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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Chapter 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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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上车与白念生告别后我心中始终有着一种异样的感觉,我说不出他究竟是哪里让我觉得奇怪,或者说不舒服。也许是他冷漠的态度,我想——可是用冷漠来形容他似乎并不恰当。他的身上带着一种令我有些喘不上来气的压迫感和违和感,似乎他的一言一行和我认识的常人偏差了些什么,就好像…
有什么念头飞速地钻进了我的脑海,那刻我猛然反应过来这种违和感究竟是什么。
可是电话铃声响起,这一切一下子被打断。我的思路就像是离弦的箭,噌地一下飞出老远,可就偏偏打不到靶子上。
我接通电话,心里有些被打断了的懊恼,听到妙妙声音的时候我瞬间把火气压下去,我一向认为不该对别人展现自己的烦恼。
公交上面人还蛮多,可能是因为这路车会在很多学校附近停站,而恰好赶上明天的开学日。我抓着车内的把手,听着电话那头妙妙的声音:“十六?刚才有事就没给你打电话说一声,你是不是见到叫白念生的那个男同学了?”
我答应了一声是,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下一句话,电话那边就换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喂喂是张十六同学吧?……我是市局刑侦副队赵家雨,方便说话吗?”
我吓得手机差点滑出去,直到对面又“能听见吗?”两声我才回话:“赵副您好…我方便…您说……”
虽然我并不清楚这个方便与不方便的概念究竟是什么。
“赵、赵副,我没犯什么事儿吧?”我有点忐忑地问,我实在是难以想象市局刑侦副队会打电话和我说事情。
“犯事儿?你可摊上大事了。”
我一惊。
白念生回到家门口掏出钥匙的时候接通了一直打来但是被自己自动从大脑过滤掉的电话,屏幕上一个大字“佟”。
“佟队…”他转了几圈钥匙打开门锁,开了个缝儿进去又严严把门关上,把电话夹在肩头解鞋带儿,而电话那头是个沙哑的男低音,隔着屏幕扑面而来一股子沧桑感。被叫做佟队的男人大约顿了那么两三秒,应是熟悉这家伙的脾性,也不提这称呼的事情,开口道:“到家了么?给你打多少次电话都不接。”
白念生嗯了一声,不多说话,起身转头反锁上家门。屋子不大却也能容得下一家三口居住,现房子里只有他一个人倒显得有些空旷。屋中没有多余的东西,整齐干净得一看就知道每天都会整理。通话似乎是被刻意调小了声音,哪怕在这样安静的环境下也只能依稀听见佟队偶尔冒出来的声音偏大的几个字:“我和你讲过多少遍了、局里的事你别总插手…虽说有的时候你能够帮上忙但是你也别总往这边跑,你还得上学——听见了吗?你——”
“明天我去墓园,中午回学校。”白念生跳过了佟队的话,摸着黑进了卧室,打开笔记本电脑却也不开灯,电子屏反光在他一只眼睛上幽幽地闪着无波澜的光。佟队闻声语气有点变化,细听还带了些伤感与歉意:“明天我上午有个会,下午的话…”
“我自己去。”
佟队不再说话,临挂电话前还在嘱咐别总往局里跑,白念生嗯啊答应着挂掉了电话。此时他正盯着电脑屏幕上的某篇报导,永乐市古城区孤儿院院长一家被杀…凶手手段残忍且利落,疑点重重。
他看着疑点重重四个字有一会儿,鼠标光标在查看详情和右上角的叉号中间犹豫了一会儿,选择了右上角。
也许今天他不适合看这些东西,连没太顾及到自己被佟队看的很重的安全这种事情也不过是今天心情实在糟糕作祟。大概他需要早点上床睡上一觉,明天早起爬起来去墓园办点每年都需要做的事情,只不过——
白念生走进卫生间洗漱,黑着灯他摘掉眼罩,镜子反着他的面孔,独眼的男人面无表情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丝毫不在意大晚上不开灯照镜子的自己看上去有多吓人。他的血色本就不大足,嘴唇时刻有些泛白,长期熬夜让他的眼圈发青,要不是他的体型还算中等匀称,恐怕看起来就是个营养不良作息不规律成疾的典型例子。
男人俯身用冷水洗脸,可即使这样也让他提不起精神。
“又是一年。”
他冰冰想。
我是拼了命挤出了阳光灿烂的打招呼的笑容迎上直接无视我的白念生的。
“早上好啊,白…”我快速衔接,“学长。”
白念生听到了我的招呼和没听到没有什么两样,一样地往前走路,“早上好,十六。”
我心里顿时面对他时刻都有的被冷落的火焰呼地一声上来,可是半个月前电话里赵副的话悄悄飘进了我的耳朵里:“白念生这人就这样,他也不是故意一副爷谁都不爱的臭脸的、你别太往心里去。”
“你不是和他一个学校吗?重任搭在你的肩上了……”
“你平时和他走的近点儿,有点什么事情就和我说,我电话是…”
我实在忍不住问为什么是我的冲动,学校人才千千万,我就是一普通到放人堆儿里都挑不出来的普通学生,这种事找我、我可实在是有些为难。
赵副也不解释,只说叫我照做。不明白为什么是我的同时我也不明白需要看着白念生做什么,但是仅凭我这个脑子也能想到这种事情不可能告诉我这个连警察都不是的人。
“但是…我也不是警察啊…不专业。”我很没底气地挣扎,生怕对面这个大嗓门子河东狮子吼把我从公交上震下去。妙妙曾和我说过,赵家雨,莺歌市公安局刑侦队副队长,凭他那暴脾气,碍着他办事的能打的直接一拳打一边,不能打的劈头盖脸一顿骂,要不是办事真的利落痛快,抗骂能力一级,恐怕已经被那个不苟言笑的严厉队长赶出去了。
当然我知道的仅限这些,可单单是作为一名公大学生对警察的敬畏,加上他说话不容拒绝的强硬,我就已经打心里想快点结束对话了。
“不专业也给我上,你要是专业他一眼就看出来你是警局安排的了,而且别和我说你不是警察,早晚也是!”
话毕他挂断了电话,我一边心说这都什么事儿啊,一边在心里重复着赵副、或者说另有其人通过赵副告诉我的“还没毕业工作就收到的第一个任务。”,心里对白念生这个更蒙了一层疑惑,他到底是什么人。
回到现在,我跟在去往图书馆路上的他身后,我是个俗人,我的身体里没有一个天使一个恶魔,只有无奈的火焰和对于他的好奇一边一个站在我的肩头。
“学长,你看我俩都半个月不见了,我还挺想你的。”是的,要找这位可真不是什么简单事,才不像他们说的不是在上课就是在图书馆,依我看,他成天往市局和校外跑的概率更大。
“谢谢。”
我默然不知道接些什么,但是这半个月时间我可不是眼巴巴干等着他出现在我面前,既然同意了这件事情,功课还是要做的,那一瞬间我觉得自己像是打了鸡血的青年,想想这大概是自我上了公大后第一次有这样热血的时候。也许我其实是喜欢这样的感觉的…我承认初高中的时候我总是做一些英雄拯救世界战胜匪徒的梦,可我只是梦想有一天把它写进我的故事、我的文章里,而从未想到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我身边,甚至我自己身上。虽然我知道这简单的要求绝不是我所幻想的警匪史诗纪录片,但我依旧很想把这次不明所以的任务完成。
“学长,你这是要去图书馆吗?”
这场面有些滑稽,像是两个来自颠倒世界里的人正在竞速——谁走的更慢一些。
我本想着我是来和人家搭话的,怎么说也该跟在他的后面吧,可是白念生貌似并不这样想,他总是试图跟在我的身后,总想要给我展现一下他那一步变半步,半步变原地走却不易被发觉的神技。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大步流星走到他前面。不知道为什么他会有这样的习惯,在不熟之前我也不好询问,只是心里有根本说不出的烦闷——那来自我不被当做能够让人放松的朋友。
这半个月时间我可是像周围听说过白念生大名的人打探了许多关于他的消息,传奇事件真是不少,但是同样说法五花八门,也不知道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
“我听说学长您几乎过目不忘,真的吗?”我在千百种说法里挑了一个我觉得还算轻松的尝试开始一个不错的话题,我想我能和他展开一场友好的对话。
他的声音大概只有我们两个听得见:“假的。”
我的笑容在脸上僵住,九月的风像是母亲的手掌抚摸在我的脸颊,我清楚地听到啪啪啪三个大嘴巴子糊在我脸上,打脸的声音。
除了那句假的以外白念生再没有和我说过一句话,我也没有开口再问什么。就这样我们沐浴清风,欣赏着莺歌公大美丽的校园环境——却一言不发地尴尬着走进了图书馆。
“哟,小白…”图书馆管理员是位看上去有五十却听说却才四十出头的大哥,只要说出书名他几乎都能告诉你在哪里,有谁借过,四十多的年纪头发却白了一大半,眼角的褶皱也颇深。想来应该是平日里见白念生一个人来惯了,这次还有另一个人一起,有些异样的惊讶,随即笑起来,那一瞬间的什么感情被他深埋在了眼角的皱纹之中:“朋友?”
“…不是。”“是。”
他一秒钟的迟疑输给了我果断的“是”,我冲他一笑,“我们关系挺好的。”
白念生有些质疑地看了我一眼,却也没说什么。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那一瞬间他冷淡的眸子里有些什么在跳跃。
他大概真的没有什么朋友,我突然有点圣母般无用的同情。
他挑了一个斜对着门的角落坐下,我意识到他的角度几乎可以看到整个阅读区。
我托着下巴看他,他捧着一本《刑法分则深度解读》,我看到他直接翻到其中一章节,应该是之前就有读过。
大约过了十多分钟,他一次都没有抬头看我,那于我而言枯燥又干巴巴的书对于他来说好像就是能吸住目光的小型黑洞,只是……我起身也去找本书来看,就这样一直盯着只会让他觉得我大概要么是傻子、要么、我抿抿嘴,没有要么。
接住上言,只是我在他眼睛里只看得出认真与专注,并没有喜爱与渴望。
我曾以为对一件事情热爱自然就会对它专注上心,现在看来大概反过来说就不作数。
作为一名热爱文学的青年,让我在图书馆放弃大部头们选择专业课的唯一动力就是绝对不能被学霸小看。于是当我转身回头看向角落、他的座位、那个刚刚还有人在那里看书,现在竟然已经被别人坐上,而他白念生已经消失不见的时候,我的心里是又想咬牙切齿地喊出他的名字,又想要一拳砸在自己脸上的。
一分钟,我是后悔透了这一分钟。
我把抽出一半的书塞了回去,快步出了阅读区。
“大哥,你看到白念生了吗?”我的语气听上去就很着急,这大哥倒是不紧不慢,嘴里嚼着不符合他这个年纪也不符合图书馆气氛的巧克力味pocky,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细方框眼睛,那双略显浑浊的眼睛上下打量了我一番。我被盯得不自在,却和被白念生盯着的不自在不同,这个男人的眼神不同于白念生无目的无想法的目光,而是一种饱含着深意、让人看不出他究竟想要看到什么的眼神。
不管哪个,我都不适应也不喜欢这样被人审视。
他大概是不会告诉我了,我有些纳闷为什么最近遇到的怪人这样多——不,并不是遇到的怪人这样多,而是最近我时常能够注意到他们,并与之接触。可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于是我拔腿就要走。也就是这个时候,管理员大哥说了话:“小白不怎么和人接触,你也别自己往刺儿上扎。”
我想着白念生不愿意和人接触我也不是看不出来,倒是你完全没有理会我的问题。
“要是下午没课的话,去常伯湖公园找找吧,说不定能遇上。”
我一愣:“…谢谢……您和白念生,是什么关系?”
可他已经把目光转到了眼前的那台电脑上,只冲我摆摆手。
我自认观察力还算敏锐,常把所见所闻写下的我在高中时养成了注意一些细节的习惯,但可能老天给你留了扇窗户就关上道门,我同时发觉我只能记住一些大部分时间没有用的小细节,而对这个人大致的观察却并不仔细。
于是仅仅是一个摆手的动作让我注意到他的右手掌根似乎有一层茧子,我并没有在意,唯一令我有些疑问的是什么样的工作会让掌根的位置出现老茧,说单纯的图书馆管理员,我不太信。
临走前我瞟了一眼男人脖子上挂着的管理员证:秦洋。
我默默记下这个名字,转身离开了图书馆。
莺歌公大建在了离市区不远的半郊,坐车进到市区便是莺南,而常伯湖公园在林江口区,莺歌最靠西的一个区,再往西便是江宁省的河城市。
至少不是莺北,我站在离校门口最近的地铁站内,等着去往林江口的地铁驶来。
白念生能够在没有课的时候出学校大门在我眼里看来就是个奇迹,天知道我们学校管的有多严,不过想起他和局里的关系,这大概也是什么特权…但我是冒着被痛批一顿的风险向队长请了假开了假条这才出来的,还得赶着回去。想到这儿我又是一声叹息,只希望能如秦洋刚刚说的恰遇到白念生。
在这之前我没有想过我竟然真的会对刚刚认识的人如此上心。
这是我第一次来常伯湖公园,其实这公园并不大,但是在林江口算得上蛮出名。林江口在莺歌本就是一个不太出名的老区,游客也很少到这里来。为什么白念生会到这里来,我的第一想法是也许这里对他来说有着特殊的意义。
我顺着公园的石子路往里走,周三的下午除了来遛弯的老人几乎没有什么人。我自从上了中学以来就很少再来过公园,除了学校组织徒步走活动的时候。周边除了老年人喜爱的腰间别着的听小说、听音乐的随身听的声音就是风吹树动的声音,许久没踏进这种静谧的我由心底涌出一种舒适的感觉。
只是这静谧总会被打破,而今天打破这美好的并不是来自熊孩子的尖叫与偶尔听来童真但渐渐长大后又觉得吵闹的笑,而是来自汽车的鸣笛与愤怒的男人的骂声:“过马路不会看着点儿吗?眼睛长哪儿去了?!”
我匆匆穿过树林,随即看到的便是我正在找的人——白念生半跪在马路沿,怀里躺着一个身穿尘土蒙蒙、除了那是一件长袖衣服以外早就看不出来原来什么样子什么颜色的衣服的男人,那人紧闭着双眼,哪怕沾上泥土也看得出来那张脸生的硬气。
“喂…晕过去了?不是撞得吧?”
“头上是不是有血啊…”
“虽然这走路不小心了点儿,这车也真是,不知道让让…?”
我忙挤进去,别说,这额头上确实有血,只是部分已经结了血痂,看起来并不是因为被车撞倒在地面磨破的。若说是刚刚的事故确实让他出了点儿血,也必须承认在这之前他早就已经受伤了。
“学长,”我匆忙蹲下去,“咱们赶紧带人家去医院?”,同时我也抬头看了一眼那辆车的司机,“您也跟去吧?”
而此时白念生的声音淡淡传来:
“电话姓名留下,不去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