧心，她师父嘴硬心软，不会真让她有事的。”不过郑隐当日惩治白芍的那道雷击却实在得一如过往，没打半点折扣，让观刑的弟子们不寒而栗，对“禁闭坡”和忘忧峰峰主的畏惧更甚从前。
　　周世宁不由暗自唏嘘，阿隐这孩子当年明明挺可爱的，若不是接连遭遇变故，也不会变成如今这副鬼样子。

　　楚希稍稍安了心，却见粉衫少女眸光流转，明艳一笑：“楚姑娘真是有趣，白芍害你差点失了性命，你就一点儿也不怨她？”
　　一刹那，简陋竹屋内仿佛生出万千绚烂光华，清甜暗香幽幽萦绕，楚希心神恍惚，注视着少女笑颜愣愣道：“白芍待我很好，她不是故意的，不过年纪还小有点缺心眼儿——其实这样很可爱，就是被她照顾的人有点耗命。”
　　楚希一字一顿地说完，尚未回过神来，周世宁已转身扶床大笑，簪在发髻周围的桃花颤颤巍巍，几乎被她抖落一地。
　　楚希茫然眨眼，床前只一个笑的花枝乱颤的少女，哪有什么满室光华和幽幽暗香。
　　难道又是幻境？还带自白剂功效、能让她把心里话一口气说出来？
　　周世宁边擦泪边转回来，眼角都笑得泛了红：“抱歉啊小丫头，我只是好奇这么罚芍儿有没有叫你消气，结果你比我想得还要有意思。”
　　她边说边抬起素手从发间掐下一朵开得正艳的桃花，轻轻放在楚希额上，眼看着花朵化作虚影，没入楚希眉心消失无踪：“这花长在我的本体之上，有它护着，旁人轻易伤不到你，就当是代我百花峰赔罪了。”
　　直到她告辞离去许久后，躺了将近两天的楚希才拍床而起：本体开花，那不就是一颗桃花树！？
　　这个修仙世界到底居住着多少人形的非人类？

　　当天午后，楚希至少摸清了忘忧峰上非人类生物的大致数量。
　　“你们之前太失礼了，都来好好见过楚姑娘。”
　　元娘一声令下，种族不同形态不一的幼崽们自觉在楚希面前列队，几乎将半间竹屋挤得满满当当。
　　最左边是两只一模一样的雪白幼犬，一只蔫搭搭地垂着头，另一只大着胆子偷瞄了楚希一眼，正对上楚希打量的视线，冰蓝色的眼珠当即睁得溜圆，身体随之炸成蜜瓜大小的毛球：“阿兄她瞅我！”
　　它的兄长保持着低头认罪的姿势一爪按住它的脑袋，小声呵斥：“闭嘴，趴下！”
　　幼犬弟弟呜咽着趴在了地上，像受惊的鹌鹑般缩成一团，闭紧双眼不再出声。
　　与此同时，楚希死死捂住了嘴。
　　元娘奇怪地望她一眼，开口介绍：“这是雪狼兄弟俩。”
　　原来是狼不是狗，楚希捂着嘴点头“嗯”了一声，目光移向下一只幼崽。

　　似乎是察觉有陌生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一匹还没楚希膝盖高的枣红色小马驹悄悄往后缩了缩，想要躲到不起眼的角落，却没料到小巧的马蹄在木板上踏出“笃笃”的轻响，反而吸引了在场所有活物的注意。马驹顿时慌了神，更加手忙脚乱地躲避视线，险些一个失蹄跪倒。
　　“别躲了。”元娘好气又好笑地虚点了它一下，“这是（月雚）疏，年岁尚小，有些怕生——”
　　“要踩到了要踩到了！”
　　“你个笨蛋快放开我！”
　　随着慌慌张张、气急败坏的两道尖细童音响起，两条原本摊在马蹄下的长虫缠扭成一团往外滚了几滚，差点打成死结。元娘眼疾手快地拎起绳结抖了几下，一绿一黑两条手指粗细、尺余长短的“粗麻绳”顺利分开，一左一右顺势盘在了她手臂上。
　　黑色那条尖着嗓子控诉：“元姨它又害我！”
　　绿色那条同样惊魂未定：“我怎么知道你在旁边碍事？！”
　　“再吵就老实去听清洪君讲经。”话音落下，两条长虫支支吾吾不说话了，元娘这才能继续介绍，“绿的这只是四足蛟，黑的是夜虹蟒，如你所见，总是吵吵闹闹的让人不省心。”

　　仔细一瞧，翠绿的那只果然长了四个细瘦的小爪子，贴在身侧并不起眼，嫩竹般的细长身体仗着有爪，勾着元娘的衣袖扭来扭去地撒娇，未几便把原本平整的布料勾脱了丝。
　　黑色那只乍看不起眼，油亮的鳞片却会随着光线角度反射出华丽的七色虹彩，这只长虫幼崽慢吞吞地绕着元娘的手臂游走，不时吐着鲜红的信子回头观察，似乎沉迷于欣赏自己的鳞片。
　　“下一个该谁了？”元娘眯眼示意手臂上的两只停止小动作，点点下巴示意，“这五只月华兔是一窝生的姊妹，还没换毛，很是贪睡。”
　　五只银灰色的幼兔原本正挤在她脚下昏昏欲睡，其中一只听到元娘提及自家，霎时睁大了红宝石般的眼珠，伏在脑后的长耳朵“唰”地竖起抖了抖，拼命想要拱醒其他姊妹。
　　“算了，让它们睡吧。”元娘叹了口气，四下一找，顿时觉得奇怪，“青鸟它们呢？”

　　一直表现得很乖巧的雪狼哥哥抬爪指向窗外：“刚刚出去了。”
　　元娘黑着脸掐了个决，不多时，一股疾风自窗外扑面而来，将三只网球大小的羽毛团子“扑通”甩在地上。
　　“这是青鸟。”玉葱般的手指从蓝白两色的一团上点过。
　　“剩下的是陈宝姐弟。”
　　“这是弟弟。”五彩斑斓的一团。
　　“这是姐姐。”黄褐色的一团。
　　三只团子摔得七晕八素眼冒金星，黄褐团子最先回过神来，嫩黄的小尖嘴一张，可怜巴巴地求饶：“元姨，我们错了……”
　　元娘板着脸：“错在哪儿？”
　　“我们也不想最后才被介绍嘛。”娇软的童音几乎委屈得哭出来。
　　楚希不知何时双手都捂在了嘴上，此刻艰难开口道：“那个，不如这次先原谅它们……”
　　元娘看它一眼，松了口：“以后楚姑娘会帮我一起照顾你们，今天的失礼若能叫她谅解，我就不生气了。”
　　楚希眨眨眼，这么说，她以后的工作是——
　　“原谅我们好不好嘛~”下一刻，耳畔传来嫩生生的童音，楚希讶然扭头，一眼看到黄褐团子蹲在她肩头，乌溜溜的绿豆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见她久久不作声，团子立马急了，毛绒绒的小身子贴在她颈侧一通乱蹭：“好不好嘛好不好嘛好不好嘛——”
　　楚希好不容易才从牙关里挤出一个字：“好……”

　　初次见面至此结束，打发团子们返回山腹中后，元娘迟疑片刻，肃然道：“楚姑娘，我知晓凡人畏惧妖兽，不敢与其相处，但内门中这里是最适合你的地方，虽然有些勉强——”
　　“不勉强！”楚希斩钉截铁地开口。
　　“可你似乎一直在克制恐惧，身体僵硬得厉害，连说话都勉强……”
　　楚希闻言涨红了脸：哪有什么恐惧，她明明是在克制自己不要被当成会对着小朋友花痴尖叫流鼻血的变态啊。但这话怎么说得出口？
　　“没有没有，它们都很乖巧可爱，我会好好照顾它们的！”
　　元娘仔细端详她片刻，又问：“楚姑娘见到兽类口吐人言，就没有什么感觉么？”
　　楚希疑惑：“修仙世界这样很正常吧？”
　　再不合理的设定放在异世界也会变得合理，这就是传说中的异世界定律！

　　“看来是我小瞧楚姑娘了。” 元娘抬袖掩笑，衣袖平整如初，完全不见瑕疵。
　　楚希忍不住问：“你衣袖上……勾丝的地方，这也是仙术吗？”
　　元娘垂眸一扫，明白了她所问为何：“这身衣服是我皮毛所化，修补恢复不过一念之间。”
　　“若是脱掉衣服，你会怎么样啊？”疑问不经大脑脱口而出，等楚希发觉对方神情有异之时，已经连解释的时机也错过了。
　　“无礼！”
　　元娘疾步离去，楚希欲哭无泪。
　　一番克制，最后还是被当成了变态。

　　暮色将至，楚希终于明白了忘忧峰为何是最适合自己的地方——因为住了一群正在长身体的幼崽，需要三不五时开个伙补充营养，所以竹屋外布置了内门中唯一的厨房，完美匹配她这个不愿辟谷的凡人。
　　清理完灶台和铁锅，元娘把一道黄符扔进炉灶点着了火，正一边添柴一边琢磨晚饭菜单，一个灰头土脸的身影钻进棚子，吓得她险些使出罡风咒。
　　“那个……晚饭我来准备吧，作为给大家的见面礼。”
　　元娘面色不善：“你来？你会做什么？”
　　楚希不会做什么，但她手里有令所有团子垂涎数日的外卖。

　　竹屋门外背风处，已用石头和黄泥垒砌了一个简单的土灶，跃动的炉火将二尺见方的铁板烧得直冒烟，圆滚滚白胖胖的包子整齐排列在铁板上，底部已经渗出了油脂，不时爆出几点油星，将忍不住凑近的灵兽幼崽们烫得嗷嗷乱叫。
　　元娘自己也数次被空气里浓郁的焦香迷惑了心智，但回过神来仍是将一只只试图探向铁板的爪子拍了回去，语气不耐道：“楚姑娘，孩子们等不及了，还要多久？”
　　月华兔们照旧凑在一起，五团毛茸茸中间放了一碟饱满的开口夏果，咯嘣咯嘣啃得正欢。青鸟和陈宝三只羽毛团子只顾埋头啄碗里熟透的车厘子，嫩黄的鸟喙都被深红的果汁染串了色。（月雚）疏在它们外围绕了半天也没找到空隙，急的团团转的同时不忘朝土灶这边偷瞄。雪狼、四足蛟和夜虹蟒则始终坚定地死守铁板，四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楚希的一举一动。
　　“马上就好。”楚希抬袖抹去额角薄汗，往铁板上撒了一把切得细碎的葱花，然后是一把白芝麻，辛辣的葱香与果仁的浓香融入醇厚的肉香，重重攻势之下，是人是妖都抵挡不住，连月华兔们都迟疑着松开了嘴边的美食，一个接一个地抬头望过来。
　　“好了。”
　　伴随着幼崽们的欢呼，楚希将回炉再造过的烤包子一个个铲入陶碟分发下去。元娘本来想用自己早已辟谷的理由拒绝，但碟子递到面前的时候硬是被香气迷得心驰神荡，一不留神就接到了手中。

　　在鲜翠葱末和金黄芝麻点缀下，雪白的包子皮愈发喧弹绵软，底部焦黄酥脆，稍微咬开一个口子便有霸道的肉香菜香一涌而出，源头正是精心调制的馅料：
　　肥瘦相间的猪五花先切成小块、焯水去腥，浓油赤酱做成烧肉，再和带皮的嫩茄子、辣度合适的青辣椒四六开剁碎混合，最后加入料酒、五香粉、盐、香油、生抽、味精、葱姜蒜末搅拌均匀成馅。
　　经过水煎和铁板烤两道工序后，肉汁已充分渗入蓬松的面皮，软烂的茄子增加了包子馅柔软的口感，保留了新鲜蔬菜的一丝回甘，辣椒以其恰到好处的颗粒感彰显自身的存在，辛辣味道又完美中和了肥肉的油腻，一口咬下只觉馅料鲜美无比，层次分明，滋味绝妙，唇齿生香。
　　更不用说其他作为陪衬的调味品和包裹这一切的面皮，全都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有生之年能够品尝到如此美味，纵然是即刻去死也无憾——
　　元娘一个激灵，盯着空荡荡的碟子找回了神志：小小一枚包子竟能让人冒出此生足矣的感慨，这种扰人心魂的邪物不该……不该……
　　月华兔和陈宝不能吃肉，只浅尝了一点包子皮，落单的包子馅则被雪狼弟弟一舌头卷走了。夜虹蟒方才趁没人留意将整只热腾腾的包子囫囵吞下了肚，眼下正“嘶嘶嘶”地吐着信子贴着草叶蹭，试图降低体温。四足蛟一边看着它狼狈的样子幸灾乐祸地笑，一边排在雪狼兄弟后面等楚希将包子切成小块。（月雚）疏不声不响地将碟子拖到了稍远的地方，一切为二的包子已经吃掉一半，另一半它小口小口啃得很是珍惜，偏偏青鸟绕着它的碟子踱步，时不时鼓足勇气啄上一下，清脆的童声一本正经地评论：“好像也不是那么难吃，不过还是比不上车厘子”。

　　“哎，别急，慢慢吃，包子完了还有馅饼和牛肉，今晚管够。”楚希把剩下的包子摆上铁板，小心翼翼地收起保鲜袋，又去解馅饼的袋子。
　　“不行！”
　　包括楚希在内，数道疑惑的视线齐刷刷投向出声的方向。
　　元娘放下陶碟，清清嗓子正色道：“这种邪——稀罕物不该一次吃完，今晚烤完这些包子便足够了。”
　　“可没有冰箱它们也保存不了多久……”正是出于这个原因，楚希才能忍痛做出将父母做的美食全部拿出来分享的决定。
　　“冰？有冰就行么？”
　　楚希估计了一下：“有冰的话大概能再放三四天。”
　　“元姨，冰的话我可以——”雪狼哥哥闻声停止了啃食。
　　“我也可以！”雪狼小弟边喊边踏出一步，小小肉垫四周的草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出白霜，空气中顷刻间多了一份寒意。
　　“快停下，别白白浪费灵力！”制止了雪狼兄弟的动作后，元娘看了看已经暗沉的天色，做出决定，“我这就去求见掌门，把东西存入玄武洞。”
　　“什么东西要送来咱无我峰啊？”随着清朗男声响起，一道修长的白色身影从天而降，轻飘飘落在烤炉前。

作者有话说

　　萌就完事了！（月雚）读音同“欢”，不知道为啥这个字显示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