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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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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梦中,似是有雨滴落在眉心,崔荥突地被惊醒,挣扎着坐起来,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坐在一个黑色的山崖边上,他忙得退后两步,把悬空在山崖上的双腿蹬了回来,长吁口气后,再细看这山崖,方知不是山崖为黑色,而是着山崖上长满了黑色的草,他站起身来,向下眺望着,仍是一片黑压压的,除去屋子不谈,就连天空都是昏昏沉沉的,叫人莫名觉得心烦意乱。
听见耳畔“咕噜咕噜”地喝水声,他才察觉身侧竟是有人的,一袭红衣,不知是不是在黑色映衬下,显得格外阴郁,他再探头去看这人相貌,竟与温澈一般无二。
不,是连荀,因为这人有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可是怎么可能,奈何桥边,孟婆不是告诉他连荀将眼睛给他了么?怎么会?
崔荥这才发觉自己是梦魇了,这梦说是梦,可又不像,可说不是梦,又不太切实际,可面对美色诱惑,崔荥还是放弃了用他那狗啃过似的脑子思考,将心思全方在了连荀身上,不再是瞎子的连荀愈发地好看,尤其是眼睛,像是月光照在蜜色的酒面上,没有一丝瑕疵,眉眼之间却满是冷漠和厌世,像是山间沾染了血色的明月,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连荀身后靠一石碑,身侧放一坛酒,手中一酒碟端详着,他欲开口言些什么,却发现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声音,他便也不再挣扎,在连荀身侧盘腿坐下,连荀似是看不见他似的,根本不拿正眼瞧他,也不说一句话,只一人喝着闷酒,眼看着那人喝了几十碟酒下肚,那一坛酒却仍旧未喝完,似是永远喝不完似的。
他伸手去碰那坛酒,指尖在触碰到酒坛子是,突地觉得有什么东西微妙地变了,而再去看酒时,那坛酒已被连荀抱走,“不许喝我的酒,这是我母亲给我酿的女儿红,是给我嫁人时喝的。”
崔荥看着连荀那张微红的小脸,醉了么?原来喝醉的连荀这么可爱,突然脑子里有了罪恶的念头,“可你还没嫁人呐,为何要喝这坛酒?”
“为何?我是男儿,只娶不嫁的,因为我长得太好看了,母亲将我认作女儿了……”
那人一副犯迷糊的样子,着实破坏了那山间明月的形象,倒也可爱得紧,“谁说男儿便不能嫁人了?”
“那谁娶我啊?”
崔荥觉得自己鼻子似有股热流要突破鼻腔冲出来,心中诽谤着美色误人,口中却还是说着不正经的话了,“我娶你。”
“虽然你长得没我好看,可我父亲也没我母亲长得好看,那就凑合吧,嫁人应当穿上红嫁衣吧。”
崔荥刚想说些什么,又觉得不对劲,低头去看,自己身上月红色衣袍,已被换成红嫁衣,头上还顶着红盖头,“诶,不对啊,不是你嫁于我么?”
“我身后便是我父母的墓碑,娶妻都应当三拜吧,可这天地有何好拜,不过就是个笑话罢了……”
连荀说着说着竟落了泪,这还是他第一次见连荀落泪,崔荥有些无奈,这六礼节一样都没有,若是换做普通姑娘家,谁与他成婚呐,可他崔荥不知怎的就特别愿意,迫不及待地想与这人成婚,他抚上那人眼角,拭去那人眼角的泪珠,又听见连荀说道:“我父亲说过,男儿有泪不轻弹,我闭眼再睁开眼时,我就不难过了。”
连荀这么说,果真就这么做了,他闭上眼,在睁开眼时,果真不见刚才的迷惘,而是一片清明和冷意,那人只看了一眼他,就将他放在他脸颊的手,重重地甩了下来。
这一刻天地突然变了颜色,身上喜服不知何时又变成月白色,而连荀站在已在离他三尺处,眼上又重新蒙上白绫。
那人突地转身,连荀在后面追赶,却怎么也追不上,就如同日月相逐一般,永远追不上彼此,他恐惧了,有一瞬间她他是无助的,他怕那人真的再也不回头看他一眼,他撕心裂肺地喊出那句,说了不止多少遍的话,“如默,我喜欢你。”
那人倏地转过身来,左脸自白绫处蔓延着一条血迹,触目惊心,嘴角却是挂着释然的笑,“我总算放心了,我替你选的,也是你想要的,小娘子,爱你可以,一辈子也行,可这辈子有多长,还是让我自己来选吧,就当是我给自己留的最后一点尊严吧,永别了,崔九如。”
连荀的身影在顷刻间消失不见,崔荥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大声嘶吼着:“如默,你别走。”
“我一直都在,九如,你该醒了。”
崔荥猛地从床上坐起来,环顾四周,不见如默身影,却看见本来年轻貌美的桃花妖,现在只剩下满脸沧桑与怨毒,若不是凭着这双眼对妖力的区分,他绝不会知这两人是同一人的。
“桃灼前辈。”他下床缓缓作揖道。
“崔荥,为何,为何你活的好好的,为何你不去死!”
听着桃灼咒骂的声音,崔荥一头雾水,只得恭恭敬敬地问道:“我是犯了什么事么?为何如此咒我?”
“尊上死了,尊上因为你,死了!”
尊上死了……
如默死了……
如默因为你死了……
怎么可能?他不是魔尊吗?他这么厉害,怎么可能说死就死?骗人,对,他们骗了他。
他端起温和的笑,声音轻柔地问:“前辈莫要说笑了,如默如此厉害,怎会……”
“崔荥,你没有心,他什么都不欠你,却什么都给了你,他死了,你还当成玩笑!”
崔荥感觉到桃灼粗劣的皮肤锢上他的脖子,他突地不想挣扎了,闭上了双眼,脑海中是那人唤他小娘子的温柔的神情,“你为何不挣扎?”
“为何要挣扎,死了便能见到他了吧。”
桃灼已恢复往日冷静,松开了放在崔荥脖颈上的手,“呵,你把死亡当成什么?如果死后每个人都能相见,那么还叫什么死亡?他……”
这时另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魂飞魄散。”
见桃灼对着虚空中喊了一句,“师傅,是你么?”
下一刻房间已不见踪影,桃灼身旁不知为何,多了一棵树,是上次那棵榜单旁的树。
“桃灼,这么久没见,你又瘦了。”
“师傅。”刚叫一声,桃灼双膝跪在树前,“师傅,尊上……我没能保护好尊上。”
“这不是你的错,他命中有此难,可清浔的本事,你比我更清楚吧,莫要伤心了。”
“你是说……尊上他……”
崔荥在那一刻被人揪着的那颗心,终于放了下来,可还没还没松手,那人却又捏了回去,“不,清浔死了,崔公子,你不是不信么,眼见为实,你自个儿去清浔的家去看看罢。”
“呵,您都说他死了,我还有什么不信的,上次不就是因为不信你,而尝到现如今生不如死的滋味吗?”
“崔公子,去看看罢,说不定会有什么新的发现,崔公子若是忽的对清浔感兴趣了,那便再唤老夫罢,去连荀家的路途遥远,我送你一程。”
崔荥转眼便到了那件茅草屋前,他如行尸走肉一般,完全不受自己控制,走进了那个位面,一打开门,看见的不再是四季如春之景,而是一片漆黑,漆黑之中一团蓝紫色火焰忽明忽暗,光芒打在地面上,映出一人惨白的脸庞,那人是……温澈。
崔荥跑过去,摸到那人冰冷的体温,顿时害怕了,手颤抖着,心中默念道,这人平时不就是这般冰冷么?他伸手去探那人鼻息时,听见一个充满悲凉的声音,“没用的,他死了,魂飞魄散。”
话音刚落,黑暗中走出一个玉树临风的男子,手持着刚刚火焰,面容与连荀有几分相似,崔荥再也坚持不住,朝说话之人嘶吼着,“凭什么这么说?说不定如默他只是睡着了呢?”
“位面主人死了,位面随之消失,我不知道你说的如默是谁,我只知道,清浔,死了。”
似是天地随之死亡而变色,崔荥看到的世界不在是五彩斑斓的,变成一片昏暗,他呆愣在那儿,却是一滴眼泪也落不下来。
「我闭眼再睁开眼时,我就不难过了。」
他学着连荀那样,闭眼再睁开眼,似是真的管用。
那再来一次罢,好像又好多了。
再来……为何如此想落泪?
别哭啊……
眼泪终是留了下来,他闭眼哭泣着,再睁开眼时,他似是真的真的不难过了,看向刚刚那个说话之人,声音冰冷地问道,“谁杀了他?是你吗?”
那人沉默许久才给出答案,说道:“……他自己。”
崔荥满眼冰冷地盯着那人,眼中写满几个字“我不信你”。
“我是狐妖一族首领世心欢,清浔的舅舅,他是六界罪人,尸体无人敢收,我只得在这等着,等一个人来替他收尸。”
他耳畔似是又响起那人缥缈的声音,「永别了,崔九如。」
崔荥似是懂了什么,懂了连荀的话,也懂了那树妖的话,猛地站起身来,“永别个屁啊!连清浔,你都还未问过我到底想要何物,就替我选择,凭什么……”
他的肩膀上突然多了一个重量,他满脸泪痕地转头过去看,看到一只身着绿色衣服的降霜童子,“唔。”
“降霜童子么?你也是来替连荀收尸的么?”
“唔。”
世心欢看不下去了,终是做起了两人的翻译,“他说他不是降霜童子,他是一只绿豆精,他大概是受了连荀法力的灌溉,所以体内妖力才与降霜童子很像,他还说只是闻到你身上有连荀的味道才趴到你的肩膀上。”
“唔。”
“他问你是谁?”
原本呆愣的人类男子终于有了一点反应,“我?我是谁?哦,我是崔荥,表字九如。”
世心欢有些无奈,这人类男子着实有些蠢,摆明了问他与清浔的关系,他却说这些,不过好在他知道,“你准备怎么处理清浔的尸体?”
“烧了吧。”
“烧了么?”
“烧了。”
“烧?你确定?”
“嗯,我确定。”
世心欢叹了口气,在指尖燃起狐火,将连荀尸首点燃,随即燃烧起来,燃烧过程十分缓慢,那人身体里全是冰系妖力,怎会烧的快?可唤作崔荥的男子似是一点也不急,就这样眼巴巴地注视着,也不哭也不闹。
就这样过去不知多久后,连荀的尸体被燃烧殆尽,崔荥蹲下将骨灰一把一把捧起,可不知为何,怎么也捧不完,他挣扎着,告诉自己,莫要哭泣,可就是不知道怎的就哭了一脸。
“唔。”那只小妖不知哪儿变出一个冰做的骨灰壶,用法术将那些骨灰卷起,放入骨灰壶中。
崔荥转头去看那只小妖,朝他扯出一抹苦涩的笑容,说道:“多谢。”
“唔。”
崔荥抱起骨灰壶,站起身来,问那个自称是连荀舅舅的人,“前辈可知连荀父与母葬在何处?”
世心欢一脸错愕,随即恢复平静,事到如今,也没必要遮遮掩掩,给出了肯定的回答,“嗯。”
“可否带我去?”
世心欢沉默许久才给出答案,“……好。”
两人走位面隧道,来到了魔界赤岩山,崔荥似是来了许多遍,轻车熟路地找到了梦中位置。
可是他向那看,他看到了简朴的墓碑还有封住的一坛女儿红,他还看到了那一抹倚在墓碑上喝酒的红色身影,就像是许多年来都未曾改变过。
他走过去揭开那坛女儿红,女儿红仍是满的,崔荥兀自笑笑,将一半骨灰倒了进去。
剩下的另一半骨灰壶被放在墓碑前,他将绿豆精丛自己肩膀上轻轻放下,独自一人站在墓碑前,对面的连荀已经站起身来,朝他温和地笑笑,笑里洋溢着温柔和爱意,耳畔传来欢快的唢呐声和司仪尖着嗓子喊出的声音: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崔荥提壶灌下那坛掺了骨灰的女儿红,完成了那场属于他们的未完成的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