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我不修》长羽

12、登天

　　翌日醒来，楚希的心情有些莫名，昨夜似乎做了一个情绪极为鲜明的梦，偏偏没在记忆中留下半点痕迹。
　　但她没有花功夫探究，只抓紧时间更衣洗漱。果然，堪堪收拾妥当，门外已传来白芍活泼的声音：“楚姑娘，师祖让我来接你啦。”
　　楚希犹豫片刻，到底还是将手机揣在身上，开门迎了出去。
　　今日恰逢十月十五，是归元宗进阶弟子一年一度进入宗门宝库挑选法器作为奖励的日子，地点设在百花峰。数日前周世宁特意让元娘转告，邀请楚希去开开眼界，楚希自然一口答应。
　　百花峰峰如其名，云蒸霞蔚，花香袭人，花树繁茂，其中又以桃花居多，夭夭灼灼，几乎将整个山头染上粉白二色。
　　山腰桃林中，十余名姿容出众的归元宗弟子分列在几棵树龄过百的桃树下，峰主周世宁站在他们当中。楚希与白芍赶到时，难得神情老成的粉裙少女刚巧说到结尾。
　　“记住我方才的话，宝库设在名为春山笑的小境界中，你们在此各选一朵中意的桃花，将神识集中在花上便可进入。所选的花不同，进入的位置和遇到的法器也不相同。开始吧。”

　　众弟子应是后多半如临大敌，在花树下来回走动，仔细观察比较，迟迟未能决定。也有少数几人站在原地，仅仅留意眼前的花枝，不多时便消失了踪影。
　　周世宁笑吟吟地招呼楚希上前：“只在这里呆着没什么意思，库中有趣的东西不少，楚姑娘不妨入内一观。”
　　楚希讶异道：“我进得去？”
　　“那是自然。”粉裙少女抿唇一笑，虚虚点上楚希额心，“别忘了我留下的印记。好了，要择哪朵花呢？”
　　楚希看向最近的花枝，随意一指：“就那朵半开的吧——”
　　余音未落，整个人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白芍忧心忡忡：“师祖，楚姑娘成功了么？”
　　桃树所化的少女垂目片刻，神情中渐渐浮上兴味：“竟然去了那里，小丫头果然是个妙人儿。”
　　“是哪里，师祖？”
　　粉裙少女俏皮地冲着徒孙眨了眨眼：“这个么……似乎是你太师祖藏破烂的地方。”

　　小境界里号称强大法器俯拾皆是，实则收藏其中的并非清一色的天材地宝，既有各峰弟子在外收集的原料或自行炼制的法宝丹药，又有历代大能羽化升仙时留予宗门镇守自保的神器，形形色色无所不有，五花八门无所不包，像把一间奇大无比的杂货铺子直接搬了来。
　　这就导致里面的藏品品质良莠不齐，位置杂乱无章，再加上随意传送的入口、一次只能带出一件物品的限制，常常出现弟子们心潮澎湃而入、垂头丧气而出的情形。虽然终归会有一件适合自己的藏品保底，但是人便免不了比较之心，结果往往是一家高兴几家愁。
　　但楚希注定不在此列，她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观光！
　　不过须臾功夫，眼前场景已换作一片空茫茫的云海，在场的活物也只剩下楚希一人。
　　这是宝库？楚希一边环顾一边咋舌，四方天地广阔，分明就是另一个宇宙。脚下云烟缭绕，头顶云海重重，天地之间唯有一道望不见尽头的通天长阶。丝丝缕缕的薄云拂过脸颊，带来微凉的水汽与和畅的清风。
　　面前找不到第二条路，楚希小心翼翼地掏出手机对着天阶云海拍了张照，而后开始举步攀登。

　　“那是什么法器？”最大一面水镜前，有人倏地坐直了身子。
　　“依稀是类似留影石的东西。”弹指间已抵达凌霄峰的粉裙少女托着腮凭几而坐，看得津津有味，“我越来越中意这小丫头了，总能搞出点新花样。”
　　青衫白发的老者缓声开口：“师叔可知师祖在此处收藏了何许宝物？”
　　少女无辜地眨眨眼：“这我可说不好。老头子什么东西都爱随手往春山笑里扔，连你们大师兄都随了他这个毛病。天梯之上能找到什么，都要看小丫头的缘法。”
　　“说到缘法，元娘对楚姑娘……似乎大为改观。难得有人得了她的眼缘。”看到另外的水镜中、清净峰的弟子已经全部顺利进入春山笑，贾佩兰收回目光，参与到围绕那位域外来客的闲聊中。她几次前往忘忧峰探视楚希，自然瞧出了元娘的态度变化。
　　“哦？她不还入了忘忧峰上另一位的眼么？”白衣剑客瞟了眼似乎比平常更加沉默的黑衣青年，笑得意味深长。
　　郑隐眉心微拢：“三师叔慎言。”
　　“我说的是獬豸，师侄急什么？”
　　齐變元轻咳一声，边捋须边道：“师弟不妨多留意无我峰的弟子。”
　　诸人闻言收敛不少，但几道视线从映出不同画面的成排水镜上扫过后，到头来仍是落在艰难攀登天梯的渺小身影上。
　　周世宁拨了拨鬓边粉嫩的桃花，后知后觉地“咦”了一声：“小丫头没有灵力、如何能驱动她那法器？”

　　天梯无止境地延展，楚希像只破风箱一样不停喘着粗气，脑海中只剩一个念头：归元宗怎么老喜欢让人爬台阶？
　　待她又一次止步休息，认真考虑掉头折返时，耳畔忽然响起一曲仙乐，婉转的女声和着节拍低低吟唱，歌声由远及近，曼妙而空灵。
　　楚希不由又爬了几阶，传入耳中的唱词逐渐清晰：
　　“明明上天，照四海兮。
　　知我好道，公来下兮。
　　公将与余，生羽毛兮。
　　升腾青云，蹈梁甫兮。
　　观见三光，遇北斗兮。
　　驱乘风云，使玉女兮。
　　含精吐气，嚼芝草兮。
　　悠悠将将，天相保兮。”
　　伴着袅袅不绝的余音，一群美貌少女的虚影从楚希身上穿过，她们手执各种乐器，或抱或捧，边奏边歌，嘻嘻哈哈地跑远，继而消失在流动的重重云霭间。
　　良久之后，楚希找回呼吸，懊恼不已：竟然忘录像了。

　　但这番奇妙的光景足以令她生出好奇，想要知道阶梯再往上还有什么际遇。此外，还有“来都来了”四字真言保驾护航，这一爬，竟然就爬到了日头偏西。
　　云雾渐渐浓重，楚希每一步都踏得小心翼翼，生怕踩空，不知不觉，整个人已彻底陷入了泛着金红色泽的云朵中，等察觉台阶到了尽头，抬眼便对上一扇朱红大门，门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珠咕噜噜乱转，最后直勾勾对上她的视线。
　　眼下她早已累到连惊慌都感觉费力，见此竟生不出多余反应，只待喘匀气后试着沟通：“能进不？”
　　门上虽没长嘴，中气十足的老者声音却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拖长尾音道：“汝为何修仙？”
　　楚希肃然回答：“您弄错了，我不修。”
　　声音诡异地停顿片刻，执着地问了下去：“天资、机缘、勤奋，以何为重？”
　　“我不修，不好说。”
　　“修身、修心、炼器、服饵，何者为先？”慢条斯理的语调背后，一丝气急败坏开始露头。
　　楚希深吸一口气，木着脸道：“我最烦谜语人了。不修仙不能进是吗？那我回去了。”说罢扭头便走。
　　谁知一阵嘎吱乱响后，门，干脆利落地开了。

　　门内出乎意料是个敞亮空旷的纯白房间，一支简陋的木架孤零零地杵在正对门口的位置，是室内仅有的摆设。木架高度足有两米多，却仅仅安装了三层搁板，每层只摆放了一件物品，最下层是一只洗脸盆模样的漆黑陶器，中间看样子是柄长剑，最上层则是一只不起眼的木匣子，无论哪一件都没有宝物横空出世、闪亮登场的气质和特效。
　　楚希收起吐槽的心情，摸出手机拍照记录后，没报任何希望地询问：“这里的东西我可以带出去吗？”
　　被人轻易一激便开了门，苍老的声音此时透着些破罐子破摔的意味：“来者即有缘，此间之物尽可随意取用。”
　　“随意拿？几件都可以？”楚希不由讶然，只因白芍已同她说过弟子们入内只能带走一件物品的惯例。
　　“只要拿出此门便归汝所有。”
　　声音隐约流露出几分劝诱与几分得意。
　　楚希本就一副光棍心态，当即跃跃欲试地上前，走出几步惊觉地板触感不对，看似平整光滑如同石面，脚感却有些软，还有些弹，好似一整块颤巍巍的牛奶乳酪果冻。
　　她很有求知欲地抠了一块仔细分辨，越看越像凝结的牛奶，实在没忍住尝了尝，这下百分百确定——整个房间是奶冻制成的！
　　没想到这趟参观还有意外收获。

　　原地茶歇过后，楚希直接满血复活，精神抖擞地考虑怎么把木架上的三件东西都拿到手。法器之类的物件虽然对她无用，却说不定能帮上白芍她们的忙，自然要多多益善。
　　最下层的陶盆轻而易举便拿到了，盆沿足足有一指多厚，端在手中沉甸甸的，很是瓷实。楚希毫无心理负担地将盆倒扣在地面上，踩着盆拿到了第二层的长剑。剑长不到两尺，剑鞘以灰扑扑的皮革包裹，有皮绳连接头尾以便挂在身上，绳上已有磨损之处，剑柄缠着几层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破布条。此物若不是郑重其事地单独占用了一层搁板，只怕要被人当做破铜烂铁扔掉。楚希试着拔剑，剑鞘纹丝不动，如同一根生锈的废铁棍。
　　如今只剩最顶上的匣子还没到手，楚希原想直接推倒木架，却又担心盒中之物的画风不像前两样那么结实耐造。犹豫片刻，她踩着陶盆举起长剑踮着脚尖拨了拨，但剑尖离匣子似乎总差了一点点距离。
　　人和动物的最大区别，是能够制造和使用工具。但在这个位于九天之上的空房间里，她要上哪儿找一根更长的棍子呢？

　　“可惜了，”水镜前，更赢率先叹息，“真想知道那匣子里是什么东西啊。只要小丫头再长高个寸许——”
　　“三师兄又在说傻话了。”贾佩兰掩唇一笑，实则自己也满心好奇，“师叔可能猜到匣子里是什么？”
　　周世宁已借由桃花印略微察觉到了楚希的念头，此刻半点不急：“何须猜来猜去？等匣子打开，自然就知道了。”
　　话音刚落，水镜中已清楚映出楚希的动作，只见她仔细解下剑柄上的布条，将手机牢牢绑在了剑鞘末端增加长度，而后再度踩盆举剑去够，几下拨弄就把木匣推到了搁板边缘直坠而下，她眼疾手快地扔开工具接住匣子，与此同时，宝剑绑着手机在奶冻地板上轻轻弹了下，木匣和手机都毫发无损。
　　而楚希也如“观众”所愿打开了匣子，里面是一块巴掌大的六方平章，质地非金非玉，印文仅有遒劲雄健的四个字，倒是印章四周与顶部刻满了密密匝匝的铭文。
　　“平治退魔印！？”原本拨弄着鬓边花瓣的少女再无淡定，一双桃花眼瞪得溜圆，“居然丢在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