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我不修》长羽

13、禁闭

　　“平……治……退……魔？”楚希此刻也吃力地分辨出了印文中的四个字，转而去看铭文，“五方号令……总召万灵……”
　　又认出八个字已是极限，楚希对这枚印章的价值毫无概念，简单查看过便将之连同木匣一起放进了陶盆，那柄破旧的长剑则随随便便挂在身后，房间里能搜刮的东西这下全部到手，是时候回程了。
　　然而，楚希看了看所有收获——一柄拔不动的破剑，一块石头印章，一个笨重的陶盆——总觉得亏得慌。她环顾一周，甚至走到门口试着拆了下门板，换来苍老嗓音的一道惊嚎。
　　“干甚么动手动脚！”
　　反应过来对方是个活物，楚希的语气略有心虚：“可以带你出去吗？”
　　“大、大胆！”苍老的声音惊魂未定，“竟敢觊觎老夫的身子！？”
　　楚希当即连退几步：“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就此放弃了拆房的念头。
　　如果陶盆没有占用的话，倒是可以挖一盆地板带回忘忧峰分给幼崽们尝鲜，如今只好祈祷架子上的东西比奶冻更有价值——

　　一道灵光自脑中闪过，楚希干净利落地踹翻木架，最后双手端着盆，背后挂着剑，肩头半拖半扛着置物架跨出了房门，将彻底搜刮干净的房间丢在身后。
　　朱红大门缓缓闭紧，门板上的眼珠瞪得几乎脱眶：“你如何得知此门只能进出一次？”
　　“原来一件一件往外拿不行啊。”楚希看看自己披挂满身的战利品，“凭经验吧，谁知道下次刷新出来的是什么东西。”
　　开宝箱就是要一次性把物品落袋为安才对嘛。

　　“楚姑娘为何会有探宝的经验？”
　　“拿走三样物件就算了，连架子都要一锅端？”
　　“守门之灵若生了腿，方才怕不是直接吓跑了。”
　　“小丫头倒是有魄力，一点儿不客气。”
　　眼看大殿又有变成菜市场的趋势，齐變元轻咳一声平抑喧哗，而后缓声道：“师叔，那方印章还是与楚小友讨回来的好。”
　　“无妨。”粉衫少女早已恢复如常，“那印缺少器灵，如今不过一块顽石，至多有点儿辟除邪魔的效用，放在小丫头那里并无大碍。”
　　齐變元沉默片刻，又道：“那剑，似乎师兄曾用过。”
　　更赢眯眼仔细瞧了瞧：“何时的事，我怎么毫无印象？大师兄的佩剑不就那两把么？”
　　入门年岁最久的周世宁忆及往事，含笑点头：“师侄果然好眼力。这是你们大师兄初到宗门时，师父随手炼了赠他的，他有了本命剑后便收起来了，没想到也在‘春山笑’里。小丫头的确有些仙缘。”
　　贾佩兰闻言也漾起笑容：“单她吃下的那些琼浆，足以保她此生无病无恙，纵然不修仙，寿数也会比凡人多出不少。‘缘法’二字，真正妙不可言。”

　　楚希尚且不知自己吃掉的“奶冻”会有如此神奇的功效，站在看不到尽头的天梯顶端，她只想知道有没有快捷省力的下台阶方法。
　　额心的桃花印号称可以保护她不受任何外力伤害。楚希望着金红绚烂的茫茫云海，心中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置物架最上层的搁板十分平滑，她将架子倒置放在台阶边缘，陶盆和木匣倒扣在腹部，用外套牢牢绑住，自己屈膝窝进架子里，单手一撑长剑，置物架当即化身雪橇，“咯哒哒哒哒”地沿着台阶疾冲而下！
　　楚希只觉得整个人都要被颠散了架，迎面而来的罡风迫使她闭紧了双眼，待她发觉情形有变时，耳畔木板磕碰石阶的噪声已经变成了极其离谱的大笑，“嘎嘎嘎嘎”响彻云霄。
　　待她睁眼后，不出所料又落得被归元宗掌门及各位峰主围观的下场。
　　白衣剑客的狂笑久未停歇，在看清她脸上被风糊匀的泪痕后依稀有愈来愈夸张的趋势。
　　粉衫少女的膝头早已抖落若干花瓣，素来沉静温柔的清净峰峰主则完全不敢抬头。
　　唯有一人的神情比身上黑衣还要阴沉：“师叔祖、各位师叔，人我先带回去了。”话音落下，形容狼狈的楚希以及她那些战利品已随他一起不见了踪影。

　　短时间内连续两次场景变换，导致楚希被扔回竹屋后仍处于类似晕车的状态中，坐在竹床边沿久久回不了神，眼睁睁看着对方抬袖一挥，自己凌乱脏污的衣物瞬间整洁如新，连发辫也恢复了一丝不乱的状态。
　　惊讶过后，她刚要道谢，一块丝帕已兜头而至。
　　“擦干净。”
　　楚希依言擦掉了半干的泪痕和满头冷汗，又待开口，却见对方停止焦躁的踱步，漆黑如墨的眼瞳正对上她的视线，其中毫不掩饰的怒意劈头盖脸地倾泻而出。
　　“就这么想寻死么？不过是个凡夫俗子，与朝生暮死的蜉蝣没什么两样，死便死了，只是别脏了我忘忧峰的地盘！” 对方逼近两步，胸口连连起伏，显然在极力抑制濒临爆发的情绪，“这般行事，连师叔祖的印记都护不住你，我郑隐又何德何能担得起看顾你的大任！？”
　　被这股骇人的气势所慑，楚希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细微的动作瞬间唤醒了对方残存的理智，迫近的脚步生生顿住，停在三尺之外，微微抖动的墨染衣角泄露了主人此刻依旧激烈动荡的心绪。
　　短暂的死寂后，二人齐声开口。
　　“失礼了——”
　　“郑峰主——”

　　“多谢郑峰主好意。”片刻沉默后，楚希率先出声，迟疑道，“但您没必要将保护我当成自己的责任……”
　　“你当是我乐意自找麻烦么？”
　　楚希性子再好，也被怼出了一丝火气：“那我找齐掌门搬去别处——”
　　郑隐厉声决断：“唯有此间结界能防着你自己找死，往后便待在忘忧峰不必出去了！”说罢甩袖而去，没给楚希留下任何辩驳的机会。
　　楚希心中的歉意早已统统憋成了一股闷气，待到熄灯入睡时方才醒悟过来，难不成自己也要体验一回名副其实的“禁闭坡”了？

　　然而楚希之后的生活并无太大改变，于她而言，不借助外力离开忘忧峰本就是异想天开。白芍她们依旧三不五时来访，只是不知是否得了郑隐警告，不再邀请楚希出行。
　　入秋之后，归元宗各峰红添翠收，唯有忘忧峰上的景色几乎没有变化，仍是春末夏初草木葱茏的模样。
　　在此期间，李皎开发出了新的术法，能够借助桃花印的力量读取楚希的过往记忆，将之投映在水镜之中，前提是楚希愿意回想配合。于是小小的竹屋摇身一变成为迷你放映厅，《仙剑》《水月》《八仙》《蜀山》《聊斋》……依次播放，按照每天半个时辰的进度，楚希丰富的阅片量足以让“剧院”毫无压力地运营到灵兽们长大。
　　于是一传十十传百，前来竹屋“拜访”的百花峰女弟子们人数激增，最后甚至惊动了齐變元。同样追剧追到上头的周世宁不得已出面约束弟子，吩咐李皎用留影石录制水镜内容方便传阅，这才没教整座山头变成人山人海的露天电影院。
　　然而首当其冲的忘忧峰峰主这一次却近乎眼盲耳聋，从头到尾不曾干涉半分。楚希的日程彻底被娱乐和工作占满，每天都过得格外充实。
　　另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是专为她设置的茅厕终于在元娘和獬豸的帮助下建好了，比她当初心中所想还要豪华舒适，屋顶嵌了明珠以备夜间使用，墙内贴着通风除味的符篆，墙外刻了隔绝窥探的法阵，完美融合了玄幻世界和现实世界的设计理念。

　　忘忧峰顶，黑衣男子抱臂而立，长叹一声：“不读心都知道你在想什么。”
　　与他装束相似、但气质更为冷峻的青年站在陡峭的崖边，望着山腰方向沉默不语，鬓边乌发被崖下强风荡起，露出几根不起眼的银丝。
　　“为何要让她以为是旁人做的？”獬豸自问自答道，“哦，你想哄她开心，又怕她不接受。”
　　见对方没有反应，它大着胆子继续说了下去：“不是我说，你哄小丫头的手段越来越差劲了，以前勉强算是笨拙，如今简直一塌糊涂。”
　　郑隐对这番评价无动于衷，开口关心的却是其他：“她……怎么说？”
　　“自然是惊喜之余连连道谢。”獬豸面露不解，“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这山头上何时有了你神识感知不到的角落？”
　　郑隐沉默片刻，吐出四个字：“……男女有别。”
　　獬豸听得皱眉：“你们人族真是麻烦。”
　　青年转身走回居所，在同自己的结契灵兽擦肩而过时，轻道：“还有一件事。”
　　成功读心的獬豸瞬间瞪大了双眼，良久之后再度叹息：“人族可真是麻烦……”

　　第一场冬雪在某个深夜悄然来临。归元宗诸峰外围照常有外门弟子组队巡视。夜黑风寒，值守弟子们一边运转体内真气驱散严寒，一边靠闲聊驱散疲劳和睡意。
　　“师兄，为何咱们不像别的宗门一样设置护宗大阵？若是禁闭坡上的结界能扩大到整个宗门范围内，咱们当值的时候就能轻松不少啊。”
　　“就你知道偷懒。师父曾有教诲，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假如哪天魔尊再度现世，宗门上下是必会参战的，我归元宗的弟子怎能一味依赖结界庇护、失了警觉毁于懈怠？”
　　“可离那个大魔头被封印已经有五百多年了，师兄，他真有再度现世的一天么？”
　　“唔……你入门晚，其实二十多年前就有过魔尊已经解除封印的传言，这还是郑峰主拼死从魔域带回来的消息。”
　　“郑峰主去过魔域？哪一年的事？”
　　“具体哪年我一时想不起来，只记得是郑峰主那位名叫‘如意’的师妹陨落的同一年。”
　　“郑峰主还有这样一位师妹？是个怎样的人？”
　　“据说是个十五岁便可下山历练的修仙天才。”
　　“十五岁？宗门规定金丹期弟子方可下山，她十五岁便是金丹期？”
　　“对，据说她体质异于常人——什么人？！”
　　长剑瞬息出鞘，铮然刺向漆黑的山林，细小的银白雪粒窸窸窣窣地洒落，巡视弟子们屏息戒备许久，却始终未曾发现其他动静。

　　忘忧峰山腰竹屋外，一只跛脚的四足兽抖了抖皮毛上亮晶晶的细雪，舔了舔爪子，擦了擦脸，方才悄无声息地用尖嘴顶开屋门，闪身钻入，屋门随后轻轻闭拢，打开的门栓恢复为插紧的状态。
　　地板上多了一道瘦骨嶙峋的黑影，熟睡之人的吐息依旧轻柔绵长，不曾被惊扰了美梦。
　　良久之后，黑影缓慢地、一瘸一拐地靠近床榻，小心得仿佛在接近一只停留在花丛中的彩蝶，不为捕猎，只为凑近看一眼，确认一下那缕在宗门之外便已察觉的——
　　果然是熟悉的气息，这世间本已消散无踪的“那家伙”的气息！
　　伴随着一声压抑的兽鸣，透明的水珠沿着毛茸茸的尖嘴大颗大颗地滚落。
　　竹屋之内，泪落无声。忘忧峰外，雪落无声。

作者有话说

　　男主（目前来看）上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