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偿命》言弥

21、贰.

　　回到家中，一见门口停着辆黑色的汽车，温澈就知温寂已然回来了，进屋一看，果真如此，温寂穿着一声裁剪合体的西服，还带来了许多珠宝首饰和稀奇玩具——次次如此，温澈跑到他面前，响亮地喊了句：“爹。”

　　温寂想抱着自家儿子，像小时候一样在空中转几个圈，却发现自己儿子已然可以与他比肩而立了，“澈儿，今年十七了吧，又长高了，来，让爹香一个。”

　　“爹，多大人了，还老让你又亲又抱的，多不好意思。”

　　“唉，真不希望你长大呢，现在外边世道乱得很，爹怎么好放心将生意都交由你？”

　　温澈学着村里大人的口气，一本正经地说道：“爹，儿子长大了，自然要替爹分担些的，况且不就是做生意么？儿子算数在学堂里可属第一名，以后还可以帮着爹算账。”

　　“唉，就你嘴甜。”

　　“……”

　　崔荥看着父子俩团聚的温馨场面，自嘲笑笑，换了副呆愣的样子朝厨房走去，唤着：“娘。”

　　“九如么？你来啦，今儿顿了只鸡，记得多吃些。”世心语脸色惨白着，兴致明显不高。

　　“好，娘，我来帮你择菜。”

　　世心语疑惑地瞧了他一眼，他还是那副呆愣的样子，纵是叫人看了也不会发现什么端倪，他见世心语舒心一笑，脸上是淡淡细纹也挡不住的风韵，像是含苞着的梅花，突地就开了一树，把冬日所有风霜都踩在脚下，“好，九如真乖，那边刚摘的大白菜，你去洗干净吧。”

　　“好。”

　　崔荥拿了瓢勺，舀了一桶水，择起白菜来，鼻尖充斥的是鸡汤顿开来的香味，飘满了一整件屋子。

　　崔荥暗自笑笑，心中洋溢着满足，若是能这样过一辈子，不谈情爱，倒也值得。

　　他将择好洗净的白菜端给世心语，世心语明显惊讶了一番，默默他的脑袋，说：“九如，真的是长大了，若是你也如温澈一般，那……”

　　世心语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闯进来的温澈打断，“娘，你炖了鸡么？好香哦。”

　　“嗯，带九如去洗手，一起吃饭了。”

　　“好。”

　　温澈带着崔荥到了井边，细细帮他揉搓着手，温澈未做过什么粗活，手是干净细腻的，可崔荥却不同，打小就开始干农活，手上有着厚厚的茧子，粗糙的皮肉挤兑着温澈细腻的皮肤，崔荥看得出温澈的不舒服，抽出了手，“走了，吃饭了。”

　　说完转身就回了房里，进了房里，温寂和世心语已经在桌边坐好了，他寻了个靠着世心语的位置坐下，口里笑嘻嘻喊着：“娘。”

　　世心语也不应，只摸摸他的头，崔荥纵是再缺心眼，也感觉到了世心语的不对劲，干脆就闭了嘴不再说话。

　　一顿饭吃下来，崔荥看着温澈父子其乐融融的样子，顿时觉得饭菜索然无味，也还是默默地扒着饭。

　　与他一样的自是还有世心语的，吃完饭后，崔荥抢着洗了碗，洗完碗出来时，温澈已经睡着了，他听见世心语房间里穿出来的小声嘀咕声。

　　“……他们发现了澈儿的存在了……说要带回去认祖归宗……”

　　“……这是你的事，关澈儿什么事，你自己解决……”

　　“嘿，小婆娘，你现在野了是吧，当初我……”

　　“穆鸿，你他妈混蛋……放开我……”

　　“怎么，我他妈上过多少次了，连孩子都有了，现在再碰一次又怎么了……”

　　“孩子？你连孩子都不愿意让他随你姓……你他妈……”

　　“臭婆娘……我的孩子我带走怎么了？啊？”

　　崔荥现在算是懂了，这个家的全部，不过就是一场婚外出轨和死缠烂打的产物。

　　这村里人说荥娃儿蠢笨不是没有原因的，且不说考试样样零分，就拿这句“娘”来说，这荥娃儿也都没认清他的含义。

　　荥娃儿打小就听人家说，自家娘亲是他们见过的最好看的人儿了，这上辈子聪明过头的荥娃儿也就记下了，长得最好看的就是他娘亲。

　　可她娘在他5岁时就病死了，他爸嫌他是个傻子，就把他丢在这小村子里，他也就成了个没爹没妈的孩子，差点饿死在屋里，被村里大人救醒，可这荥娃儿也着实薄凉，连句话儿都不愿意说，逐渐也就没人愿意管他了。

　　过了没多久，世心语带着温澈来了村子里，荥娃儿听别人说起，这村子里最好看的就是世心语了，崔荥便屁颠屁颠地跑到她后边，一口一个娘，叫得响亮，村里人都觉得这孩子就是个看脸的，可谁也不愿意说出来，只是在世心语面前诋毁下他。

　　可世心语不管这么多，这娃儿既然叫她娘，她便将他当亲儿子来对待，这一待，就待了12年。

　　崔荥心想着，既然您当初选择了收留我，就当是报答吧，我替您做了这个选项，帮您把这个填空题变成选择题。

　　他推门走进去，看到了两具像野兽一样的□□，散发着原始的本性，他眯了眼，藏住了里边的嘲讽和恶心，笑着说：“爹爹，娘娘，你们在干什么？”

　　他听见“温寂”暗骂该死的声音，随后拉好皮条的声音，崔荥重新张开眼，看到的已经是站的中规中矩的两个人，“温寂”的西裤却是挺立着，看起来还没有结束的样子。

　　崔荥笑笑，走到“温寂”面前，兀自笑着说：“爹爹，你刚刚说要把我带去哪儿？”

　　穆鸿和世心语暗自对视了一眼，崔荥看到了穆鸿眼中闪过的精光，眼看穆鸿在他面前蹲下，说着：“你叫什么名字？”

　　“爹爹忘了吗？我叫崔荥，崔九如？”

　　“崔九如是吗？爹爹带你去大房子住好吗？”

　　“大房子有什么好的嘛？”

　　“大房子有很多好吃的，还有很多好玩的……”

　　听着穆鸿例举着，大房子的好处，崔荥暗自嘲笑着，“那大房子有娘亲吗？”

　　穆鸿沉默了许久，才给出答案：“……有，有的。”

　　“太好了，我要跟着爹爹去大房子。”

　　穆鸿猛地蒙住他的嘴巴，“别叫，吵醒哥哥就不好了。”

　　“唔。”崔荥表示顺从的点了点头。

　　穆鸿放开了放在他嘴上的手，看向世心语，“好，今日便动身吧，明日澈儿怕是要闹得厉害。 ”

　　他看向世心语，朝她笑笑，眼里充斥着期待——至少他是这么觉得的，世心语半响点了点头，眼中噙满泪花“……好。”

　　崔荥跑到世心语面前，猛地跪下，说道：“娘，你怎么哭了，是九如哪里做的不对吗？”

　　他不过就是想让世心语知道这样做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不，不是的。”

　　“娘，可您还在哭啊，我给你磕头了，娘您不要哭了……”崔荥说完郑重地磕了三个响头，一谢您收留了我，二谢您养了我12年，三谢您生出了温澈。

　　崔荥磕完头，站起身来，兀自笑着，跨过这小时候总跨不过去的门槛。

　　门外穆鸿早已伐好油门，汽车发动机发出“嗡嗡”的响声，排烟口还冒着些许黑气，伴着蛙鸣和蝉鸣的送别，崔荥上了副驾驶，看着车窗外世心语在站在门口的身影逐渐消失不见，他收回视线，目视着前方。

　　天上仍是那柄镰刀似的月亮，却比昨日的圆润了些。

　　崔荥想起前几日老李头教过的一句诗，“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前几日自己恨极了这首诗，因为老李头总抽查他背，他也总是不负众望，一句都背不出来。

　　可现在，他却不知为何想起这首诗，许是早已知此后命数，想多给自与他人多些祝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