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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   季静做了一个梦。
      她站在山崖的一端,对面有另一个山崖,上面站着一个修长的身影。
      两个山崖隔着大海,和层叠的雾气。
      她们看不清彼此,但隐隐约约露出黎嘉的样子。
      她隔着悬崖冲黎嘉喊话。
      黎嘉的声音很好听,有时候雾气淡一点,还能看见她隐约的脸颊。
      季静渴望去黎嘉那边的悬崖找她。
      当她开着小船到达海上,海浪不平静,惊涛骇浪。她跨越海水,然后攀爬岩石,一点一点向上攀爬,有毒虫蛇蚁,她都不怕,十分欢欣鼓舞。
      终于到达黎嘉的悬崖顶之后,她发现这个黎嘉只有一半脸是正常的,另一半脸像恶魔一样狰狞恐怖,焦黑露出锋利的牙齿。
      季静醒了,这个梦莫名其妙。

      季静走在校门前的大路上。
      阳光格外刺眼。
      也许不是阳光,因为走在前面的是她的同班同学,两个女生个子不高,不时回头看季静一眼,然后小声笑着捂着嘴偷偷讨论什么。
      走进教室,季静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同桌挪开身体,与隔壁桌子窃窃私语。她感觉自己跟这个屋子里的所有人都拉开了一个距离。
      前排的学霸们注意不到她的存在,后排的男生和那些热衷八卦的女生,更是用语言制造一个巨大的屏障。
      “你们看她.....”
      “就是她啊......”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钢笔,笔尖漏出蓝色的墨水,染透了手指。
      “季静。”
      季静吓得赶快站起来。
      “上来解这道题。”
      不明含义的嗤笑声轰然散开,季静头脑昏沉的走上讲台。粉笔刚写到黑板上就断了一节,她慌忙弯腰去捡拾粉笔。
      老师咳嗽一声。
      她又开始解题,但手停在那道方程式上,她看不懂那道题。也许懂一点。但老师在背后发出不耐烦的呼吸声,让她浑身紧张。而身后几十双无聊的,戏谑的眼睛,也让她针芒在背,浑身难受。
      最终她什么也没写出来。
      “上课有没有认真听?!刚讲过!”
      “还在课本上画画呢。”
      是张鹏,他坐在季静后排,用不大不小的声音漫不经心地说着。
      大家又哄得偷笑起来。
      有什么可笑的呢?季静看着讲台上的钟表,怔怔地想着。

      下课。
      她走出教室,走廊里的同学自觉散开。
      班里一个很漂亮的女生徐明明,满头梳着小辫儿,用秀丽的眼睛看着季静,又扭头哼了一声。
      全班都知道徐明明追张鹏,徐明明现在带着全班女生针对季静。
      所有流言都有迹可循。

      季静想离开这里,任凭双腿机械摆动。
      等她抬起头的时候,来到了一个寂静的楼层。
      上课铃声响起了。这间教室却格外安静,没有开灯。
      她走过去推开门,门上有灰尘。门里是散落的几个木质画架,角落里堆放着画板,因为灰尘和蜘蛛网,画面发灰,模糊看不清。还有几个石膏像,在一片阴影中显得柔和洁白,女子的头像和老人的头像,静静地用没有瞳孔的眼睛看着季静。

      不知过了多久,季静的衣袖上沾满了灰尘,手臂上也有灰尘。
      但她已经坐在桌子上开始画画。
      灰尘安静柔软,如同催眠曲,让人安静。她不在意一切,只是把碳素铅笔一点点描绘在角落里搜寻的一沓素描纸上。
      天渐渐暗了下来。
      她仍然画着。
      铅笔沙沙接触纸面,洁白的纸面呈现出一片细腻的银灰色,深深浅浅的交织在一起,渐渐有了深度和厚度。
      不知多久。
      “啪”
      灯杠忽然亮了起来。
      “孩子,你怎么找到这里?”
      季静回头,李老师一脸意外地站在教室门口,手里拿着一根灯管。
      “这里的灯坏了,我刚换。画画要灯光,否则会伤眼睛的。”李老师走过来看着季静的画,季静忽然有些脸红。
      画面上是夕阳,和一个人的背影,很修长。
      “以后要记得统一光线,孩子。”李老师平静地看着季静的画,然后开始打扫卫生,拿出抹布擦拭桌子。
      “以后你随时可以来这里画画。”
      季静有些不安,开始拿来扫帚帮忙。
      “以前学校有艺术班,但那些孩子都是成绩不好,想走捷径,但没有天赋,又不肯努力。”
      季静从角落里扫出一大推油彩味的废旧报纸团。
      “所以,后来学校就废除了艺术班,然后这里放杂物。变成杂物间了。”李老师擦了擦汗,“不过还好,收拾一下也还能用。”
      “我真的可以在这里画画吗?”季静有些受宠若惊。
      “为什么不行?”李老师宽容的笑了,“这一点我还是可以保证的。你可以随时过来,没人会打扰你。”
      季静说不出此刻心中的感激,轻轻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日子,季静不再焦虑。
      大量的时间,她都滞留在美术教室里,专心画画。
      有时候李老师会来,但也只是静静地看她画画,然后偶尔聊两句。或者偶尔泡一些花草茶。
      “对眼睛好。画画久了很伤眼睛。”
      季静喝着那些清苦的茶水,觉得心里慢慢安定了下来。
      渐渐地,她放纵自己的思绪,任意画着脑海中的事物,这让她快乐,再后来,干脆丢掉画笔,用手指沾染颜料,大面积地涂抹着画纸。
      色彩斑斓。

      有一天下午,季静正在画画。
      李老师默默走进啦,站在一边看。
      “孩子,为什么你总画这个人。”
      季静抬头,“谁?”
      “这个女孩。”
      李老师指着画纸,上面一个长发柔顺的女孩子,眉目清秀,笑靥如花。
      “这是你的好朋友吗?”
      季静有些迷惑,这个人像存在于她的想象之中,并没有现实中的这样一个女孩。长长的头发,笑容天真,无忧无虑。
      美好的,一尘不染的女孩子。

      看着那双画面中的眼睛,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那是黎嘉的眼睛。

      一个周。
      有七天。
      一百六十八个小时
      一千零八分钟
      六万零四百八十秒。
      这些数字不断精确,细化,区分。
      滴滴答答。
      时间在流逝。
      用冰冷的毛骨悚然的手指抚摸你的心。
      季静躲在绘画里,以期逃避这种恐惧。
      用过的画纸越堆越厚,颜料的味道已经不再刺激鼻腔粘膜。灰尘重归安静。
      李老师来的频率渐渐频繁。
      他在季静病态般饥渴地作画过程中,不断叹息,流露出忧虑的目光。

      那天是周五下午。
      季静伸了一个懒腰,天色又渐渐黑了下来。然后她收拾好东西往外走。
      “孩子,等等!”
      季静回头,看见李老师拿着一件外套走出来,披在了她的身上。
      “晚上降温了。”
      这时候,学校里还有很多上晚自习的学生,李老师仿佛感受不到任何其他,只是专注的把衣服披在了季静身上,然后就转身离开了。
      季静看着李老师的背影,这个人年轻的时候一定很英俊,却老成了这样子,颓废的,卑微的,连英俊的身影都染上了颓败的气息无法剥离。
      她忽然心酸。
      仿佛某种感应,李老师忽然背对着季静哼起了歌,轻松愉快的曲调,让人心头变得轻松起来。
      李老师回头,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
      所以季静也笑了。

      带着这种香甜的暖意回到家。
      她似乎不再那么思念那个女孩。她走的太久了,已经把季静的心漫长的拉扯变成稀薄的信号,找不到源头,也仿佛无迹可寻。

      “黎嘉……”
      临睡之前,她的脑子里无声的重复这两个词,她害怕将它说出口,仿佛某种诅咒。她张开嘴做出虚无的口型,重复这两个音节的气息,然后沉默。
      梦中,她又看见了黎嘉。
      黎嘉伤痕累累,站在一片金色的海水里,在夕阳里冲她笑着。鲜血从她的眼睛里流出来。
      滴答,滴答。
      一群黑色的飞鸟成群结队的呼啸而过。
      肥美的花朵触目惊心地开始腐烂。等黎嘉再次抬起头,她的眼睛变成了幽幽的蓝色,深不可测。

      季静睁开眼睛。
      隔着房门,妈妈和爸爸又在吵架。或者说,妈妈又在吵架,爸爸又在忍受。长年累月没有爱情,为什么还可以在一起。
      季静隔着房门怔怔的想着。大部分的人与身边之人的关系都是这样现实而压抑。他们没有怜惜与爱意,甚至没有尊重。连彼此照顾都带着狠狠地恶意。
      “你他妈再抽烟,抽死你!”
      “你他妈喝酒,喝喝喝死算了!”
      这算关心吗,这是温情吗,这是每个人日后生活的必然吗?
      季静不知道,她伤感的闭上眼睛,感觉无可替代的绝望。
      那个薄荷味的女孩,又缓缓浮上她的记忆。

      周一走进学校,季静才意识到有什么事情不对。
      不仅仅是流言蜚语。没那么简单。所有目之所及的同学都用一种幸灾乐祸的表情看着她,惊奇,兴奋,厌恶,交织在一起。
      “李老头被辞了。”
      “他居然就为了那个骚货。”
      “私心太明显了吧。”
      “我靠,这种老师她也看得上,真的是口味够重啊。”
      季静脑子嗡的一声,赶快冲到学校通告栏去。人群自动让开一条路,不少不明真相的人被心照不宣的人低声地传递着信息。
      “李老师在哪?”
      没人回答她,只是用的眼光看着她,仿佛她散发着恶臭和羞耻。
      季静手里的画板成了众人目光汇聚之处,她手指感受到了真实的灼热,几乎握不住了那块薄薄的木板。
      天色晴朗,真的很晴朗,蓝天白云,绿树成荫,温热空气。一切都不真实。
      她感受到晕眩。

      最后在校长办公室里,季静站在教导主任,副校长和班主任面前,得知,李老师坚持要恢复美术教室,为了她,然后发生了争执。
      教导主任表示,有老师在上周五看见教学楼前,教师李如远与高三某班女生季某有亲密身体接触迹象,且旁若无人。
      更有多名学生表示,曾经多次目击在正常课堂时间,该女生季某与教师李如远在废弃无人的教室里私自会面。偶尔还会拉上窗帘。
      李如远。
      季静悲哀的发现,直至此时,她才知道李老师真正的名字。然而这一切已经不可逆转的变成了羞耻的符号。
      她沉默着,面对耻辱和冤屈。弱势力量没有任何表达权利,除了沉默,没有更好的反击。
      这一切是在下午四点五十分被打破的。
      季静的妈妈来了。
      她穿着鲜艳的红色的衬衣,然后没有烫染好的头发胡乱的束在脑后,有好几缕头发垂在脸上。她来了之后,没说多余的话,就抬手在季静的头上狠狠地打了下去。
      “我叫你丢人——”
      疼痛是一种麻木信号。她迅速弯下腰去,努力平衡着晕眩的感觉。透过余光,她看见了几个老师正试图拉住季静的妈妈,她还在破口大骂着。
      “不学好,骚包起来跟她老子是一路货色!”
      门外挤满了好奇的学生,大家都用那种黑漆漆的目光看着她。
      “还不快认错!”
      “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东西!”
      “要不是当初调户口,我怎么会嫁给你老子!生出你这么个丢脸东西!”
      这是盛大的一天。
      痛苦,狂欢,鲜艳的疼痛和浅薄的非议,一切都不值得记住。但一切都正在发生。季静唯一忘不掉的是,这一天天气真的很好。天太蓝了,太美了。透过窗户,透过黑压压的人群,绿色的树叶鲜艳的抖动着,在纯净的阳光下闪闪发亮。
      太美了。
      她的眼泪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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