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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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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到底怕不怕我,
怕不怕我。
那个女孩在黑暗中,有一张夜明珠般发光的面孔,若隐若现。那张脸莫名的很熟悉,明明是人海中第一次遇到。那个昏昏欲睡的午后,那双无声的绝望的眼睛。
为什么就再也忘不掉。如同这世界上第一次出现温暖似的,成为心上的咒语?
黎嘉抬起腿想要追,却如同陷在温暖的泥沼中,寸步难行。
眼前的画面却又开始反转。
远远地,阴暗的窗户里面。
一个女孩子在哭,一个背影模糊的男人走过来,对着女孩子举起手里的刀。一个女人扑了过来,和男人纠缠在一起
男人怒吼,“野种! ”
“不要!”
女人哭泣着,却被男人甩开。男人趁势开始对女人拳打脚踢。女人哀叫着,却不肯松开男人的腿。
女孩子一言不发,不再哭泣,她的背上明明有伤痕,还在流血,可她却开始笑。
男人甩开女人,又开始踢她。
女孩子就在那时夺过男人手里的刀。
直线刺入,铁钻进肌肤里,钝涩难行。
男人最后一刻,抓着女人挡在自己面前。
女孩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把刀,完完整整插在女人的心口。
四周传来欢呼声和掌声。
“感谢大家来参加这场演唱会,我会永远记得你们。这个夜晚和以前和以后,都不会相同。这是独一无二的时刻,是我们独一无二的记忆。我是Joanne!”
最后的烟火落下,红色的,绚丽的,四散奔射,却在夜空中流失,留不下任何痕迹。
母亲睁大眼睛,那眼中却不是痛苦,而是在思考什么似的,微微出神的样子。
黎嘉躺在急救室里,眼泪从空荡荡的眼眶里滑落。
隔着手术室的大门。
季静在外面站着,看着刺眼的红色“手术中”,累得如同虚脱。
旁边等手术的人正在拿着手机看Joanne演唱会实况转播,烟花的声音从小小的屏幕里传来,偶尔打破走廊里长长的沉寂。
偶尔有寂静的病人匆匆被推过走廊。
不过是各人的悲欢恰巧路过,人生原本都无交集。
“不太好。”医生看着旁边的心电图。跳动的频路正在变慢,绿色的跳动拉成缓缓的线路。
“妈妈,你是不是恨我。我也恨我自己的。真的。 ”
那个男人夺门而逃。“杀人啦!”
黎嘉站在黑暗中。“妈妈,我恨他,原本死的该是他。”
“这世上的人都想要捕捉我们。我要让该死的人去死。伤害我们的人去死。如果那时候死的是他,一切就会圆满的结束。”
“我杀了他,就来陪你。”
“这是我在世间最后的一件事。”
……
医生皱起了眉头,摘下口罩,摇了摇头。
黎嘉躺在那里,浑身冰冷。
太阳开始下山了,热的晚风后面不可避免地带着一层薄薄的凉。吹拂着人的衣袖,带着一股无可失去的惘然。
门开了,季静脸色苍白的走进来,看黎嘉安静的躺在那里,眼睛闭着。如同一具雕塑。
这个城市里,所有的夜晚都降临了下来,夜色与夜色重叠成一千只黑色的乌鸦模样,顺着城市的边缘滑翔进更深沉的黑暗。
妈妈,那天之后我一直失去了记忆。那一天无论如何都拼凑不起来,你最后的样子。太美了,太心碎了。我伤透了心。
刀扎在你的心上,刺穿的是我的灵魂。请你相信,那一刻,我也死去了。
四周变得安静。季静走到黎嘉身旁。她的眼泪划过鼻梁,顺着嘴唇滴落在黎嘉的额头上。
最后猩红的夕阳化成乌鸦瞳孔中最后一点光亮。整个城市都在急速沉沦。在深深的黑夜海洋里,沉沦下去。她哀伤地把嘴唇贴在黎嘉的嘴唇上。透过皮肤,那破碎的灵魂正在渐次穿过身体,走向未知的虚空。
她终于吻了她。
季静闭着眼睛,微笑着,任由眼泪滑落。
她在黎嘉耳边如梦般轻声低语,
“那天,你问我怕不怕你。那一刻我们的距离好近。也许是太幸福了,我却瞪着眼睛什么也说不出来。黎嘉,不论你是什么样子,不论你身上有多少伤口,有多少阴影,我都不会害怕你,我张开我的全部,迎接你的全部。我永远不会害怕你。在这世上,我们都很孤独。但因为你,我不怕孤独。我爱你。”
季静闭着眼睛,这些话语如同雨水从身体倾泻而出。
奄奄一息的母亲忽然抬起头,眼睛还是亮的,“孩子,快跑,不要让人抓住你。”“把头发剪掉,装成男孩子跑,不要让人看见你。”
一点温暖的东西印在黎嘉的额头上。
身处阴暗之中的黎嘉忽然被什么照亮了,她抬起头。
母亲眼中含着忧伤,但是却笑着,美得无与伦比。
“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黑暗中,母亲的微笑渐渐淡去。那温暖的感觉却留在额头。
再见孩子,我们总有一天会再见,但不是现在。
季静吻着黎嘉的额头,一动不动。
她没有听见旁边医生和护士的惊呼。也没有看见那小小的监视器屏幕上,又亮起了如同萤火般跳动的光芒。
很久没有做梦,似乎一直在疲于奔命,终于跌入温暖的怀抱。
季静很久没有睡的如此深沉过了。她甚至开始做梦,梦见小时候。那时候的老西城很小,没有那么多房子,没有那么多车。傍晚的夏天,石门牌匾下面总是聚集着很多的人,杂货店的老娘娘,电工瘦猴叔叔,干洗店的老板的一对儿女,男孩淘气,女孩沉默。爱打麻将的奶奶,大家都喜欢聚集在石门牌匾下面,南来北往的聊天。
季静那时候很小,喜欢一条黑色的石头项链,总是在灯下面跑来跑去,看着地上的项链影子在脖子的位置跳动,不知疲倦。
那时候妈妈很美,害羞,不爱讲话。爸爸也不爱喝酒,喜欢给季静捏很多橡皮泥的小娃娃。
那时候大家都没什么钱,一台电扇能用二十多年。黑白电视放的动画片也很吸引人。
那时候的夏天,真是凉爽啊。
记忆里再也没有那么凉爽的日子了。
老西城好像就是世界的全部,东西两条长街永远走不完,蜂糖冰棍永远三毛钱一根,夏天永远不会结束。
季静在梦里,看到一个同样幼年的小女孩,黑色短发,一脸固执的样子,正踮着脚抓葡萄藤上的嫩茎吃。看见季静来了,有些戒备地松开手。那女孩看起来很眼熟,季静一时想不起那是谁。
女孩主动走过来,你送我回家,我迷路了。
季静点点头,她们拉着手,穿过葡萄藤,绕过干枯的假山水池,走出流光巷,穿过芝麻胡同,走啊走啊。一直走到石门牌匾下面。
小女孩仰着头,看着石门牌匾说,你认得上面的字吗?
季静仰着头,看着那四个字,“黄粱一梦”。红色的,一块木牌匾,却已经褪色成了烂橘子的样子,她认得这四个字,却无论如何念不出口。
小女孩咯咯地笑着,转身跑了。季静慌忙去追。
跑着跑着,穿过了层层层叠叠的雾气,季静来到了一条偏僻的小路,旁边的围墙外边开着层层叠叠的紫薇花,闪着亮晶晶的露水。但是小女孩不见了。
季静看着有些荒凉小路,前后都没有人。不知怎么的,她心里却不害怕,她静静地站在那里,午后的风轻轻地吹着,似乎很快就会有路过的人来了,只要有路过的人,就可以带她回家了。
她不急,依然静静的等着。
季静醒来时,是下午三点。医院里汹涌的人潮,呼喊声彼此不停。
她抬头,手术室的灯早就熄灭了。她茫然的抓住一个路过的护士,“那个做眼睛手术的女孩在哪个病房呢?”
黎嘉居然醒着,她正看着窗外的树荫,翠绿的颜色倒映在她的瞳孔里。听见季静走进来,黎嘉微微扬起嘴角。
季静坐在黎嘉身边,伸手摸着她的额头,温凉平稳。
黎嘉闭着眼睛,精神正在恢复的样子。
“好像做了一场梦。”
季静微笑着没有说话,静静坐在黎嘉身边。
“我知道我有一瞬间快要死了,我感觉得到自己离开身体,想要飘出去,可是那间屋子没有窗户,门也没开,我怎么也跑不出去,急死我了。”黎嘉打趣地说,“没办法,最后只好回到自己身上了。真不好受,飞出去估计舒服点。”
季静,“飞出去就回不来了。”
黎嘉看着窗外,低声说,“是的,飞出去就飞不回来了。”
“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黎嘉微微一笑,“没有什么怎么办,少了一只眼睛,还是可以继续看。”季静皱起眉头。
黎嘉舒展四肢,看着窗外,“接下来的事情了结之后,也许会继续藏在这片城区,说不上为什么,我讨厌这些人,但我喜欢这个地方。老西城,石门牌匾,估计是最后一次,亲眼看它消失,就跟送葬一样。我本来就该是这样一个角色。”
黎嘉这些话都打在了季静的心上。她在心里说,是啊,我也爱这里。但她什么也没有说出口,只是点点头。
黄昏的时候,黎嘉和季静走出医院,却迎面撞见张鹏。张鹏跟见了鬼一样,结结巴巴的,看看黎嘉,又看看季静。
这时候的黎嘉不消说,一身黑,又戴着眼罩,古怪的让旁人不自在。就连季静也完全失去了往日低眉顺眼的女高中生样子,多日不见,她似乎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说不上来,却让人不敢再轻易伸出手去指点她。她的眼神有什么东西变得很微妙,带着危险的味道,却也带着神秘的味道。
张鹏最终还是顺畅了自己的逻辑,“季静!你还高考吗? ”
季静看着他,淡淡的说,“和你没有关系。”
“班主任,还有你妈都在找你,要是不考了,你得先退学,不然我们升学率有影响……”张鹏说着,从书包里掏出季静的高考贴纸表格塞给了她。
黎嘉转身看着季静,“我们各自的事情都需要做完。”
季静点点头。
黎嘉微笑,不顾张鹏异样的眼光,擦着他的肩膀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