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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

  •   如果你能看见我。
      地铁呼啸而过。
      城市里散发出各种细微的声音。
      黎嘉趴在冰冷的玻璃上,侧耳倾听。
      皮鞋踩在有露水的石板上。麻雀刚刚睡醒。
      呼吸声,皮肤干燥开裂,湿濡的嘴唇亲吻香烟。
      黎嘉什么也听不见。
      她脸上缠着绷带。
      “如果上天给你一道选择题,让你失去听力或者视力。你会选择什么。”
      黎嘉张开嘴,嘴里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男人们把她丢弃在这里,然后离开。
      黎嘉脸上缠满了绷带,有淡红的血腥渗透出来。
      她过分削瘦了。
      曾经发生了激烈的事情。
      她在回忆。
      记忆如同旧电视机发出沙哑的黑白色点,无论如何也无法拼贴在一起。
      “他们拿走了我一些东西。”
      黎嘉试图理清思绪。
      麻醉剂尚未失去药力,她无法清醒。
      沉入意识深海的前一刻,一个女孩的错愕的面容出现在她的记忆里。
      季静…….
      我现在是怪物。
      你会不会害怕我。
      黎嘉躺在白色的房间里,已经睡去,或者说昏迷。两个小时前,她从一场手术里被强行弄醒了过来。
      她失去了一只眼睛。
      那是一颗微微有些灰蓝色的眼球。带着他母亲的基因。如今它沉睡在另一幅眼眶里,你不仔细看的话,不会注意到那灰蓝色有多美,尤其是下雨天,带着泪。
      人有多少次十八岁。
      许雨洁睁开眼睛,第一眼看到的是她喜欢的米黄色的墙纸。这是医院最好的私人特护病房。她精致如同洋娃娃的脸颊好看的苍白着。右眼摘掉了纱布,露出微微发亮的眼眸。仔细看的话,会发现那眼眸带着微微的鸽子灰色。
      许雨洁微微侧过头,一束光线柔和的流淌进她的世界。对面站着一个男人,一身沉重的黑色,带着精明与慈爱,与拷问黎嘉时候的状态完全不同。
      许雨洁张开嘴。
      “爸爸。”
      男人俯下身,遮云蔽日,张开双臂,手指上的金色戒指散发着森严荣耀的光泽。然后,给了他心爱的小女儿一个全世界那么大的拥抱。
      “手术很顺利,完全没有出现排异反应。真是奇迹,按理来说,只有血缘间器官移植才会降低排异反应。”
      许姓男人只是满意的隔着玻璃看着自己的女儿。
      “照这个情况,只要忌烟忌酒,很快就可以筹办演唱会了。”
      许雨洁已经拒绝穿病号服了。她又恢复了公主的骄傲,把她喜欢的衣服和化妆品带进了病房。
      阳光照进来,小公主许雨洁依旧是一个光彩照人的陶瓷娃娃,拥有着光明的未来。
      许姓男人微笑的看着,对手里的手机低声说着。
      “还是,不要给她开口说话的机会了。”

      与此同时。
      黎嘉苟延残喘的蜷缩在一间冰冷的秘密房间。等待着失去眼睛的伤口恢复。人潮涌动的步行街旁边,贴着巨大的许雨洁的海报,笑容明媚,像一个光明的未来。而巨大的海报投入黎嘉的病房的时候,就只剩下小小的一点了,连面目都模糊了,成了无意义的马赛克块。
      “你有我的一部分基因,但我不会承认你是我的孩子。”
      “如今,能用你一只眼睛,换你摆脱杀人犯的身份。你运气多好。”
      一些话语在记忆里苏醒。
      之前七十二个小时。
      审问。
      柔软的毯子带着毒刺。
      许姓男子始终用冰冷的语气重复着这些句子。
      “从今天起,你不再是弑母杀人犯了。”
      男人们把黎嘉拖出房间,看着这具奄奄一息的身体。彼此面面相觑。
      “她活不成了吧?”
      “肯定。让她自己慢慢死在这儿吧。”
      男人们离开了。
      不知过了多久。黎嘉睁开了眼睛。底层的蝼蚁会有惊人的生命力,躲在干旱土地里的鱼,也能凭借对河流的想象撑到下一个雨季。黎嘉不是鱼,她没有信念,她活下来纯粹是动物性的本能。
      此刻,靠在地铁的轨道边。
      风声让她微微眯起了眼睛。
      她身上穿着脏兮兮的过分宽大的黑色上衣和外套。散发着浓重的消毒水气味。
      苍白的下颌在一片黑色之中分外显眼。
      这是普通的早晨。
      人潮涌动。
      没有人在意这个乞丐一样的少年是死是活。
      这时候远处高楼的数字屏幕滚动播出新闻。
      新生代歌手许雨洁复出了。之前因为夜店酗酒斗殴传出受伤新闻。狗仔纷纷传出许雨洁瞎了一只眼。如今她光彩照人,流言不攻自破。马上将有演唱会发布。
      数字屏幕上的光芒是僵硬刺眼的。那个女孩,美丽的很陌生。
      这一切和黎嘉毫无关系。
      没有选择。

      如今深刻认识到,软弱无力抵抗命运。以至于躲在一个广告牌下,看着自己的眼睛属于另一个人。
      甚至没有反抗的余地。
      而执掌着一切的人,是她的生父,这个城市里最有权力的人。
      黎嘉轻声说,事情还没有结束呢。

      季静坐在李老师家里。李老师缓缓地喝着热茶。
      “喝一点吧孩子。”
      季静没有动。
      “苏敏。”
      季静转过头看着李老师,“您说什么。”
      “画家苏敏,你知道这个名字吧。”
      季静点点头,“苏敏是我们学校毕业的荣誉毕业生,现在是有名的新生代画家。”
      “就是她,当年因为她,我才被学校开除。”李老师苦笑,“我一直没告诉你,当年就是她,为了学画画被学校劝退,被爸爸打得几乎手指断掉。”
      季静睁大眼睛,“苏敏就是您当年的学生?!”
      “是,当年这个名字代表耻辱。现在,你看,无数人都崇拜这个名字。“李老师慈爱的看着季静,”从旁人眼中的耻辱,到万人眼中的荣耀,这一段路,有多长,只有她自己心里知道。”
      季静不说话。
      “长大成人,都不容易,也别指望谁能理解谁。都是自己熬过来的。孩子,你也是。我不相信那些谣言。我知道你是好孩子。”
      季静迷茫的看着李老师,“我该怎么办。”

      “问你自己的心,心里有所有的答案,心里有所有的方向。”

      很多画面,像气泡浮出水面,纷繁错乱,闪着冰冷的银光。
      眼泪。
      那双很美的,微微带着灰色的眼睛,怎么就突然红了。
      妈妈。
      黎嘉干燥的嘴唇无声的呼唤着。
      妈妈。
      刀握在自己手里。血液是溅射在自己的脸上的。那感觉很温暖,似乎还有香气。妈妈的身体里是会开出花的。是不是。
      是不是。
      妈妈。
      □□破碎的声音如此沉重。
      她的脸孔也破碎了。
      凶手是谁。
      黎嘉低下头,刀柄完整的握在自己的手里。
      是我。我杀死了妈妈。
      那颗心脏是因为我停止跳动的。
      “黎嘉,黎嘉……“
      母亲的声音,你要带我走么?
      好的,所有的东西都拿去。
      黎嘉缓缓下坠。
      “黎嘉!”
      “黎嘉!”
      季静推开黎嘉出租的房屋,看见黎嘉倒在地上,黑色的眼罩覆盖苍白的脸。她迟疑了一下,放下了手里的报纸,报纸上的标题依然醒目,“弑母杀人犯已经畏罪自杀,尸体面目难以辨认。”
      她咬牙,揭开了黎嘉的眼罩。然后,季静捂住嘴,眼泪仓皇坠落。
      那张邪性的,纯洁的脸,依然那么美,过分剧烈的情绪曾发生过,遗留下了痛苦的痕迹。但更加美,是摧残之后,美的遗迹。那嘴唇带着嘶吼的残迹。如今安然地抿着,如同婴儿陷入最甜美的睡眠。
      那左眼正在沉睡,睫毛覆盖着阴翳。
      而那右眼眶——却空空荡荡,粗劣的针脚游走在上边,像是一个恶意的玩笑。却又千真万确的存在在那里。右眼眶像是一个被遗弃的鸟巢,而灰色的鸽子已经飞走了。
      季静缓缓跪在黎嘉身边,身体仿佛散掉的零件,哗啦啦散落一地。巨大的痛苦是车轮,连哭号都可以碾碎。季静碎了一地,而且发不出一点声音。
      黎嘉,对不起,我总是来迟。
      黎嘉,你说我的脸上总是在忍耐痛苦。
      其实我根本不知道痛苦是什么。
      你知道的,对不对。我不相信你杀了你的妈妈。
      你的过去究竟发生了什么,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被忽略掉了。你一直活在黑夜之中。人间的事情太复杂,我们身边的亲人,甚至不如陌生的灵魂更加温暖。黎嘉,我知道你很孤独。
      我也是。

      深夜的时候,黎嘉忽然发出游丝般的呻吟。
      季静赶紧扑到床边,看着黎嘉皱着眉头,眼睛还没睁开。她努力凑到黎嘉唇边,才听到她喊着两个字,“妈妈。”
      季静摸着黎嘉的额头。热度惊人。
      伤口粗糙的缝合,消毒不彻底。已经有感染的危机。
      季静冲出出租屋,准备去药房。
      刚走到胡同口,发现石门牌匾下面,黑压压的早已聚集了一大群人。
      “说拆就拆?放狗屁!”
      “住了十几年了!有没有王法了!|”
      街坊们义愤填膺,对着开发商的人挥动着拳头,唾沫四溅。有好事的人偷偷拨通了记者的电话。
      季静艰难地穿过人群,却不想被人抓住。
      “死丫头,还知道回来!你知道家里多少事,你要累死我!你跟你老子都是讨债鬼!”妈妈的声音。季静头痛欲裂,奋力挣扎开母亲的手,不顾母亲尖锐的呼喊,跑开了。

      刚走进药店,发现里面已经有两个男人,手里拿着一张熟悉的相片。
      “有没有这个女孩子来过你这儿?”
      季静侧过眼睛,上面是黎嘉的照片。
      药店老板嗑着瓜子摇摇头,“干嘛呀,演□□电影呀!这是法治社会!”
      “没有的事,她是我们老板的亲戚,脑子不好,偷偷跑出来了。”
      “没有没有,人口失踪,那要报警!”
      男人们对药店老板失去了耐心,转身出去。
      擦肩而过的时候,季静听见一两句絮语。

      “肯定在这附近。”
      “没想到真叫她跑了,野狗命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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