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9、零. ...
-
见着路边长得茂盛的草丛,崔荥伸手扯了里边最显眼的一根狗尾巴草,把梗圈起来,结成一个又一个密密麻麻的小疙瘩。
落日打在夏天刚下过雨的泥泞小路上,脚下的水坑映起一个又一个的光斑,晃着了崔荥的眼,“崔荥,快些,天都快黑了。”
“来了。”崔荥抬起头来,脸上和满了黄泥,整个人像是刚从泥地里捞出来似的,背上背着个龙须草编好的学包,里边装着的是今天考试批改过的卷子,崔荥想起那张试卷,又是副丢了银子愁眉苦脸的样子,听到催促声,他也没再使那小性子,快步往前走着。
走在最前边的男孩,背着与他一模一样的学包,被几个扎了麻花辫的女孩围着,昂首挺胸着,像是早上起床时打鸣的公鸡一般,宣誓着晨间的主权——至少崔荥是这么觉着的。
走了大概半个时辰,该落的日也算是落下去了,崔荥一行人已经走到了村口的槐树前,树下坐着几个背着板凳出来乘凉的老人,见他们进来,就问着:“澈娃儿,从今儿开始就放暑假了?”
“嗯,爷爷,我们今天期末考试了,我拿了100分!”
“哎哟,我们澈娃儿以后可是有出息的主儿,以后要是出人投地了可不要忘了爷爷,爷爷奖你个糖吃。”
“好,谢谢爷爷……”温澈话音未落,就有其他的孩子争先抢后地炫耀着成绩。
“我也是,我拿了80分!”
“我比你厉害我拿了90分儿……”
“胡说,我看到你考试的时候瞄温澈的答案了……”
这些自是与他崔荥无关的,他现在想的是怎么才能不被发现的溜回家,可凭他那榆木似的脑袋能想出什么好方法,刚动了两步就听见有人唤他名字,“荥娃儿。”
现下他就是想走也走不了了,还得按老妈说的,转过身去,礼貌地应一句,“爷爷。”
“你哥哥可是考了100分,你呢?考了多少分?”
“我……”崔荥刚想说些什么,就被人打断。
“爷爷,你甭问他了,他这次考试又是零分,这不是,考了零分,老李头气得不行,说他是猪脑阔,把他甩泥坑里边去了。”
“哈哈哈……”一群人哄堂大笑,崔荥不懂他们在笑些什么,见他们都在笑,就也跟着大笑起来,众人笑过之后,气氛安静下来,他那还未停止笑就显得格外突兀。
他正奇怪着他们怎么都不笑了的时候,就被比他高半个头的温澈拉走了,他听见身后传来不知道是谁人的叹息声音p,“这荥娃儿啊,就是上辈子聪明过头了,这辈子才变成了个傻子……”
被温澈扯着后颈沾了泥的衣领,崔荥觉得呼吸不过来了,“哥,我疼……”
“别叫我哥,我没你这么个傻子弟弟。”
崔荥听见温澈不耐烦的声音,识趣地闭了嘴,崔荥就这么一路被温澈拖着,拖回了家,一进家门就看到门口世心语前几日刚种的薄荷,已经长出了新叶子。
本不是什么大事,崔荥却觉得神奇,“哥,你看薄荷长出新叶子了!”
温澈也不去看,他早已习惯崔荥这一惊一乍的性子,“还是黑色的。”
听到这句话不免觉得奇特,黑色的叶子?这倒是稀奇,虽不是说信了,但也要亲自印证一下才觉得舒坦,于是拉着崔荥又走回门口,脸凑近了瞧了眼叶子,随后拍了一下崔荥那装了坛水的脑袋,“这哪是黑色的叶子,这不过就是天黑了,这叶子看起来是黑色的。”
“可我真的看到了……”
崔荥支支吾吾地说着,却被温澈打断了,“甭说了,回家了。”
说完就松了崔荥的领子,崔荥一个酿呛朝前倒去,脸和土地来了个亲密接触,他挣扎着趴起来,摸了摸鼻头,看到了手黑色的血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温澈走过去扶起崔荥,见他一脸泥被流出来的鼻血冲开,忙捂住他的嘴巴。
“别哭了,待会儿娘来了又要骂我了,说我欺负你了。”
“唔。”崔荥虽没听懂他说了什么,可听到他说是要被娘骂的,一抽一抽地就把哭声给咽进去了,在崔荥眼里被娘骂这可是件大事,天塌下来都行,就是不能被娘骂。
“把头抬起来,我带你去洗洗。”
崔荥也就照做,他抬头,看到了满天繁星,伸手指了指天空,“哥,你看。”
温澈闻言,没有抬头看天,而是去看了崔荥,映入眼帘是一张和满了泥的脸和一双装满了星星的眼。
那双眼真的是叫人神共愤,却又让人移不开眼。
温澈一时看呆了,崔荥唤了他几声“哥”后方才反应过来,问道:“怎么了?”
“血,还在流。”
“……哦。”温澈看见崔荥抬着头说话的傻愣模样,过了半响才反应过来,把他拉到井边,打了个桶水上来,草草地帮他洗去脸上的黄泥和血迹,借着屋里蜡烛微弱的灯光,他看见一张稚气未脱的温柔笑脸,眉心血红朱砂痣的也在橙黄色的灯光映射下,多添了几分柔和。
“好了吗?”崔荥就算再迟顿,抬了那么久脖子,也感觉到有些酸痛了。
“……哦,好了。”温澈连忙应了,话音刚落就见崔荥往屋里跑,口中还喊着,“娘……”
他看着崔荥瘦小的背影,也不知心里是何滋味,长了张天仙儿似的脸,却有个智障的脑子,当真是暴殄天物。
他也跟着走进去,一进门桌上摆着早已凉透的饭菜,而他娘坐在床沿的椅子上,缝补着什么,崔荥蹲在她膝前,说着什么。
“娘,我回来了。”
他娘抬头看了眼他,声音冷冷清清,“去洗手吃饭。”
“好。”他也就答应了,又听见他母亲换了种语调和崔荥说话,“九如,今天在学校又被老师罚了?”
“嗯……没有。”崔荥声音呆呆地,过了半响才又问道,“娘,哥哥的爹爹呢?”
他听到这句话也竖起耳朵来,仔细聆听着,他不像崔荥那个缺心眼的智障,听话只听表面,他还听见了他娘声音里的失落疲惫,眼眸又暗了暗,“他啊,做生意,忙。”
“哦……”
这段对话也就没了下文,等他洗好手出来吃饭时,他娘已经带着崔荥去洗澡了。
他吃完饭时,他娘正牵着洗完澡换了套干净衣服的崔荥走出来,他低声说着:“我吃饱了。”
“嗯。”
听着他娘不咸不淡的声音,温澈有些委屈,“娘……我今天考试拿了100分儿。”
“知道了。”
温澈还想再说些什么,却也已经说不出口,屋子里只剩下沉默,他看向崔荥,心里有了些不知道该怎么言明的情绪,像是要冲出他的控制,将面前这个不说话时漂亮得像个瓷娃娃的“弟弟”撕得粉碎。
崔荥毫不知情,听见外头沉闷的蛙鸣,向外看去,外头那柄镰刀似的月亮不知什么时候被乌云蒙住,无论如何挣扎着,也只散出微弱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