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2章 功德碑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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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风浩荡万里，裹挟着黄沙一路肆虐。正午时分，阳关道上依旧昏天黑地，半点不见天光。地上零星的几丛绿植，很快附上了一层沙子，再不复原来的鲜亮。昏暗中，依稀有灯火亮起。
那，是一个茶棚。
竹竿撑起的旗子在狂风中猎猎作响，挂在上面的白幡向四周张牙舞爪，灯火中，投在地上的影子鬼影幢幢。酒旗后面，简陋的棚子在风中摇摇欲坠，室内的灯火却是亮得安然。
青玦坐在棚子里，听着外面呼呼的风声，一脸的生无可恋。
是她天赋奇差吗？还是她修行不够勤勉？只差一天啊，差一天，她就可以给这个棚子施法设置结界，从此一劳永逸，再不用担心它被这西北的大风给拆了。
想到往年这茶棚被吹得七零八落的样子，青玦惨不忍睹地闭上了眼睛。
往年爷爷还在，他是搭屋建棚的一把好手，往往提前十几天就凭着自己的好手艺把整个棚子从上到下加固了一遍，轮不到青玦担心这个。谁能想到今年西北的黑风季提前了这么久呢？
如今爷爷驾鹤西去，就剩她一个人战战兢兢。正想着，屋顶突然传来一声响，青玦眼疾手快，一道法决打过去，金芒闪过，蠢蠢欲动的屋顶平静下来。青玦舒了口气，话说，为什么凡人的东西这么脆弱？
没人回答她。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终于平息下来。虽然风还没有完全停下，但相比之前昏天黑地的场面，现在已经和煦至极。青玦吊了那么久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棚子暂时是保住了。
这么坏的天气，今天是不是可以早点打烊了？青玦心头划过这么一个念头。
因为黑风的原因，她担心茶棚会出事，所以一直在这里守着，没有回碑里修炼。业精于勤荒于嬉，修行乃长久之事，懈怠不得。对她这种才修得半吊子人形的灵体来说，争分夺秒尤为重要。
“驾——”
“驾——”
顺着风声传来的驾马声，让青玦忍不住挑起了眉，笑得无奈：得，不用考虑了，已经有人替她做出了决定。
有客人来了。
没有再犹豫，青玦打出两道法决，把炉火重新升起。柴禾在灶里烧得哔啵作响，锅里的水往外鼓着气泡，蒸汽缭绕间，棚子里一点点温暖起来。
做完这些，青玦探身向屋外望去，黄沙尽头，两个小黑点正急速向这边移动，就快到了。棚子前，酒旗顺着风势晃动，上面挂着的白幡飘荡似游魂，无端多了几分萧瑟。
“咦？”青玦收起了脸上的笑，是他们？
自从感应到功德碑上新添了那个名字，她就知道军中会派人上达天听，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仔细想想，也算正常，毕竟那人是西北军的定海神针，如今骤然离世，总得有个章程。
怔忪间，那两个小黑点便到了近前。
“驭——”
两匹马齐齐嘶鸣一声，马蹄踢踏起阵阵黄沙，慢慢停在茶棚前，两个身披甲胄、手握红缨的将军跃马而下。青玦推开门，迎了出去：“墨大哥，墨二哥，你们来了。”
这两人一黑一白，一高一矮，若是忽略那如出一辙的悲戚神色，看起来倒是颇具喜感。青玦对他们不陌生，这些年西北的重要军情几乎都是他二人直接送回京城，没有通过驿站传送。爷爷还在的时候，偶尔还能和他们喝上两坛。
此刻他们虽然情绪不佳，但多年往来，青玦算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妹妹，因此也没有轻慢，忙抱拳回礼：“阿玦。”
青玦心知他们带去京城的消息足以令举国震惊，也知他们此刻心情悲恸，怕是对什么都提不起劲儿，但燕京距此地何止千里之遥，若一直如此心伤哀痛，如何能顺利将消息送达？
装着毫不知情的样子，青玦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二人的脸色，问：“墨大哥，你们怎么了？”
墨飞强笑了一下：“阿玦莫担心，我们没事，就是赶路累了。”
青玦犹疑地看看他，又看看他身边的墨白。往常墨白话最多了，话痨程度和爷爷有得一拼，两人凑一起那真是比戏台子还热闹。如今竟然安静如斯？
既然他们强调自己没事，青玦也就从善如流地不再提，而是换了个话题：“你们也是，黑风季的天也敢在外面跑！也不怕迷失在戈壁滩！”
西北的黑风季，是外地人闻风丧胆的存在。就连从小在西北长大的当地人，也不敢说在黑风吹来的时候出门能完整地回来。这两人倒是艺高人胆大。
这也是青玦没料到今天还会有客人上门的原因，黑风还没完全过去呢！没想到真有不怕死的！
墨飞指了指胸口：“任务在身。”
青玦不说话了。在顾老爷子身边长大，营里的规矩，她多少知道一些。
“罢了。”叹了口气，她迎客进门：“你们先进来吧，别守在外面吃沙子了。”
墨飞拍了拍身边同伴的肩膀，示意他跟着进门。这两天墨白的情绪一直很低落，有时候甚至心不在焉，以防万一他有什么事都跟在墨白身边提点。
半晌，不见对方动作。回头看去，却见墨白愣在那里，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某个地方，没给他半点回应。
墨飞有点奇怪，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也是一凝。
阳关道上千年不变的风裹黄沙漠然地吹着，茶棚前竹竿撑起的旗子迎风飘摇，两条长长的白幡系在竹竿上，似白无常的衣角，在干燥的冷风里摆动。
悄无声息钩住了两人的目光。
“这是……”
青玦站在门前，沉默了一下，说：“爷爷忌日快到了，我提前挂上了白幡。”
墨飞这才发现青玦黑发白花，雪衣如华，浑不似往常那个爱笑爱闹的小姑娘。喉头滚动，他终是道了声：“珍重！”
青玦颔首。爷爷的忌日将近只是其一，她此番举动，更多的是为了功德碑上新添的那个名字。只是现在消息还未公之于众，不便宣之于口罢了。
“进来吧。”她再次迎客。
屋内，一室安然。茶，是早就烧好了的。用阳关独有的青叶，开水煮沸，再渗入一点功德之力，给这两人解乏再合适不过。
青玦用托盘端了两碗茶出来，放在他们面前，腾腾的热气映红了两人的眼。
青叶在茶水中打着旋儿，慢慢沉入碗底。
“两位大哥先歇着喝口茶，我出去看看马儿。”青玦淡笑。
“嗯，去吧。辛苦了。”墨飞点头。他们半夜出发，算起来已经疾驰一整天了，马儿也着实累得慌。
屋外，青玦用神念托着缰绳，往马厩那边走去。没办法，她现在修为尚浅，只能勉强维持人形，却没有实体，触碰不到这些凡尘之物。
除非是像爷爷这种，得到功德碑承认的身负功德之人，或者是他们常用的物品，她才能触碰到实体，比如爷爷，和他的刀。这马儿，显然暂时不在功德碑的认可范围之内。
即使没有真切地触碰到缰绳，两匹马在青玦的手中也老实无比，乖乖跟着她前往茶棚旁边的马厩加餐。
说到马厩，青玦就忍不住嫉妒了。她想了十几年都没想明白，为什么爷爷宁愿把马厩建得风吹不倒雨冲不垮，而他们爷俩开门做生意的茶棚就整得这么简陋，来场强一点的风就能给分尸了。青玦不是人，黑风对她的影响倒是不大；可老爷子是货真价实的凡人，生老病死，他一场都逃不脱，何苦要为难自己？
莫非，是个人爱好？
一边胡乱想着，一边用灵力帮马儿梳理着鬓毛，见它们精神好了很多，青玦才将缰绳系到一边，让它们自己吃东西。
想了想，青玦指尖聚起一点功德金光，在马的额头分别点了一下。此去千里，必定遭一回罪，这点功德应该能让它们平安到达燕京吧？至少，不至于累死在半道上。
回到棚子里的时候，墨飞和墨白两人正面对面坐着啃干粮，沉默以对，相顾无言。
青玦上前为他们新添了一道茶：“干粮不好吞咽，你们多喝点，这茶水很解乏。”
还真不是青玦说大话。阳关的青叶发于功德碑下，沐功德而生，片片叶子都蕴含了微弱的功德之力，更遑论今天的茶是她特意准备的，以弥补他二人这次身体的亏空。
听了她的话，一黑一白的两张脸同时转过来，死寂的氛围散了些。墨白看着烟玦乌黑发髻上的白色素绢，眼中闪过一丝悲色，强忍着对青玦咧咧嘴，挤出的笑容比哭还难看：“劳烦妹子了。”
青玦默了默，觉得他还是不要笑比较好。
毕竟一身风尘，满脸疲惫，眼睛里血丝密布，若不是一身杀伐之气让往来路人不敢直视，只怕早被当做战败的逃兵报官抓起来了。
“墨二哥这副精神面貌，怕是到不了京城。”青玦摇摇头，去厨间端了几碗热菜出来。
见她端着托盘，桌前的两人再是心情低落，也打起精神来，起身帮青玦接东西。墨白一边端过托盘里的酱牛肉和腌萝卜，一边苦笑着回话：“是我们不该，妹子教训得是。”
墨飞沉默地端走了剩下的汤和菜，看样子暂时是不会说话了。
青玦拿着空了的托盘，看了眼屋外的天色，没有陪着坐下长聊的意思：“两位大哥吃完歇会儿吧，精神好些赶路也快些，别误了到驿站的时辰。”
顿了一下，她想到功德碑上多出的那个名字，复又安慰了一句：“到了京城，就好了。”
说完，青玦没有再打扰他们，走到一边拿起剪刀，开始修剪之前折来的青叶枝。
她自生灵以来就没有出过阳关，听往来的客人们说这青叶是阳关独有，阳关之外无处可寻。在阳关，又以她栖身修炼的功德碑附近青叶生长最盛。有时候她也忍不住想，那些碧血丹心的英灵是不是真的有灵，才能在死后沐功德而永生，和阳关融为一体，万古长青。
怔忪间，那两人起身告辞。
“这白幡，暂时不要摘下来了。”临行前，墨飞几度欲言又止之后，终于开口，看着青玦的目光有些意味深长。
说罢，也不看青玦反应，向着墨白招呼一声，径直出门策马，很快就只剩下了背影。
青玦目送他们离开，神识向四周扩散，笼罩整条阳光道，除了向着京城方向绝尘而去的两人之外，阳关道上再无人迹。今天，大概不会再有客人了。
今天可以打烊了吗？青玦问自己。
不可以。
她看着阳关道上再次肆虐的妖风，麻木地自问自答。
这简陋的棚子啊啊啊啊——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2章 功德碑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