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马最好拐》绿冰红雪

6、打架

　　岳悦这么说着，想到郑雨水说的“好日子到头了”。他没有太担心，郑雨水一个学生，能对他做出什么事来？

　　然而，到了学校，他知道了，怀有恶意的人，就算只是个学生，也会有很大的杀伤力。

　　学校进校处的黑板报旁边围观着很多人，窃窃私语，交头接耳。周子冉是个爱热闹的，一看人多就挤了过去。

　　黑板报上用很大的字写着：“一七班岳悦，杀人犯的儿子。”

　　周子冉一看就脸黑了，直接开骂。“哪个王八蛋写的！”他找来黑板擦擦掉，又恶狠狠地朝围观学生问：“你们看到是谁写的吗？”

　　大家都纷纷摇头表示不知，早晨一来就看到了。周子冉回头问岳悦：“你知道是谁吗？”

　　一回头，岳悦已经不在身边了。

　　周子冉还以为岳悦经受不住打击跑了，结果有认识的同学看他俩一起进校，伸手指了指教学楼方向。“岳悦去教室了。”

　　周子冉小跑着到岳悦教室，看他安然地坐在座位上，正拿书出来准备晨读。他过去问了他：“喂，你没事吧？”

　　看到岳悦摇头，他才放心地回到自己教室。

　　黑板上的字虽然擦掉了，但留在同学心中的疑惑是擦不掉的。大家都在窃窃私语，岳悦是不是杀人犯的儿子，是什么杀人犯。然后又有人开始说，岳悦那么孤僻阴沉，一定也是因为这样。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不知不觉中，大家也开始觉得岳悦也是个可怕的人，是杀人犯的儿子，将来说不定也会杀人的。

　　有胆子稍微大一点的，跟岳悦关系稍微好一点的同学鼓足勇气来问岳悦。“岳悦，那个，有人说……你爸是杀人犯？”

　　岳悦一概不理。他小时候就为此转学过一次，现在他长大了，不会再转。再说，他没做错什么，他爸爸也不是杀人犯，周姨说过了，不是！

　　可惜，小孩子的世界，其实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并不存在忍一时退一步就可以风平浪静海阔天空。

　　岳悦的沉默，只是引起了更多同学的恶意欺辱。他的桌子每天都有人故意要去推倒，课本也会有人故意扔到地上踩，更有甚者在他书桌上刻字“杀人犯的儿子”，就连他去上厕所都有人堵着捣乱。

　　岳悦全部都没理，只是把这些事情都告诉了老师。至于告诉老师后得到同学更多的报复，他只是继续告诉。

　　老师其实也不是很清楚这个学生的背景，但见岳悦有着少见的冷静，被欺负了来告状也不哭不吵，只是有理有据地阐述事实，倒是对他多关注了几分，去了解了一下相关情况。他根据岳悦的资料找来监护人吕楠平，才搞清了当时的来龙去脉。

　　五年前，岳悦的爸爸岳长亭所在的医药厂出了一起爆炸事故，造成了三死七伤。事故调查到最后的原因，是当时职任高级研究员的岳长亭的工作疏忽，下班时仪器归位出现了纰漏。

　　查明原委后，岳长亭因为愧疚和畏罪在家开了煤气自杀。当天下午，接到儿子放学的尹媛媛回家就看到丈夫的尸体，打击震惊之下，诱发心脏病当场去世。

　　岳悦一夜之间变成了孤儿。

　　吕楠平想起当时的场景，知道学校里居然还有学生为此欺负岳悦，气都没打一出来。

　　“当时岳悦哭着来找我去救他妈妈，你知道我是有多不忍心跟他说他妈妈已经死了，爸爸也死了吗？老师你看这孩子多可怜，那时候他才八岁，现在也不过十三岁。我到现在都不忍心说他爸爸是畏罪自杀，等他长大了自己去了解。哪个天杀的良心给狗吃了，还来这么欺负他！”

　　听说当时才八岁的岳悦亲眼见到父母死在面前，老师听得心惊肉跳，向学校反应了这件事，得到校方极大的重视。学校又查出郑雨水的爸爸正是当年那三个死者中的一个，最后校长亲自出面调解郑雨水与岳悦的恩怨，又召开全校大会，强调学校禁止霸凌事件，一经发现，从严处理。

　　本来校长亲自出面了，事情就该尘埃落定了。但校园欺负事件，也并没有说没就没。就算再没人公开欺负人，但背地里的小动作和精神暴力，那是防不胜防。

　　幸好，岳悦不是那种会在意别人说什么的人，只要不打扰到他的学习生活，他也不管别人嚼什么舌根。

　　但是周子冉不是。他天生就是个热闹的主。刚开始听到真有人说岳悦是杀人犯的儿子，他就气不过了。讲理讲不过，对方开始动手，他一上头也就跟着动手了。

　　从小打架连只吉娃娃都打不过的周子冉，在一脚踏入青春期的时候，忽然像是找到了灵感，打通了任督二脉。

　　天啊噜，他原来是个打架天才！管他什么疼什么痛，一股脑冲过去就是了。拳头不行就用肘子，肘子不行就上脚，再不济最后还有身子，整个扑过去泰山压顶，把对方摁在地上哭爹喊娘才行。

　　其实打到最后，为什么打，他自己都忘了。总之，演变到最后，他打架打上了瘾，只要看谁不顺眼，就想用拳头解决。学校一开始还顾念他是市优秀学生，公开表扬言犹在耳，不好自己打脸，还想偏袒他，结果反而更增长了他的气焰，只觉得自己最厉害。

　　偏偏，他还真的是最厉害，只要打，就没有输的。被打了的同学带着家长到学校告状，周立夫也被叫到学校调停，最后又是道歉，又是赔医药费，为此周子冉回家后没少挨打。

　　周立夫气不过，儿子从小调皮是调皮，但打架那是万万不会的。稍微疼点痛点，哭得哪里像个男孩子。怎么好端端的忽然就学坏了呢？百思不得其解，打过骂过之后，问他为什么要打架，他倒是理直气壮：“看那人不顺眼！”

　　于是又讨一顿打。

　　但他偏又是个记打不记疼的，这边挨了打，回到学校有看不顺眼的，还是照样打，最后打得同学连回家告状都不敢，让周家父母头疼不已。

　　岳悦开始听说周子冉跟人打架时，还不信，觉得是听错了。在看到他鼻青脸肿的，真是打架后，也只觉得是他被欺负了。偏偏大家都言之凿凿，说他把别人打了。最后周叔都动手了，那必然是假不了的。

　　但他还是不太敢信。

　　直到他亲眼见到一次。

　　那天，他正好经过他们班门口，就听到里头周子冉的声音在嚷。“你再说一遍试试！”

　　岳悦一愣，脚步就停了，不由自主地抬头去看。教室的走廊上，周子冉跟一个男生对峙着。

　　“老子就说！别人怕你，老子不怕！”

　　这一句话还没落地呢，周子冉呼地就冲了上去，直接踹翻了对面的男生。

　　然后，教室里就轰地混乱起来。桌椅碰撞声，重物落地声，还有玻璃碎掉声，女孩子的尖叫声，乱成一团。

　　岳悦愣在门口，不知道是该进去拉住周子冉，还是去给他帮忙。他还是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他的印象中，周子冉还是那个被狗一撵就会嚎啕大哭的胆小鬼，要打架，肯定是挨打的份。

　　周子冉是个傻子，这么多年都不变。学校要处分，回家要挨打，明明知道，为什么还要做。还没那个郑雨水聪明，要打架要欺负人，约放学后啊，去校外啊，找没人的地方啊，在教室里动手，这……这做的什么事啊！

　　教室里又传来周子冉的骂声，总是重复那些放狠的词句，是岳悦很陌生的。听起来，他似乎真的打赢了。

　　正这样想着，有人从他身边跑过，还撞了他一下。后面周子冉跟着出来，却是被好几个同学拉着。周子冉气势如虹地吼：“有本事跑，别让老子见到你！见一次，打一次！”

　　他的视线跟岳悦的视线撞到了。周子冉看了一眼，“哼”了一声，自以为神气，像骄傲的孔雀一样，歪过头去，装作不认识他。

　　岳悦还傻愣愣地站在原地。他还是有点难以接受。周子冉是个傻子，也是个胆小鬼，还是个爱哭鬼，怎么什么时候，长成这样了呢？

　　这些年，他们没有分开过一天，他怎么就长成这样了呢？

　　他看着周子冉的背影，又是感伤又是心疼，又是担忧又是欢喜，因为刚刚从他身边跑过去的，被周子冉打得鼻青脸肿满脸开花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个郑雨水。

　　岳悦不用暴力反抗，并不代表他不想，他只是清楚地知道，自己没有那个力量。而且，动手不好，动手，手也会疼。

　　他的视线落在周子冉的手上，那里沾有血迹，不知道是谁的。

　　打了人的周子冉，当天下午就被狠狠地修理了一顿，往死里修理的那种。

　　那天一整个下午，岳悦都心神不宁，脑海里不断地回想着周子冉打人的那个画面。好不容易等到放学回到家，还没来得及换鞋，就听到房里传来杀猪般的惨叫。

　　“爸，求你，别打了，我再也不敢了！”不是嚎叫，是惨叫。

　　这家里能这么叫的，只有周子冉了。

　　岳悦听到周子冉挨打的次数也不少了，但以前基本听两声就知道是假哭的狼嚎居多，这次是真的哭了。

　　他的眼泪哗地就下来了。是伤心，也是害怕。每次周叔动手，他都会害怕。

　　周姨也坐在客厅垂泪，没有进去劝解。岳悦不知道该怎么办，颤抖地站在原地，咬着嘴唇，无声地流泪。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里面的声音停下来。周立夫出来了，却没有看到周子冉跟着出来。

　　周立夫颓然地走到客厅，重重地坐到沙发上，长吁短叹。

　　最后，他看到了岳悦，说：“岳悦，以后子冉去你们班，你帮我盯着他。他要是再敢在学校打架，你就回来跟我说，看我不打断他的腿！”末了，他又抬高声音吼了一声：“兔崽子，听到没！”

　　岳悦吓了一跳，眼泪都缩回去了。屋子里头，周子冉用微弱的声音回答：“听到了。”

　　岳悦听到他的声音，稍微放心了点。他想进去看看周子冉怎样了，又不敢动。最后还是吕楠平招呼他过去，给他一瓶云南白药。

　　“去看看他，给他上点药。”

　　岳悦推门，周子冉正趴在他床上哼哼。听到有人进来，他瑟缩地抖了一抖，也是被打得吓到了。

　　岳悦把门关上，走了两步。周子冉听出他的脚步声，抬头万般幽怨地看了他一眼。眼泪还挂着，眼睛都哭肿了，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有些好笑。

　　岳悦笑不出来，坐到床边，牵起他的手。那里还有着伤，是中午打架时留下的。他喷了点药，握着他的手静静地看着，然后问了声：“疼不疼？”

　　周子冉愣了一愣，扭过头来看他。一扭头牵动了背上的伤，疼得他龇牙咧嘴。他白了岳悦一眼，嫌他明知故问，又把头扭回去了。

　　“知道疼还打，傻子。”这是第一次，岳悦开口把“傻子”两字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