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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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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
清思回过神来,脚下迈开步子,转头望了一眼那隐隐透着杀意的背影,飞快地躲到了一旁的树丛中。
紫衣女子将泛着寒光的刀刃抵着兽牙,向一个极微妙的角度偏转,手腕一挑。野兽吃痛,连忙松口退开。
竟然那么轻易就扭转了局势。
那人勾住手中的短刃随意地转着。她似在戏耍一个傀儡一般,等待野兽再次发动攻击。
野兽遇上劲敌,不甘落败,它咆哮着扑过来,用力挥出庞大的兽爪。
紫衣女子向后一仰,以分毫之差错开了带着劲风的攻击。她把利刃插入土中,借势发力。从土中拔出后不带一丝泥污的霜刃,在空中划出了一个近乎完美的圆。
几乎发生在一瞬之间,她的残影似乎还停留在空中,这毫不留情的一击已经划开了野兽的下颌,温热的血喷薄而出,刃上的血珠尽数滚落,渗入泥中成了奇花异草的养料。
那可怜的野兽惨嚎一声,一路滴滴答答地留下血迹,仓皇地逃入丛林中,消失了踪影。
那女子漠然地将双刃归入腰间的鞘中,拨了拨散到胸前的长发,向“不速之客”藏身的地方瞥了一眼,迷雾般的眼中似乎闪过一抹凛冽的寒光。
自认为藏得很好的“不速之客”对上了那锐利到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目光,不禁打了个寒颤,同时也意识到自己被发现了。
“虽然不知道她是敌是友,但她刚才救下了我,应该不是坏人。我一个人待在这儿也不安全,不如还是跟上她吧,总比被野兽撕成碎片好。”清思对自己说,“不过她的气息,好像半点不似生人的……”她望着紫衣女子离开的身影,最终还是跟了上去。
清思就一直这么跟在紫衣女子身后的不远处。
一路上的风景也无非就是些野树野草。林中光线极暗,越是深入,射出的光就越少,头顶的树叶大有遮天蔽日之势。各路的狩猎者追逐着自己的猎物,林间更显隐隐绰绰。
景色看厌了,清思便把目光移到前方,小心翼翼地打量沉默走着的女子。
打扮很飘逸,不但不妨碍行动,反而有一种洒脱的美感。一双长腿在裙岔间若隐若现,吸引着目光。那衣服是上好的材质,以轻薄的片银镶边,黑暗中似乎还反射着锐利的光泽。连同腰封上都印着不规则的龟裂纹,酷似蜿蜒而迅捷的闪电,流转着警示的白光。
只可惜,这身影的线条如她的霜刃一般冰冷,没有一点人该有的温情。
前方的人停下脚步,以清冷的声线开口道:“你还想跟我到什么时候?”
听不出一点感情《色彩,像冬天里寒意刺骨的冰泉。
清思着实被突然的发问吓了一跳,急忙报上门户:“我我我自微澜观来,名叫清思,从观里跑出来玩不小心就进到了这里,我师父应该还得一两天才找得到这。”
根本答非所问。紫衣女子微微皱了皱眉,对突然闯入的清思十分不耐烦。往年的回忆汹涌而入,迅速把脑海冲刷得一干二净。
因她一直背对着,清思并未看到她的表情,只是听她一直沉默,小心地问道:“怎么了?”
“……想到了一些陈年…旧事……”说到后面,女子的语气越发森冷。
清思有些无措,不知该说什么。两人无言了片刻,紫衣女子侧过身看着清思,一双眸子如同深潭一般幽邃:“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我也知道啊,清思想。她低头用双手绞着衣角,小声道:“可我走丢了方向,出不去了……所以…能不能……”
女子将目光移向远处,飘飘渺渺的,不知在思索什么。片刻,她的语气微不可察地放缓了些许:“……也罢。”她转过了身。
清思不明所以地愣在原地。
女子道:“你若真想做野兽的食物,就尽管站在那吧。”
闻言清思迅速跟了上去。她斟酌了下言辞,问道:“你已经知道我的名字啦,我能否知道你的呢?”
算是礼尚往来么。紫衣女子暗自思付,自己好像没有被取过名字。她自嘲地笑了一下,一字一顿地回答道:“怨,念。”
清思听了,倒也不吃惊,只道:“怨念……有灵之物亦有怨念。像百花的怨念,是秋风来得太早;像游鱼的怨念,是水禁锢般的爱。人存在于世间,多少都是会有怨念的。”她觉得,这人一定有自己的独特经历。
怨念有些惊讶这是一个孩子说出来的话,但仿佛又觉得无聊,向前径直走去。
清思见她无意,便跟在她身后,识趣地换了个话题:“此处名何?树木枝叶似与周边地区大为不同呢。是气候造成的吗?”说着,又自己摇了摇头否定了,“气候断不会只影响这一小片区域,应当是人为造成的吧?”
怨念独自走在前方,习惯了总是一个人的她不禁感觉有些烦躁,但还是耐着性子接道:“此林叫‘冥森’,此地名‘禁域’,至于景物,你不必得知。”
“是‘禁锢’的‘禁’吗?这个字不好听,像是封闭的意思,人怎么能被封闭起来呢?不如改成‘镜子’的‘镜’吧。心如明镜,可鉴世间的善恶真假,却始终不像水面一样会轻易被风拨动。”
怨念回头看了清思一眼,眸中不知是何种情愫。……我早就丢了心了,她想。
两人转过了许多弯,绕过许多灌木,似乎走了许久,天色薄暮。四周本就暗,现在更是什么都看不太真切了。清思从布袋中掏出一节火折擦燃,照亮了眼前的一片。火光被风吹得摇曳不定,映得四周更加阴森恐怖。
突如其来的光亮似乎让怨念有些不适,她眯了眯眼,道:“灭了它,会招来野兽的。”
清思想也不想地答道:“不是有你在吗?”话一出口,发觉有些不妥,她又吐了吐舌头。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怨念心中一颤,自己似乎是第一次被人这样信任和依靠。这种感觉好奇异。
她注视着不远处的宫殿遗址,问道:“方才遭受袭击的时候,怎么不反击?”
“掌门告诉我,医者应怀悬瓠济世之心,敬畏生命。况且门中有规,即使医、毒是必修之课,引梦术凭借天赋,也断不可随意以这三者迫害生命。这野兽未曾害过人,只是凭着兽性本能觅食罢了,若是反击了,岂不是悖了门规?而且我的毒并没有精修,也不知用了有没有效果。”说到这儿,清思把弄了一下手中的钥匙,露出惭愧的表情。
走着走着,天上竟开始下起了雨。乌云密布,似乎还能听到隐雷的怒吼咆哮,前方的宫殿被朦胧的雨雾笼罩。细细的雨丝飞来,滴落在火折上发出滋滋的响声。
“微澜观的……小医师?”怨念先前就注意到了那把似有灵性的钥匙,道,“行走在外,可不能对江湖上的人心软。”她越过一块石板走上断桥,到了断处又轻巧一跃,落到了溪水对面,回头看着清思。
清思照着她的动作也过了溪,只是动作略显生涩,没有那么行云流水般的自如。
怨念将清思带到了一间相对完整的偏殿,留下一句冷冰冰的“别乱跑”后,关上殿门便离开了。
清思当然不会乱跑,并不是慑于怨念,而是因为她感觉这里会发生有趣的事。
夜已经深了。偏殿中空荡荡的,雨水滴落在石上发出了清晰而空灵回声。夜间的寒意携着恐惧在黑暗中渐渐侵袭而来,清思紧紧抱着膝弯,缩在殿中的一个角落里。
惨白的闪电不时照亮殿中的四壁,清思看到,那古老的石壁上竟有着无数条狰狞的凹痕,有深有浅,像是被发狂的野兽撕咬过的伤痕一般,令人毛骨悚然。
她只感觉有着鬼魅绕在周身似的不详气息,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渐渐地,眼睛的酸涩和身体的疲惫终于让她在恐惧中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梦里,似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向她追来,而她拿着不知从哪来的匕首刺入了谁的胸膛。
而另一间殿里的怨念一夜辗转无眠。她明知不可尽信于旁人,须时时提防,却还是把那迷路的女孩带进了这地方。虽然对那女孩很不耐烦,但不可否认的是,怨念从与她的谈话中感受到了活着的感觉。
她孤身一人,同行尸走肉般在禁域中已经许久,不知有多少年没与人交流过了。于是她不可自禁地想得到那份少的可怜,一点点都算奢侈的温情。
突然出现的那个女孩,用炽热的手指触了触怨念心里的那块石头。石头很重,也很硬,只用这么点力气当然不会动弹。但石头感受到了温暖,她对这丝温度极其敏感,一面本能地躲避,一面又忍不住地渴求。
夜里的雨淅淅沥沥地落下,扰得人不得清净。怨念第一次觉得这伴她许久的雨是如此令她厌烦。
怨念索性出了殿,准备借着雨水浇浇愁。这是她独特的习惯。每当思绪纷乱,只有冰冷的感觉能让她平静下来。
但还没走出殿门,怨念就很快想明白了。
清思很好,所以理所应当被在意。若是自己溜了出来,怕是都没人会关心。她无心无情,所以不配拥有关爱。有些东西是她永远都得不到的,伴她一生的注定只会有恶意和疏远。她不傻,同样也以恶意和疏远回馈给世界。
而清思待她好,也只不过是不知道她的身份罢了。她可是全阁唾弃,天下嫉视的,“雷霆”。
她一直被冷落着,无论谁见了她都是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样。她也习惯了不动声色地忽略别人在身后的指指点点,但她放不下内心要强的性子。她决心变得更强大,把世俗之人踩在脚下仰视她。
近百年,怨念的雷霆之力已经突破了最后的瓶颈达到入圣的境界,往后就是平坦的修炼之路。她的生命也自然而然地被无限延长,世称“永生之力”。
在与上古野兽不可避免的切磋搏斗中摸清了冥森地形的优势劣势,也练就了一身出神入化的近战本领,同时发现了雷霆之力最大的弊端:耗神。
但现在的她从没试过用尽全力去对抗某个生物,也没有哪个生物能让她用尽全力去对抗。现在的怨念习惯了以近战为主,雷霆为辅,在保留实力的同时避免闪失。
这些当然是清思所不知道的。怨念不打算告诉她,她知道清思只是她漫长生命中的一个过客,也知道她只会停留短暂的片刻。
最后还是留下怨念一个人。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