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我不修》长羽

11、红豆

　　“当然是为了吃啊。”楚希说完顿了顿，总觉得方才耳畔似乎窜过一个绝对不会出现在当下场合的敏感词……
　　伙计目瞪口呆地盯了她许久，才喃喃道：“此药金贵，店里统共只有四两左右——”
　　“那就全包起来，多少钱？”楚希十分自信，再金贵也比不上当世仅有五件的宝物吧？
　　胡椒的另一位买家是个耽于酒色的风流公子，原是勾搭良家妇的老手，在永祚城中颇有几分恶名。本来他进店买“药”时还有些畏首畏尾羞于见人，瞥见有年轻姑娘看过来时下意识地抬袖遮了遮脸，此时一听有人“病症”比自己更重，顿时重拾自信，待抬眼发现对方相貌秀丽可亲后，老毛病便忍不住犯了，嬉笑着上前搭话。
　　“小娘子真是重情重义，愿为良人一掷千金。可有些病症是没药医的，不妨听哥哥一句劝，抛了那不中用的——”
　　一道挺拔的墨蓝身影悄无声息地挡住了他的视线，冷峻寡言的青年不知何时瞬移到楚希面前，与他四目相对，而后抬手向门外轻轻一指。
　　下一刻，调戏不成的男子像犯了癔症般跌跌撞撞向药店外跑去，边跑边又哭又笑地嚷嚷“我不举！我不举！哈哈哈本公子不中用啦！！”，招来满街行人的震惊注目和指指点点，从此宣告社死。

　　药店里一时鸦雀无声，而后爆发出热烈的议论，探讨此人到底因为难言之隐遭受了多大刺激，唯有青年恍若无事般转身就走，楚希后知后觉地捋清了事件全貌，急忙开口：“多谢吕师兄帮忙。”
　　青年走出两步，却又回过头来：“披垒的……效用微乎其微，不过以讹传讹罢了，你买那么多作甚？”
　　难得听到对方一口气说这么多话，楚希几乎有些受宠若惊：“披垒？你是说胡椒？它做菜的时候可以调味，口味重的话一次要放很多，这些根本不够吃几顿的。”
　　青年点点头，若有所思地回到店铺另一边，楚希这才发现总是与他形影不离的白衣少年并不在大堂之中。
　　但少年没有发现她更好，单只为了投桃报李，楚希也打定主意同戴本保持距离。恰好先前的伙计已将整整两提药材打包完毕，楚希结账后便果断先行离开，提着大包小包找地方歇脚，最后选中了一家甜汤摊子。

　　摊位不大，位于市场一角，只有两张方桌几条长凳，生意却极好，方桌四周几乎人挨着人。楚希落座后要了一碗红豆麦仁粥，慢慢吸溜着香甜浓稠的热汤暖身子，不多时，身边仅剩的空位便被人占了。
　　新来的客人入座时带起一股冷风，楚希打了个寒颤，热粥险些洒在身上。
　　“失礼了。”低沉的嗓音蓦然在头顶响起，楚希循声抬眼，一张俊逸绝伦的侧脸猝不及防地撞入视野。
　　面对如此冲击性的美貌，楚希的第一反应是端着粥碗退后半尺，长凳险些因此翘起来，她只能再窘迫地挪回去。对方轻笑一声，放下手中同样的红豆粥，转过头来低声道：“姑娘怕我？”
　　同桌的其他客人只顾埋头吃喝，压根没有留意这条长凳上的动静。楚希不自觉地端起粥碗挡住面孔，用力摇头，正色道：“珠玉在侧，自惭形秽。”

　　这句不过脑子的话带着十足的狎昵意味，却因为说话人义正辞严的口吻像极了官府断案时的判词，字字千钧，掷地有声，带着不容置疑的诚意。
　　对方意外之余怔了一下，并未计较，再度端起粥碗时，手背不经意间蹭过身边人的胳臂，刺骨寒气霎时侵入体肤，令楚希生生一个激灵，几乎从凳子上弹起来。
　　“唐突了。”对方察觉到她的异样再次道歉，无奈笑道，“姑娘还说不是怕我？”
　　“不是怕。”楚希捧牢了粥碗，窘迫地解释，“是阁下的手太冰了。”
　　甜汤氤氲的热气袅袅上升，衬得身侧面容愈加虚幻不似真人，对方安静咽下一口软糯烂熟的红豆，方才轻声开口：“所以才要吃些热的。”
　　美人不分男女都容易招人怜惜，楚希想了想主动建议：“补充些甜食也是可以的。前面右转那家挂了黄招子的点心铺不错，隔壁的蜜饯铺子品种也很多，适合带在身上随时吃点暖身子。”
　　“多谢姑娘告知。”从落座到现在，唯有此刻对方笑得格外真诚，“内子总是馋些零嘴吃食，我此番恰好在寻类似的店铺，这便过去。”

　　美男虽好，英年早婚。
　　对方离去不多时，李皎与白芍便寻了过来，二人笑意盈盈、步伐轻快，显然收获颇丰。楚希简单介绍了自己的战利品，兴奋地提起喝粥时的“艳遇”，正要描述喝粥男子的天人之姿，却奇怪地发现自己已经想不起对方的样貌打扮了。
　　白芍“扑哧”一笑：“这么快便忘了，想来不过尔尔。我们修行之人虽不大在意这副皮囊，但凡人再好看又如何比得上脱胎伐髓后的修士？楚姑娘真想欣赏美人的话尽管在我们宗门里瞧好了。”
　　这话说得倒是没错。归元宗上上下下就没有一个形貌不出色的，就连忘忧峰上的灵兽幼崽们都是一等一的灵秀可爱，随便一只都能把人萌出鼻血。也亏得楚希来自互联网信息爆炸的时代，古今中外二三次元美丽的面孔见得够多才从未失态，倒教归元宗诸人高看她几分。

　　之后，三人在城中逛到日头偏西才同戴本他俩汇合，一起返回山上，仍是白芍送她至忘忧峰。
　　“好啦，这是楚姑娘你买的东西。”原本空荡荡的置物架上顿时堆得满满当当，然而白芍的动作仍未停下，不停地从储物镯里往外掏东西，衣裳鞋袜，胭脂水粉，钗环丝帕顷刻间铺满了竹榻，“这些是我们帮你置办的。放心，师祖、师父给了灵石，无需我和师姐花费。”
　　楚希这才反应过来她们为何在城中与自己分头行动了一阵子，感动之余拼命推辞，可白芍压根儿没有多话，冲她做了个鬼脸便招出琵琶遁了。
　　等楚希将东西归置完毕，西边尚有余晖，她便提着买来的点心，穿过岩壁进入山腹，兴冲冲地去给幼崽们加餐。

　　元娘虽会定期下山采买，但她本身不重口腹之欲，自然想不到给灵兽们带零嘴回来，峰主郑隐辟谷多年，更不会留意这些，唯有楚希将团子们当做人类幼童对待。可想而知，点心大受欢迎，被雪狼它们蜂拥而上一扫而光，元娘和獬豸也各分到一块。
　　四足蛟和夜虹蟒照旧缠上元娘的手腕撒娇讨食，元娘嘴上嗔怪它俩贪嘴，末了还是将桂花糕分作两半喂了它们。而獬豸则在点心刚刚到手后便直奔山顶。
　　忘忧峰主此刻正端坐在几案前出神，一卷典籍摊开在案头，读书人的心思却不知飘去了哪处，直到一块马蹄形的油炸点心“啪”地一下掉在书页上，瞬间滚出一道深色污迹。
　　窗外传入独角黑羊越来越远的声音：“小丫头送的，别总想着上次的包子了——”
　　黑衣青年收回视线，皱着眉头捡起了那块点心，本想顺手扔出窗外，椒盐和油酥交织的醇厚香气却已到了鼻端，在惯常平静无波的心湖里牵扯出一个疑问：上次吃东西是什么时候的事来着？
　　——至少是二十四年前的，如意还没被他害死的时候。

　　月上中天，万籁俱寂，山腰竹屋里，微光闪烁的鲛人鳞又悄无声息地织出一场虚幻梦境。
　　燥热的湿气拂过重重半透的轻纱，引她一步步走向深处，手中托盘上是一套华美的男子服饰。
　　她虽心智坚定，脚步却难免犹豫，尤其是在听到重重纱帐中传出的莺啼燕语后，身形立时一顿，但她的气息早已被里面察觉。
　　“进来。”冰冷的声音带着上位者的口吻要求她前行。
　　她深吸一口气，穿过最后几重纱帐，而后看清了眼前情景：长宽各有四五丈的温泉池中热气氤氲，中衣半敞的男子倚坐在池畔浅水中，任由三个身姿曼妙的女子贴在他身边殷勤服侍、温柔献媚。
　　眼前所见反倒令她静下心来，将托盘置于池畔干净处，而后不卑不亢地行礼：“尊主，衣物已备好，我这便退下了。”

　　“站住。”冰冷的男声再度响起，“你觉得她们姐妹三人服侍我服侍得怎样？”
　　“自然是极好的。”
　　“那换作你来如何？”
　　她当真仔细想了想，而后摇头：“三份美人恩有些多了，消受不起。”
　　“……是让你来服侍我！”
　　她抬头看了眼池畔，疑惑道：“还要加上我么？恐怕挤了些。”
　　“呵，”男子修长的手指从美人颈侧缠绵划过，“再多几人又何妨？不纵欲，诸行岂不了无生趣？”
　　她垂下头，方才言谈间勾出对方情绪的小小雀跃顷刻间消失无踪：“师——尊主从前不是这样的……”
　　水声哗啦作响，高大的身影未几已来到她面前，浸湿的衣摆淌下一道道细小冰冷的水流：“可你面前只有如今的我。”

　　方才勾勒过美人娇躯的指尖此刻勾起了她的下巴：“你说你爱慕我？深入魔域是为了找到我、陪着我？”
　　“对。”脸上微烫，但她答得毫不犹豫。
　　“那好，”他转身踏入池中，抬手收回池底玉石幻化出的三名美人，抱臂面向她，“只要你今日肯自荐枕席，我的正妻之位就是你的。”
　　她尚未来得及因幻象消失而欣喜，听清对方话语后已开始难过：“我要的不是正妻之位，也并非片刻欢娱。”
　　“那你所求为何？”对方的声音冷了下去。
　　她反倒微笑起来，轻声道：“我思慕师兄，所以甘愿主动走出前面九十九步，但这最后一步，我却不能再走了。”
　　一声冷笑响起：“既然承认了对我有意，哪里还差那一步！”
　　九十九和一差别不大，有或者无却是两种情形。
　　她胸口酸涩，末了只是微笑叹息：“若有一天，师兄明白我所求为何……”

　　月光铺落的高大树影下，男子吃掉了手上最后一口点心，望着空旷山野露出浅淡的笑意：“师妹，那丫头推荐的零嘴确实不错，你定然会喜欢。”
　　然而夜风凄寒，无人回应。

作者有话说

　　欢迎男二（大概？）在现实中登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