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我不修》长羽

2、求职

　　“当心！”
　　赶在楚希一头扑向地面前，一双纤细手臂险险将她捞个正着，清脆的少女嗓音几乎慌得变了调：“抱歉抱歉，我怎么又忘了你是个凡人，有没有伤到？”
　　“没事。”楚希舒了一口气，扶着对方站稳，看着静止悬浮在身侧、足有两米多长的巨型琵琶心有余悸。
　　如此坑爹的空中交通工具，加上对“道路千万条，安全第一条”完全没有概念的驾驶员，能平安到达目的地简直是神灵保佑。
　　捞住她的少女名叫白芍，这只装饰着螺钿芍药图案的琵琶既是她的法宝，也是平素出门使用的代步工具，但拿来载客据本人声称还是第一次，所以出点儿小小状况完全可以理解。
　　心理上可以理解，生理上却不能，楚希竭力克制住了腿软坐倒的冲动，借由打量四周平复过于急促的呼吸。
　　脚下是铺满青石板的广场，仿佛是仙人在半山腰上用巨斧凭空劈出了这块开阔平地。广场北边、她们面前的白石台基上矗立着一座面阔七间的巍峨殿宇，其后隐隐约约另有四重大殿依山势起伏而筑，青瓦白墙错落有致地坐落在青翠竹海中，被流云薄雾层层缭绕，山谷间的空灵鹤鸣声声不绝，一派脱离尘俗的仙家气象。

　　一道水蓝流光闪过，巨大的琵琶寸寸缩小、在白芍掌心中消失不见。
　　穿越至此两天，楚希对此类严重反常识反科学的情景已然见惯不怪，感知麻木，见状只是松手退开一步，示意自己已经无需搀扶。
　　“那我带你进殿拜见掌门和各位峰主。”话音落下，梳着螺髻、身穿广袖长裙的美貌少女挎起楚希的胳膊，几乎是牢牢架着她冲上了台阶顶端，直至在大殿正门前站定，才松手舒了口气：“还好你没踩空，若从这个高度摔下去，你一定又会受伤。”
　　楚希试图从这张真诚的笑脸中找到嘲讽弱鸡的痕迹，然而经历了方才的“刹车事故”后，白芍似乎认定了她是个脆弱的、一碰就碎的瓷人，颇有些矫枉过正的架势。被年纪比自己小得多的萌妹子过度保护，楚希莫名感觉到一股压力。
　　“芍儿，你留在殿外，请楚姑娘进来。”
　　随着里面一道清亮婉转的女声响起，雕花殿门无声敞开。楚希看向白芍，后者给了她一个长辈鼓励晚辈的慈爱眼神，楚希嘴角抽了抽，按下心中忐忑朝里走去。
　　双脚将将跨过门槛，双眼尚未适应变暗的光线，似乎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一句淡漠悠远、暗含奇妙韵律的问话：“……你最恐惧的……最不愿看到的……是什么？”

　　最恐惧的、最不愿看到的——
　　心念一阵恍惚，周围的景象如水波般摇曳起来，而后缓缓归于平静、逐渐清晰，熟悉而嘈杂的声音先于画面涌入耳中。
　　“每年高数都是挂科大户，考前跟你们说了多少遍！？你们到底是没把老师的警告听进去，挂科人数又创新高，真是一届不如一届！”
　　“你过了没？”
　　“多少分？”
　　“老师，不要吧，就差三分也不能算成及格吗！？”
　　“我更冤，只差两分！”
　　旁边的人推了她一把：“小希，你复习得那么认真，肯定过了吧？”
　　楚希被这一把推回了神，定睛看向手中薄薄的那页纸，硕大鲜红的数字“59”直直闯入眼帘。
　　差、一、分、及、格！
　　眼前发黑，呼吸停止，血液逆流，如坠冰窟。
　　怎么会？
　　她明明将老师的警告听入了耳中，考前一直专注复习，丝毫不敢懈怠。
　　当时答卷也很顺利，甚至有空闲把卷子检查了两遍。
　　和室友对答案时，她确定分数至少有八十——

　　不对。
　　这个记忆不对！
　　一念生出，熟悉的桌椅摆设、老师同学的面容如水波般荡漾开来，逐渐模糊。
　　楚希揉揉眼睛向四周看去，哪有什么大学课堂高数试卷，她分明正站在晦暗不明的巍峨殿宇之内，背后是闭拢的雕花门扇，面前是五道盘腿而坐的身影，男女老少不一而足，个个姿容出众，气质脱俗，衬得她仿佛一颗误入百花园的土豆。
　　若依白芍所说，这五人便该是修仙门派归元宗的掌门及几位峰主，可这年龄差距未免也……
　　先前清亮的女声再度响起，毫不掩饰嘉许之意：“小丫头竟能如此轻易脱离心魔境，真是可造良才。”
　　楚希怀着吐槽之心看向五人之中年纪最小的少女，对方身着粉衫绿罗裙，头梳双团髻，髻畔簪花，容貌灵秀俏丽，年纪怎么看都只有十二三岁。
　　正中面对她的青衫老者抬手遥遥一指，楚希周身顿时浮现出一层浅淡的绿色光晕，其间隐隐有红光流动。
　　白磷燃烧？人体自燃！？
　　楚希愕然看向自己发光的双手，正要拍打衣物“灭火”，身上微光已隐入肌肤之下，身体恢复如常。
　　先前的少女盈盈一笑：“原来是木系伴生火灵根，难怪我见了便觉亲切。”
　　“资质平平。”她身旁的黑衣男子淡漠评价。
　　“哈，木火双灵根？倒是方便生火做饭。”五人中的白衣青年说完便自顾自笑了起来。
　　楚希僵住，表情也空白了片刻。
　　啥？

　　“小友心中是否有很多疑问？”青衣老者的语调中正平和，他明明端坐蒲团之上，抬眼望来的时候却令楚希无端生出仰望崇敬之感。
　　楚希怔怔点头，对玄幻世界的不科学性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青衣老者抬手示意：“小友请坐。”
　　话音落下，面前水磨青砖上凭空多了一只草编的蒲团，楚希上前两步，道过谢抱着膝盖坐下，终于得以和他人平视。
　　“在下归元宗掌门齐變元，”开口的仍是正中那名看起来年纪最大、资历最深的老者，“小丫头，你祖上可有妖修？”
　　楚希以为自己听力出了问题：“什么？”
　　“神灵不正为邪，人魂不散为鬼，人心异端为魔，死物生出灵智为精怪，活物化出人形则为妖。”简单解释过后，老者缓声再问，神情间没有任何玩笑的意味，“小友是否身负妖族血统？”
　　楚希这下听懂了，极力摇头否认：“应该没有，我的家人都是再纯正不过的人类。”
　　开玩笑，她刚对自己的凡人身份产生怀疑，接着就要怀疑自己的种族了？
　　扎起的马尾辫甩过眼前，她脑中灵光一闪，执起浅棕色的长发发梢道：“您指的是我头发的颜色？这是染的，并非天生。”因为头发颜色就被划为非人类简直冤枉。
　　对方果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小友虽来自异界，但落入我归元宗便是与我派有缘。不知小友深思熟虑后可愿入我宗门？”

　　时隔两天再次听到这个问题，楚希依旧选择了果断拒绝。
　　“多谢抬爱，但我还是想找到回家的办法。”
　　“这……”老者拈须沉吟片刻，再度开口，“对于小友因何误入此界、如何才能返回——实不相瞒，这两日我们已遍阅宗门典籍，却也毫无头绪。”
　　尽管早有预感，听到答案的那一刻，楚希仍感到胸口一窒。沉默良久，她躬身致谢：“多谢各位相助，我知道了。”
　　五人之中仅剩一名身着月白衫裙的美貌妇人尚未出声，此时终于开口，柔和空灵的嗓音中满含关切：“楚姑娘，天道运转循理而行，或许来到此界才是你命中应有之‘理’。”
　　“正是如此，你是误入异界还是回归本源，尚未可知。”粉衫少女眼神灼灼投向楚希，“不若来我百花峰，一边悟道一边解谜。”
　　“师叔你又明晃晃地抢徒弟！”白衣青年一拍大腿以示抗议，“这丫头几乎不受心魔所扰，说明她性格直爽为人坦诚，正适合来无我峰做一名剑修！”
　　粉衫少女毫不退让：“好端端的小姑娘练什么剑啊刀的，还是修习符篆阵法更为轻松！”

　　“我不想修仙。”
　　轻缓坚定的一句话令所有目光重新扯回楚希身上。
　　美貌夫人讶然失笑：“楚姑娘，你可知修仙能延长寿元、永驻青春？”
　　出乎诸人预料，楚希点了点头：“我知道，我的世界里虽然没有修真之人，但影视——戏文里有不少关于修仙的描述，最基本的了解，我还是有的。”
　　“那你怎会不愿？”
　　楚希坦言：“修仙需要辟谷吧？我做不到。”
　　诸人齐齐哑然，久未出声的青衣老者遥遥看过来：“小友关于修真戏文的记忆，可否让我一观？”
　　楚希谨慎提问：“记忆这种东西要怎么看？”
　　老者似乎清楚她的顾虑，解释得格外详尽：“人的过往记忆都存在于识海之中，只要你允许，我便可分出一丝神识进入察看，小友只需合眼观想，将心思集中在想让人看到的记忆上便可，不费什么功夫。”
　　“那好。”
　　楚希点点头闭上眼，开始像列书目一样回顾自己看过的仙侠剧，《仙剑》《古剑》《轩辕剑》几个经典系列跑马灯一样闪回完毕，听到“好了”二字方才睁眼。

　　对面的青衣老者仍在阖眼打坐，一动不动，以楚希的目力尚不能观察到他鬓角渗出的薄汗，却不妨碍几位修仙者看出端倪，打量她的目光变了又变。
　　先前惜字如金的黑衣男子开了口，声如钟磬，冷肃而饱含威仪：“楚姑娘既不愿做我归元宗弟子，对今后的去处可有什么打算？”
　　“郑隐，”未及楚希回答，老者揉捏着眉心喝止，“来者是客。”
　　说罢睁眼望过来：“小友大可安心住下，静待机缘，或许能有回去的一天。”
　　“多谢齐掌门，但我不想作为客人白吃白住。”楚希终于说出了这两天来反复考虑的结果，“如果方便的话，能不能给我一份可以立身的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