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休思》Lemonstone

2、不认识

　　这个“不记得” 中莫名带了些委屈的意味，实在是不太讲道理，毕竟本来不过是几面之缘，这要是都能记得住，那得是欠过钱的缘分。
　　在“不被他记住”和“背负债款”二者间，林柯没有思考，觉得还是本本分分地当初见的同僚比较好。
　　这样想着，似乎也没有那么不好过了。

　　“今天就先说到这里吧，”临近散会的时候，文老停顿了一下，目光在右手边自己报社的一众成员短暂逗留了一会，然后才转过去，对时峯报社的人说，“后续事宜还需要贵社同僚多多费心，平川这边，暂时就由杨副主编负责与贵社交接。”
　　“辛苦各位了。”
　　在座的都是后辈，当不起文老一句“辛苦”，闻言时峯的人都纷纷表示不敢当。
　　下首的吴楠站起身来，跟文老握手：“前辈言重了，是我们后辈该多用心才是。”
　　这就是散会了。两边的人都站起来，官方友好地对对面的同僚露出营业性笑容，握手客套陆陆续续往外走。

　　会议的座位是按级别排的，林柯坐在下首第三位，和杨副主编中间隔着策划部的部长，叫刘存硕，是个年逾四十的中年男人，在这闹哄哄的场景里和右边看着文件发呆的林柯咬耳朵：“啧啧，这时峯可真是出人才啊。”

　　这个年纪还委屈在部长这个位子，比才三十多岁的杨副都低一级，可见这位刘部长是个没什么志向的。平时懒懒散散，拥有所有中老年男人的爱好——养花逗鸟喂鱼听小曲，七十分就能及格的工作绝不做到七十一分，是平川出名的闲人。
　　干新闻的，大多雷厉风行风风火火，像杨澜这样的精英型人才比较符合外人对这行业的印象，不然吃屎都赶不上口热的还搞个鬼的新闻。

　　但他们报社比较特殊，是上世纪就在的事业单位，跟着改革的潮流倒是一直在改，但再改也是吃公家饭的，走得是又红又专的路子，是以竞争和节奏都没那么激烈。当初林柯就是看上这点所以实习期过了就没再找别家，直接留在这了，一待就是六七年。
　　而刘部长虽然佛系了一些，但年龄资历毕竟在那里，更何况这人实在是个会做人的，什么新闻该写什么不该写，什么工作该努力争什么工作就该静静旁观，他心里有条再清楚不过的线。这些年来审时度势，当个清闲的逍遥散人，似乎也挺乐在其中。

　　当年林柯刚进报社，就是在他手底下做事。一老一小隔了10多岁，一个是不上不下报社老闲人，一个是初出茅庐天真小姑娘，但刘存硕不知怎的，愣是从林柯青葱单纯充满朝气的外表下看出了她那颗佛到西天的心，仿佛寻觅到了知己，见着她就跟她吹牛唠嗑，说些有的没的，没把她当小辈。

　　林柯笑容还挂着呢，脸有些僵，不想理会这人突如其来的感叹，假装没听见，不理他。
　　刘存硕倒不在意她的无视，自顾自地凑过来说：“你看这吴副主编，也就三十岁的样子，时峯主编就能把这事全权交给他，他那帮同事个个年轻光鲜得紧，却都一副服服帖帖的样子。我早听说时峯那边出了个能干的副主编，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啊。”
　　林柯不知道就这一小时的会议他哪看出那么多头头道道的，但听到他说“吴副主编”，不自觉地就看向人群簇拥着的吴楠。

　　他还在跟杨副主编说话，个子比踩了高跟鞋的杨澜还高出许多，礼貌性地微微低头，时不时配合杨澜的话微微笑一下，诚恳却又疏离。
　　这点似乎也没怎么变。

　　Coco本来坐得有些远，这会儿也过来了，恰好听到刘存硕最后那句，好奇地问：“什么果然如此啊？你们说啥呢？刘部长，跟我也说说呗。”
　　刘存硕乐得小姑娘跟他打听事情，也不卖关子，一股脑说了，末了又感叹一句：“不愧是名校毕业啊，谁说大学教育比不上社会毒打的，你看这精英主义教育有时还是挺能培养人的嘛。”

　　平川报社虽然不算什么大社，但毕竟坐落在A市这个国际化大都市，最不缺的就是名校毕业生，Coco倒是没在意他这句，只是附和性地问道：“哪毕业的啊？”
　　刘存硕慢悠悠地吐出一个综合实力全国TOP3、新闻专业更是数一数二的高校名，Coco点头：“哦…怪不得呢。”

　　林柯眼皮突然跳了跳。

　　果不其然，那边刘存硕像突然想起什么，看向林柯：“诶，我记得小林你是不是也F大毕业的？”

　　“啊，是。”林柯头皮发麻，无奈应道。

　　“那可不就巧了，师兄妹啊这是！” Coco一拍手，搭着她的肩又放低了音量：“你认识不？帅哥啊这，啧啧，真好。”
　　“不认识。”
　　这话没说谎，估计他连她的名字都不记得。单方面的记住不叫认识吧。

　　“怎么会不认识呢？一个学院才多大点地方啊，见总见过吧？”
　　“唔，他大四我大一，我刚进校他就毕业了，在社团里遇到过几次，但没说过话。”她倒没意隐瞒，反正翻来翻去就那么些东西，也没什么可挖的点。

　　刘部长端着他的水杯抿了口茶，闻言道：“那没关系，出了学校见着校友都亲切，更何况你们还同一个系的，以后有的是机会熟起来。不过我说啊，人也没比你大几届，现在都是大社的副主编了，你咋才混成这样啊？”
　　“因为我本来就很菜。”林柯听出他的玩笑意思，顺着他的话说。
　　刘部长在Coco的笑声中眯起了眼，诚心诚意地赞道：“不错，很有觉悟。”

　　那边杨澜早已经送吴楠他们出去了，林柯懒得理那两个笑话她的，回位子上拿了卸妆水，去了洗手间。
　　洗手的时候她盯着镜子里的人，因为出去采访的缘故，特意穿了正装化了脸，但脸上的妆有些花了，显得不太体面，也不太好看。不过好在这几年也没怎么累着，皮肤还行，加上她长得显小，看起来不像二十七八的，倒像才毕业的小姑娘。
　　但总得来说，就像刘存硕揶揄的，不是混得很好的样子。

　　她把纸巾用卸妆水打湿了，细细地往脸上抹，虽然不能完全洗干净，但妆本来也在九月的太阳下掉得差不多了，不仔细看看不出来。

　　林柯去的是离她座位近一些的公共厕所，设计是男女共用一个洗手台。等到粉底遮盖下的眉眼渐渐清晰起来时，林柯听到旁边传来水声。

　　挤洗手液，涂在手上，细细地抹了一会儿，然后是冲水的声音。
　　林柯听得清楚，但没兴趣看别人洗手，目不斜视地把妆卸完，掬了一捧水把脸给冲干净，扯了几张纸巾就往外走，边走边擦脸上的水珠。

　　直到身后传来某个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声音，带了点不确定和迟疑：“林……柯？”

　　林柯的脚步顿住。

　　她转过头，就看见刚洗完手的吴楠。

作者有话说

　　文中写得所有关于新闻行业的知识，都是我瞎说的，不要当真不要当真，我就是想写一个爱情故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