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马最好拐》绿冰红雪

5、噩梦

　　短暂的吵架没有影响到后面的和谐相处。美好的日子总是过得飞快，在周子冉长吁短叹中，岳悦堂哥要返校了，他们也要启程回去了。

　　“我不想回去啊！”临走前一天晚上，周子冉躺在床上，捶胸顿足不想睡，最后翻身扑在岳悦身上,“你去跟奶奶说，就让我们住在这里别回去了好不好？”

　　岳悦没有理他。他也不想回去，在这里很自在。可是，这里也不是他的家。

　　最后，想尽办法也不得不走的周子冉只能眼泪汪汪地同小伙伴们告别，告别时还千重复万重复，明年一定会再来。

　　回去后，两个小孩就被关在家里补了几天的暑假作业，因为他们带回去的暑假作业，一个字都没写。

　　前后待遇反差太大，周子冉就特别惆怅。吃饭时，跟吕楠平说：“我现在特别能理解静夜思。”他摇头晃脑地背课文，“床前明月光，疑似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吕楠平没好气地戳破他。“故乡也是岳悦的故乡，不是你的！”

　　“怎么不是，岳悦的就是我的！”岳悦是他的跟班，在他的地盘，整个人都是他的，故乡自然也是。这是他的逻辑。

　　他还不知道，那是他们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一起回岳悦的老家。两年后，岳悦的奶奶病危，岳文韬带岳悦回了老家。因为是学期中，周子冉再哭再闹，吕楠平都没有准行。

　　那以后，吕楠平再也没给他们暑假自由了。毕竟是推娃的时代，吕楠平不想让他们回去无法无天太逍遥，暑假也得去上补习班和课外班。

　　周子冉更怨念了，晚上抱着岳悦抱怨。“为什么要有学习啊！”

　　从老家回来，周子冉再爬自己的上铺就睡不着了。睡到一半，他就不客气地爬了下来，要抱着岳悦睡。他把岳悦当趴趴熊抱了一个月，回来觉得趴趴熊没有岳悦舒服，于是不客气地把趴趴熊一脚蹬开了。

　　岳悦也很难过，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忽然就学不好了，怎么学都学不好。周子冉玩游戏玩到学习比他还差了，但补习班一上，就又补到了玩游戏之前的水平。但是他却一直都是那样，周子冉考倒数第一，他是那样。周子冉考全班第一，他还是那样。有时候他对着满篇写错的题，都会忍不住想哭，觉得可能周子冉不是傻子，他才是。

　　吕楠平看到岳悦学习努力，成绩却始终提不高，也不说他不努力了，转而叮嘱周子冉。“岳悦不会的，你教他。”

　　周子冉一直有教岳悦。长大了，他知道不能直接给作业抄了，他会教岳悦做题，但是今天教了，岳悦明天还是不会，他也没办法。

　　就这样，两人升入了初中。

　　到了初中，周子冉这块小金子就开始神气闪闪了。先是考试考了个全校前十，接着又在校运动会上大放异彩，拿到了跳高跳远和四百米短跑三个冠军，然后学校举行诗朗诵，他跑去深情朗诵一个“啊，故乡！”也能拿第一。

　　这下他可牛气了，班上老师简直把他当成宝，公开表扬说从来没见过这么各方面都优秀的学生。学校也是不吝表扬，还上报给市里评上了全市三好学生。再加上他本身长得又出色，在少男少女们情窦初开的季节里，每天都有人悄悄地刻意地，从他班级路过，就是想看他一眼。他自己性格张扬，开朗活泼，一时间，交友遍地，周子冉的大名，全校皆知。

　　相比之下，岳悦就逊色多了。他学习一般，不参加学校活动，性格又安静，也不喜同人说话，就算生得好看，但这个年纪的孩子们是不会因为这一点就关注他的。

　　不过也不是没有人注意到他。

　　注意到他的是郑雨水。

　　郑雨水带着几个人在岳悦回家的路上把他堵住了。

　　“听说你爸叫岳长亭？”郑雨水的手插在裤兜里，有几分流气。

　　岳悦看他们虽然穿着同样的校服，但却并不认识。他没有回答，仅是看着他们。

　　郑雨水上前来。“问你话呢！”他边说着，伸手推岳悦。

　　岳悦侧身让开，打算绕过他们。如果好好说话，他会理，上来就动手动脚的，他没那么多耐心。

　　“小子还挺跩！”郑雨水一挥手，几个人把岳悦围住，不让他走。

　　现在是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几个中学生穿着一色的校服凑在一起，十分醒目，岳悦并不担心他们会怎样。

　　“岳长亭是你爸吗？”郑雨水还是问着。

　　岳悦沉默了一会，问：“跟你什么关系？”

　　郑雨水上前来，磨着脚下的一颗石子。“别的人是没关系，但岳长亭就有关系！”他把石子踢向岳悦，“他害死了我爸爸，是个杀人犯！你是他儿子吧？”

　　岳悦的脸刷地变白了。“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低头就走。

　　“想走？”郑雨水一伸手就抓住了他的衣领，“我说让你走了吗？”

　　“你想怎样？”

　　郑雨水扯了扯他的书包带子，又来揪他的脸颊，岳悦避开了。

　　“看来你混得不错啊，杀人犯的儿子！”白白嫩嫩的，干净又整洁，还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最让人见不得了，想一脚踩到泥里去。

　　“我不是！”岳悦抬头，跟他怒目而对。

　　“想打架？”郑雨水“哼”了一声，“有本事上啊！看是你厉害，还是我兄弟厉害！”

　　岳悦很生气，却也知道自己甚至打不过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

　　郑雨水哼哼笑着。“老子今天就是给你提个醒，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郑雨水撂下狠话后就走了。岳悦站在原地，一直看着地面，没有挪动半步。一直到周子冉和同学经过时，才看到了他。

　　自从上了初中，两人不同班级，回家也不在一起了。周子冉朋友一大票，放学了会和朋友玩一阵了才回家。岳悦没什么朋友，都是独自放学回家。

　　周子冉见他一个人站在路边，伸手去就搭上他肩膀，自以为是地问：“忘带钥匙了吗？”

　　岳悦吓了一跳，如梦方醒，防备地抬头。看到是周子冉，他才放下心来。又看到周子冉身边的同学，抿抿嘴，没有说话。

　　周子冉以为自己猜对了，揽着他的肩膀。“那正好，一起走啊。”

　　旁边有同学问：“周子冉，这谁啊，不介绍一下？”

　　“岳悦，七班的。”周子冉简单地介绍，补充一句，“我兄弟。”

　　走到路口，同学都分散去了。周子冉还亲昵搂着岳悦的肩膀，“咱俩好久没一块回家了。”

　　岳悦没有答话，任他自说自话。快到家门口时，周子冉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岳悦越长大话越少，但跟自己还是可以说几句的，不至于这样。

　　他偏过头，捏着岳悦的下巴和脸颊，故意摆来摆去地端详。“怎么了？”

　　岳悦拍开他的手，掏出钥匙自己开门进屋。

　　周子冉跟在他身后，岳悦坐哪儿他就凑过去坐他身边，揽着他，问得很亲昵。“怎么，连我也不能说了吗？”

　　这是他新学的句式，表达自己特殊的地位，他觉得这句话说起来十分神气，用过一次后，觉得感觉相当不错，就一直喜欢用。

　　岳悦心里却对他这句话很是鄙视，什么都没说。一直到半夜，周子冉被下铺的岳悦翻腾得吵醒了，他觉得很烦，喊了一声：“岳悦，你怎么还不睡？”

　　结果，床还是在晃。

　　他跳下来，叉腰准备打架，却发现岳悦是睡着了，在做噩梦。满脸的汗，满脸的泪，满脸的痛苦，嘴里还在喃喃小声说着什么模糊不清的呓语。

　　岳悦在哭？

　　这个认知让他紧张起来了。记忆中他只见岳悦哭过一次。那还是一年前岳悦奶奶病危时，岳悦回了趟老家，回来后不言也不语，晚上却一声不吭地把他衣服都哭湿了。

　　那天的事，在周子冉的心里留下了阴影，他心有余悸。

　　“岳悦！”他上前去，摇着他的身体，“醒醒！”

　　岳悦还是在哭，任他怎么叫都叫不醒。周子冉无奈，伸手捏住了他的鼻子。岳悦挣扎几下，醒了过来，睁开眼，愣愣地看着他，还在流泪，无声无息。

　　周子冉不敢拿袖子给他擦眼睛，上次这么擦，岳悦的脸都被他擦破了。他轻车熟路，低头亲着岳悦，亲掉他眼角滑出的泪水，又亲掉他脸庞的泪痕，丝毫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出格的事。

　　“你又梦到你爸妈和奶奶了吗？”

　　岳悦过了好一会儿才醒过神来，看清眼前的人后，也只是沉默了一会儿，翻了个身继续睡。

　　“你梦到他们，就是他们在天上看着你呢。”周子冉说着，跟着钻进他被窝，从身后抱住了他，还很是得意，“看，没我一起睡不行吧？”

　　两人同睡了两年，到上了初中，吕楠平觉得这俩孩子这么大了还抱在一起睡不太好。放着两张床不睡偏要挤一张，挤一张就算了，还要抱着睡，怎么看怎么别扭，勒令周子冉回到他自己床上去。

　　岳悦没有回答他。

　　第二天，岳悦到吃早饭时，还是心不在焉。周子冉看他半天连个包子都没啃完，提醒他，再不吃要迟到了。

　　吕楠平也发现了，问他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岳悦挣扎半晌，没敢抬头，只低头舀着碗里的豆浆，嗫嚅地问：“周姨，我爸爸……是杀人犯吗？”

　　吕楠平愣住了。过了一会儿才问，“怎么问这个？”

　　“他们说……我是杀人犯的儿子……”

　　“谁说的？”周子冉一听就生气了。

　　吕楠平眼神制止了儿子，回头看着岳悦。岳悦还是低着头，只能看到毛茸茸的脑袋，和半边稚嫩白皙的小脸。看着这样纯洁又无辜的小脸，她觉得直接真相对他来说会有点残忍。

　　想了一想，她用了最接近事实，却又是她能想到的最委婉的方式。“当然不是。是单位发生了爆炸，你爸爸……也是受害者。”

　　“就是！”周子冉其实什么也不知道，但妈妈这么说，他就觉得妈妈一定是对的，“别听人瞎说！”

　　岳悦这才又勉强提起精神，把早饭吃完。周子冉搂着他肩膀一起去上学。上初中后，周子冉不爱牵手了，喜欢勾肩搭背，岳悦也都由他。

　　“你昨天就是为这件事情不高兴啊？”周子冉问。

　　岳悦没有答话。周子冉又问：“是谁跟你说的那些话？”

　　岳悦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问这做什么。周子冉挥着拳头，“妈妈说不是就肯定不是。谁瞎说的，你跟我说，我揍死他！”

　　看他张牙舞爪故作凶狠的模样，岳悦忍不住笑了，抬手捏了捏周子冉垂在他肩头的手。周子冉从小就是个胆小鬼，唯一敢想去打的人，恐怕就是自己。偏偏也从来都是拳头挥得高，没一次敢落下的，典型的外强中干。

　　他都想象不出来周子冉跟人打架的模样，大概最后也是会被撵得哇哇叫，到时候还得他来收拾残局。

　　“不用。”他说，“我会应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