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我不修》长羽

3、忘忧峰

　　待到楚希离去、殿门重新合上，郑隐当即转身扶住齐變元早已爆出青筋的手臂，并指输了一道真气过去：“掌门师叔，你怎么了？”
　　青衣白发的老者、归元宗掌门齐變元摆了摆手示意无碍，微蹙的眉心因精纯真气的注入舒展不少，可思及识海刺痛的缘由，他的神情不由再度凝重：“此女骨龄不过二十有余，但记忆纷繁广博至极，门类错综复杂，通贯古今，好些东西闻所未闻，简直像活了数千年一般，我本想借机稍作窥探，却险些迷了心智损伤神识——她绝非此界之人。”
　　“是不是十成十的人还要另说。”五人之中辈分最高的粉衫少女轻笑道，“她要么有些稀薄的妖族血统，要么便是被什么东西附过身没清除干净，隐隐约约残存了一丝妖气。”
　　齐變元颔首：“原来小师叔也发觉了。”
　　少女偏头的动作十分娇俏，眼神却流露出与她外表相悖的通彻深沉之意：“毕竟出自同源，她的灵根又是木系。”
　　“那便烦请小师叔多加留意。”齐變元肃起面容，“世上已有百余年不曾有人突破界限、飞升成仙，此间固然有灵力匮乏、修行不易的缘故，空间界限难以触及未尝不是原因之一。此女于此时此地跨界出现，或许正是我辈的机缘。”

　　几人点头应是，唯有郑隐没有动作：“掌门师叔为何要将其安置在我忘忧峰？她身为女子，更宜放在清净峰或百花峰才是。”
　　粉衫少女拍手笑道：“阿隐愿意把人让给我再好不过！”
　　美貌夫人跟着温文一笑：“我清净峰向来冷清，多一个人倒是不错。”
　　连白衣青年也不忘凑热闹：“掌门师兄，无我峰女修虽少，但安置楚姑娘一个也不算什么难题。”
　　齐變元斜了他一眼，回头面对脸上写满了坚拒不从的黑袍师侄只想叹气：“她眼下不愿修仙，一段时间内便只是个需要五谷轮回、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内门之中，哪里还有比你那儿更妥帖的地方？”
　　郑隐还想推辞：“可我照顾不好——”
　　“区区凡人，哪里需要你亲手照顾了。”齐變元一锤定音，“先让她安置下来，观察一阵品行心性再说。”
　　郑隐只能沉着脸应下。

　　得知要将楚希送往忘忧峰安置后，候在殿外的白芍脱口道：“你要住禁闭坡！？”
　　三个字刚一出口，她马上意识到场合不对，死死捂住了嘴，满脸的懊恼慌乱，抢在楚希提问前招出琵琶捞起人一跃而上，流星闪电般穿过重重雾霭，接连绕过几座山头才减缓了速度。此时再瞧自己护送的贵客，才发现对方身体僵硬，双目紧闭，脸色都泛了青。
　　“楚姑娘你怎么了？”眼看对方连点头摇头的力气都没有，白芍骇然之下慌忙寻了最近的山间空地降落。
　　双脚刚一沾地，楚希当即两腿一软跪在草丛间开始干呕。
　　“楚姑娘？楚姑娘！？”白芍当下急出了泪花，“你是不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不对，你这两天只吃了饵丹——”
　　楚希有气无力地摆摆手：“没事，有点晕机……”
　　“晕……鸡？”

　　让白芍明白普通人不喜欢太高、太快、俯冲、加速、急停等飞行动作颇费了一番工夫。再次上路后，琵琶始终贴着树梢平稳前进，扑面而来的山风不再呼啦啦地往嘴里灌，楚希才有余力提出憋了很久的问题：“禁闭坡是什么意思？”
　　白芍有些赧然地解释：“大师兄——就是郑峰主执掌宗门戒律，弟子们只要犯了错就要去忘忧峰领罚，大多是就地禁闭思过，所以我们私下称忘忧峰为禁闭坡——可不能让大师兄听到。”
　　楚希若有所思，原来黑衣男子是这里公检法部门的负责人，难怪一副不近人情的冷肃模样。
　　“为什么不是来我们百花峰呢？禁闭——忘忧峰上只住了大师兄一个，你去了肯定会寂寞的。”
　　楚希眨眨眼：“一座山上只有一个人？”
　　白芍理所应当地点头：“对啊，除了正在关禁闭的弟子们。”
　　等等，孤男寡女共处一座山，竟然还能这么安排？虽然修仙人士应当早已脱离了低级趣味，但性别之分和常识观念什么的也被修没了么？
　　她现在回去要求换个山头还来不来得及？

　　“滋啦——”
　　似乎有细微的电流划破了平静的空气，琵琶载着二人缓慢地穿过重重薄雾，“滋啦”声接连不断，楚希暗自诧异：这么湿润的地方怎么会有静电？
　　“白芍姑娘，这是……”
　　不同于她双手抓着琵琶颈部缩成一团跨坐在琵琶背面，白芍始终双脚轻点站在琵琶头部，这时便回头笑着说明：“忘忧峰外设有大师兄的护山禁制，没他允许，不得通行。这里大概要算我们归元宗最安全的地方了。”
　　先前隐约的猜测浮上楚希心头，所以，她算是被变相监禁了？
　　薄雾散尽，细微的电流声也随之消失，一座紧邻峭壁中段而建的简易屋舍出现在楚希视野中。待琵琶稳稳当当落在屋前一小块平整的石板地上，白芍牵起楚希道：“你的居所就是这里了。”
　　凝视小屋半晌，楚希谨慎提问：“你们郑峰主住在哪儿？”
　　这屋舍怎么看也不像有好几间的样子，难道合住一座山还不够、要合住一间屋？
　　哪知白芍误会了她的意思：“他住山顶，离这里很近，你不必怕。”
　　楚希抬头遥望看不到尽头的密林和峭壁，确定修仙者眼中的“很近”和她的认知绝不是一个概念，心里顿时踏实了一点点，回头指着那间看起来连地基都没有的竹屋问：“这房子不会被风刮下去么？或者下雨天被山上的落石砸到？”
　　白芍掩袖笑道：“放心吧，有大师兄的禁制在，稍猛些的风雨雷电根本进不来，还没听说过有谁在他看护下出了事的呢。”
　　楚希默默收好这个flag，心里又踏实了一点点。

　　竹屋外面看着不大，里面却着实有些空旷，甚至还有两扇通往其他房间的门。
　　楚希随意推开其中一扇，下一秒，伴随着短促的惊叫，白芍一边喊着“糟了”一边闪身冲进门去。几息时间后，娇美少女喘着粗气将头发散乱、脸色白得像鬼的楚希拎回了竹屋。
　　“为、为什么……” 楚希牙关咯咯作响，抖得连话都说不完整。为什么那扇门直通悬崖外，一脚踏出就会直坠鬼门关？
　　白芍的情形比她好不了多少，因为后怕攥着她的手腕老半天没松，漂亮的杏眼中凝了一层惊魂未定的泪花：“平素里……我们图个方便……御器飞行时会走这种门……”
　　楚希也很想哭，这到底是怎样一个坑爹的地方！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弥补她一路至此所受的惊吓，白芍开始豪爽地掏东西布置房屋，先用一个衣柜一个置物架将房间隔为内外两进，内间衣柜背后是一张竹床并被褥枕头，窗下明亮处则放了一方条形矮几，一只草编蒲团。
　　看着房中布置略加思索，白芍手中又先后多了一只鱼形铜器、一盏荷花花苞模样的瓷灯、一方菱花镜、一套细瓷茶具，一并安置在矮几上，回头素手一扬，衣柜和置物架间的空档便悬上了一挂流光溢彩的珠帘。
　　白芍爱惜地托起一串珠子下面的挂饰介绍：“珠子是普通的辟邪白水晶和虎眼石，只这鲛人鳞是师父早年赐予我的，有安神助眠的功效。”
　　见她神情中尽是不舍，楚希不由道：“白芍姑娘，这东西对你意义特别，没必要放在这里。”
　　“哪里，今天害你遭了不少罪，这就当是我赔罪的礼物了。”白芍赧然一笑，换了话题，“我们弟子房里一般这么布置，你还有什么需要的？”

　　想想自己在此只是暂住，这些东西终究要还回去，楚希便没有多做推辞，只默默提醒自己将来务必原样还给原主便罢。
　　“这些东西是怎么变出来的？”其实楚希更想知道这些家具器物有没有保质期、会不会时辰一到化为几片树叶或几张符纸。
　　“变？你觉得这是凡人们的那些障眼法？”白芍咯咯笑着抬腕示意，她左手上套着一只透着盈盈水光的绞丝白玉镯，“前日师祖吩咐下来，我便先去奇巧峰挑了些用得上的物件塞进了储物镯里，如今不过是取出来罢了，可不是凭空变的。”
　　楚希暗自点头，物质守恒不愧是自然界的基本定律之一。
　　“对了，”白芍拍拍手，面前再次多出一件物事，“这是你的东西么？”
　　楚希目光怔怔，半晌才回过神来：“这是……你们找到的？”
　　“外门弟子在山中捡到，却不知上面的机关如何打开，便送去了奇巧峰，掌门师伯说大概是你的东西，吩咐我一并拿了来。”

　　楚希蹲下身，轻轻抚上眼前布满划痕的银色拉杆箱，而后熟练地放倒箱子、转动密码锁、拨开卡扣。
　　白芍在一旁欢呼：“果然是楚姑娘你的东西！”
　　半人高的行李箱摊开在脚下，箱子里的东西一览无余，有化妆包、换洗衣物、拖鞋、保温杯、一次性手套、充电宝、数据线、耳机、一本书、两袋夏果、一袋提子干、一盒车厘子、一大袋水煎包、一包炸红薯、一摞馅饼、一包卤牛肉、一个本子并一只中性笔。
　　以及父母跑了五家药店才搜罗到的四包医用一次性口罩。
　　楚希捡起一包口罩抱进怀里。
　　“这透明的一层是什么？是鲛绡么？可这么光滑又有点儿像纸……楚姑娘，你怎么哭了？哪里不舒服？”
　　“没事。”楚希头埋在膝盖间，咬牙挤出两个字。
　　原以为2020年最大的挑战是活下去，结果轮到她，怎么就成了在陌生的世界里独自活下去？

　　一炷香之后，白芍一一记下楚希需要添置的物品，确定她无需陪伴方才离去，楚希则开始打扫厨房。
　　说是厨房，其实只是屋外一方草棚，所幸里面锅碗瓢盆齐备，稍作清洗就能使用，一口大水缸满满当当、水质清澈，似乎刚注满没多久，盘点下来，唯一缺少的就是柴火。
　　等到拾回一小堆枯枝败叶，楚希又发现没有生火的工具。
　　夕阳西下，楚希抬头望了望山顶，半点上山求助的念头都没有。且不说那位郑峰主对她的入住应得似乎有些勉强，光说上山的途径，附近并无石阶、小径之类的踪迹，等她摸到上山的路，八成天都要黑透了。
　　楚希不敢冒险饮用生水，只能忍耐着简单梳洗了一下回到屋里，关好窗板，插好门栓，握着手机坐在蒲团上发怔。
　　白芍送她的荷花灯不知有什么机关，只要转动灯座，合在一起的薄瓷花瓣便会层层绽放，露出花心一颗鸽蛋大小的明珠，明珠周身环绕着一圈淡淡虹彩，柔和莹润的白光将屋里照得极为明亮，传说中价值连城的夜明珠也不过如此。
　　但如果可以选择，楚希宁愿面前的是那盏陪了她四年多的塑料台灯，纵使它老旧并且不值钱。

　　漆黑的手机屏幕映出一张布满泪痕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