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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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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一起上学堂的男孩们平时再如何装之乎者也,到了充斥着蝉鸣热气的盛夏,都还是水潭里戏水的野孩子。
崔荥不会水,只坐在岸边树下,看着他们玩,偶有河童路过他的脚边,崔荥回拿树枝去戳他们灰色的头,看他们张牙舞爪的样子,然后咯咯地笑起来。
这一切被温澈看到眼里,只觉得他这可怜的弟弟疯病又犯了。
接着一群孩子玩水玩累了,谈起最近在村子里听见的稀奇事儿,说的最多的还属一间村外闹鬼的宅子——好多人把他买下来要拆掉做新寨子,莫名第二天就得风寒死了。
有几个大胆的男孩子越听越起劲,提议道:“我们去看看吧。”
“好啊。”
“我也去。”
男孩们相互答应着,见温澈不说话,就有人问他说:“澈哥,你去吗?”
温澈这次反应过来,“我?不去。”
“澈哥,你不会怕了吧?”
温澈也不搭理,上岸穿上衣服就往家走去,临走前还听见有人问崔荥:“崔荥,你去吗?”
他转头去看,崔荥还朝他投来求助的目光,可他想起昨晚的事,也不搭理他,自顾自地走回了家,后边还有不绝于耳的起哄声,“……去吧,去吧,崔荥,你不是怕吧?哦豁,崔荥怕了,崔荥怕鬼……”
他撇过头去看,看见崔荥被一群人推搡着,又是一副可怜兮兮地表情,他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转身离开了。
崔荥见着自家哥哥不帮自己解围,终是闷闷地应了句,“……好。”
“那我们走吧。”
一群男生将沾了泥的上衣绑在腰上,崔荥愣愣地跟在他们身后。
到了一个宅子前,男孩们一阵唏嘘,“这儿真荒凉,啥子都没有。”
崔荥往里看去,看到的却是白雪皑皑,他听见领头的男生说着,“走,进去看看。”
崔荥还瞪大了眼睛往里看,看到了雪地上站着一个穿着翠色衣服的漂亮男生,那个男生转头向他这边看了他一眼,就离开了,这时一个胖胖的男生把手放在他肩上,他吓得打了个机灵,却听那人说着,“走啊,崔荥,在那发啥愣呢?怕不是吓傻了吧。”
“哈哈哈……”
崔荥推开那人放在他肩膀上的手,往里头走进去,“诶?这崔小子还跟我们殴上气了。”
“里面有人……”崔荥在进门前一刻说了句,也不管他们听没听见,撂下句话就往里边走。
崔荥深一脚浅一脚踏在雪中,好像什么时候来过这里似的,脚下的雪都变得亲切,突地脑中浮现出一副陌生又熟悉的画面——一间别致的小木屋前站着一人,一袭黑袍,冷漠孤傲,可他却不怕他,甚至想要离他更近。
突地他听见有人叫着,“娘亲……”他环顾四周,却没发现人的踪影,只有自己刚刚来时走下的脚印,彰显着有人来过。
“娘亲……”声音再次响起,崔荥这才听出声音来源,他抬起头来,看见刚刚翠衣男孩立于远处屋顶。
他痴痴地朝那人笑笑,那人不知何时就站到了他的面前,他被那人猛地抱住,“娘亲……”
他被压得向后倒去,身体深埋在雪地里,映入眼帘的是灰蒙蒙的天空和飘零着的雪花,他耳畔不知从那儿传来四个字:“它已剧终。”脑中的回响着,嘴里就不自觉地说了出来,“它已剧终。”
天地突然变了颜色,艳阳高照,他拿手肘挡了太阳,半眯了眼,他躺的地方不再是白雪皑皑,而是嫩绿草地,空气里混着泥腥味和草香味,他舒服地闭上了眼。
压在他身上的小男孩在他腰上坐起来,“娘亲,你不记得觅寻了吗?觅寻很乖,日夜守着这里……”
“觅寻?好听的名字。”
“娘亲,这是你替我取的。”
“你拿什么证明我是你娘亲?”
说起娘亲,崔荥脑中浮现出两个女人,都是漂亮的,是不一样的漂亮,不一样的倾国倾城。
“娘亲,你看这是你写的书。”
崔荥从地上坐起,看了看那个似是与他同岁的小男孩,他手里递过一本书,在他可怜兮兮的眼神中,他接起来,扫了两眼,虽说这字是好看的,可全是他识不得的字,他也就无心去看干脆合上了书,却见最后一页纸上写着最后的四个字,他却只认得第一和第二个字,一个“它”,一个“己”。
他转头去问那个男孩,“这后边儿两字念什么?”
那人很疑惑地瞧了他一眼,随后说道:“剧终。”
“它……己……剧终……么?”
“那不是己字,是已字啦,娘亲变蠢了。”
“哦……你为何说我是你娘亲?”崔荥似是这才反应过来,这人口中的娘亲说的是他。
“是爹爹说的。”
“那你爹爹又是听谁说的呢?”
觅寻想了许久都没想出他爹爹是如何知崔荥是他娘亲的,随后干脆耍赖皮地说着,“我不管,我说你是,你就是。”
“好好好……你教我读书可好?”
“好。”
觅寻说着就将书打开来,开头便是简洁地二字,“拾忆。”
崔荥也跟着读起来,“拾忆。”
“九月节,露气寒冷,将凝结也,初次见他,一袭红衣,遗世独立,那日艳阳刚好……”
崔荥一字一句地读着,明明口中说着的是冰冷生硬的词语,可他却觉得这已经泛黄的书页,承载着的是是一段古老的与禁忌同在的戏码,传递着的是几百年来一直未曾消逝的爱意。
那感觉就像,心里住着一个人,想要把关于他的一切都写下来。
崔荥看着看着就躺在草地上睡着了,迷糊中他听见有人低声唤他“娘亲”,之后便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中的他,什么都没有,只剩下爱,以及爱而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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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家的温澈一直在等,等崔荥回来,这一等已是落日余晖,可还不见崔荥踪影。
他走到院子门口,心想自己为何要去找那个智障,复而又走回房间,可又耐不住心中担心又朝门口走去,周而复始,忽的他转头看见了一片黑色的叶子,心里咯噔一下,走过去努力看得真切,他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真的错了。
一对薄荷里藏着一株紫苏,一片有着黑紫色叶子的紫苏。
温澈像是被什么东西击中一样,发疯似的往外跑,他沿途路过一堆沙子,那里下午一起戏水的孩子们在一起堆着沙堡,可那里没有崔荥。
他走过去,冷声问道,“崔荥呢?”
“澈哥啊,崔荥在鬼宅那里突然就消失了,走的时候还说里面有人……”
“是被鬼抓走了吧,嘿嘿……”
“为什么不告诉我!”温澈几乎是吼出来的。
那几个男孩从来没见过这样生气的温澈,都吓坏了似的支支吾吾地说着,“澈哥,你不是不喜欢他,讨厌他吗?”
温澈似是醍醐灌顶一般,转身就往那座鬼宅跑。
在鬼宅面前温澈忽的停下,他感觉到了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从屋子里透出来的熟悉感,他推门走进去。
日落西山,里面庭院一株绿豆长得正好,夕阳打在上头,宣誓着黑夜的即将到来,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日会被一株绿豆吸引,并盯着看了许久。
他听见房门被推开的声音,转头去看,是崔荥。
“九如。”他走到他跟前,想说些什么,却看见他背后叹出的小脑袋,是一个漂亮的小男孩,一双眼睛像极了崔荥,他听见那小男孩拉着崔荥的手臂说道:“娘亲……”
他猛地抬头去看崔荥,那人还是漂亮的,夕阳打在他的脸上异常的柔和,好像哪里变了,可看上去却丝毫未曾改变,“九如,这是……”
崔荥转头看了一眼他,转过身去,摸了摸他身后比他高半个头的小男孩的脑袋,“娘亲明日再来,今日就这样吧,觅寻。”
“好,娘亲,他是爹爹吗?”
崔荥瞧了他一眼,随后把手从那人头上移开,语气平淡地说了句,“他不是。”
他还在呆愣时,崔荥已绕过他向前走去,他听见身后传来崔荥低沉却未脱稚气的声音:“走吧。”
“……哦,好,来了……”他临走前,看了看那个穿着墨绿色衣服的小男孩,那人朝他眨巴了两下眼睛,眼里站着的他傻愣傻愣地,他重新昂首挺胸起来,想找回他作为“澈哥”的一点优越感,却像是针落大海,怎么也捞不回来似的。
他看了看前面崔荥的背影,瘦小却孤傲着,仿佛里面藏着足以撼动世间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