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不识爱恨》望云滩引

5、普的十次方

　　这是一个极为普通的星期六，唐纳德一直睡到了九点，起来时旁边那张小床上的人已经不见了。他披上衣服拉开窗帘，官家正穿着工服在庭院中除草，女佣抱着一盆洗干净的衣服走向后院。

　　唐纳德很快地洗漱一番，推开窗户，对着官家招了招手，“他人呢？”

　　官家停下手中的动作，目光往旁边唐纳德卧室旁边的窗户移动了一下，答道：“巴伦先生应该在书房吧......早上他问我要今天的华尔街日报，然后就上二楼了。”

　　“他看得懂什么。”唐纳德小声咕哝着。

　　隔壁的弗拉基米尔听到了楼下动静，立马合上打火机的盖子，桌上放着一个小小的印模，里面躺着一把已经成型的钥匙。

　　他把印模收回烟盒揣进兜里，拿着报纸走出来。

　　一转头，与唐纳德的目光对个正着。

　　“大周末还起得那么早。”唐纳德打了个哈欠，指着他手里的报纸，“今天有什么重要新闻吗？”

　　“没有。”弗拉基米尔把报纸递给他，揶揄道：“之前是谁每天往市政府跑，周六周日也不休息的？怎么现在倒说我不睡觉了......”

　　“那不是为了多争取几年减税优惠。”唐纳德摸了摸脑壳，“估计过几天又要开始忙了。昨天已经商量好办贷款的事，过几天款项到位，就要开始着手重建了。”

　　“盖楼有建筑工人，又不要你忙。”弗拉基米尔一边下楼一边说。

　　“我想经常去工地看看，监督施工。”唐纳德给自己倒了一杯牛奶，“这是我第二次自己投资自己发展，一定要做到最好。”

　　“那第一次呢？”

　　“就是铁路公司那块地，我把你捡回来那天，就是在跟人商议兴建议会中心。”唐纳德想起这事，脸上露出忧虑的神色，“不提这个了，三年了都没谈成。”

　　说着，他靠在沙发上，打开了报纸。

　　弗拉基米尔看着中岛台上面那一排饮品，目光在牛奶盒上停了一会儿，又转向旁边的啤酒桶，在两样东西上犹豫了半天。

　　“天啊，你拿报纸做什么了？”

　　唐纳德的惊呼从后面传来，弗拉基米尔的眼皮抽了一下，非常坚决地端起牛奶盒。

　　“这是什么？”唐纳德指着报纸中间黑乎乎的那一块，皱着眉道：“这里的字都看不到了！”

　　弗拉基米尔左手端着杯子，右手隔着裤子口袋摸了一下烟盒，淡淡道：“哦，刚才把烟搁上面，不小心烧到了一点。要不要我去外面报刊亭，帮你重买一份？”

　　“不用了，反正也没什么大事。”

　　聊天会聊到糟心的生意，看报会看到被烧的报纸，唐纳德整个人都不好了，站起身道：“出去玩吧，烦死了。”

　　弗拉基米尔开上车，唐纳德也没明确说要去哪里，他便往中央广场的方向开去。

　　因为是周六，街上的行人明显多了不少，唐纳德看到街口有一家新开的酒吧，人来人往的看上去十分热闹，便兴冲冲地拉着弗拉基米尔往里走，没顾得上看门口那张大大的告示牌。

　　刚进门，弗拉基米尔就发现他们俩进错地方了，然而唐纳德忙着找座位，根本没意识到有什么不对。

　　唐纳德把自己丢进一张沙发里，舒服地伸着懒腰，打了个响指。

　　“两位先生想喝点什么？”服务生很快走过来。

　　“我要一杯香槟，他要......”唐纳德看了看弗拉基米尔，顿了一下，“你要什么？”

　　“伏特加。”

　　“好的。”服务生在本子上写了几个单词，又问道：“二位是自己过来的吗？要不要叫人陪玩？需要包厢吗？”

　　“都不要。”在唐纳德开口前，弗拉基米尔打断了服务生的话，“伏特加要斯米诺的，加冰。”

　　“好的。”

　　等服务生走后，唐纳德问：“为什么要强调那个牌子？”

　　弗拉基米尔瞥了他一眼，淡淡地吐出俩字：“好喝。”

　　“那可是苏联人创的品牌。”唐纳德撇嘴，“等我挣下钱了，我就推出一款伏特加，也要用我自己的名字命名。”

　　弗拉基米尔笑了笑，以为他只是随口一说。

　　直到三十年以后的某天，当助理把镀金的、印着大大T字的□□牌伏特加拿到自己办公室时，弗拉基米尔才恍然想起，原来他们的缘分从很多年前的那个冬日就已经定下。

　　“伏特加好喝吗？”唐纳德冲着他努嘴。

　　弗拉基米尔把酒杯换到另一只手，试图阻止蠢蠢欲动的人，“太烈，你喝不了。”

　　这句话激起了唐纳德的好胜心，他很坚定地把手伸过来，提出想尝一口的要求。

　　弗拉基米尔也很坚定地摇头拒绝。

　　“你不给我就要抢了。”唐纳德威胁着，看到弗拉基米尔还是不为所动，只好靠本事自己过来拿。

　　然而弗拉基米尔把酒杯举到高处，根本不给他机会。

　　两个人正僵持着，突然身边传来一个又惊又喜的叫声，“哎哟~□□你竟然也在这！”

　　弗拉基米尔回过头，看到了一个穿得花枝招展的中年男人站在他们的卡座前，胳膊搭在旁边男孩的肩上。他的目光在对方手上停了一下，眼底流露出一丝淡淡的厌恶。

　　“你怎么在这里？”唐纳德站起来，拉了一下自己的衣摆，对弗拉基米尔介绍道：“这是我大学同学。”

　　弗拉基米尔轻轻颔首，不置可否。

　　男人目光打量着唐纳德，嘴角露出不怀好意的笑：“这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我来这没什么，你来这才是稀奇。”

　　“酒吧而已，怎么我不能来？”唐纳德挑眉。

　　“你是真傻还是装傻。”男人看向弗拉基米尔，轻佻地吹了声口哨，“男朋友吧？看着就挺厉害，能满足大少爷的要求。”

　　“你说什么呢！”唐纳德不知怎的红了脸，又急又气地看了弗拉基米尔一眼，“这是我朋友。”
　　男人明显不相信，戏谑地望着唐纳德跳脚。

　　弗拉基米尔实在看不下去了，放下酒杯起身，一个箭步上前抓住唐纳德的胳膊，把人从酒吧里拎了出来。临走前，他轻飘飘地瞥了那个男人一眼，目光中饱含警告。

　　“你干嘛？”唐纳德还没解释清楚，急急地从他手里抽走胳膊。

　　“你解释得清吗？”弗拉基米尔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手指向酒吧门口的牌子，“你就没发现，那里面的人都是带着同性伴侣的。”

　　牌子上画了一面大大的彩虹旗。

　　“我......”唐纳德摸了摸鼻子，讷讷地说，“我没注意到。”

　　“无所谓，反正不会有人觉得我在下面。”

　　唐纳德懊恼地抓着头发，心里乱成了一团——自己应该是很生气的，为什么会觉得有点刺激？可是旁边这人一点反应都没有......

　　“别薅了，小心年纪轻轻就秃顶。”弗拉基米尔无情地提醒。

　　“我去冷静一下。”唐纳德低下头，从口袋里翻出两张美元，跑向马路对面的冷饮车。
　　弗拉基米尔向后靠在树上，轻轻笑了一下。

　　唐纳德很快就回来了，手里举着一直甜筒。弗拉基米尔下意识往甜筒壳看了一眼，瞥见上面用巧克力涂的K字，目光微微凝住。他抬起头环顾了一下四周，才发现两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82号街。

　　左手边一百米处，就是大都会艺术博物馆。

　　“我也去买个甜筒。”弗拉基米尔把手揣进裤兜，向马路对面走去。

　　“先生想要什么？”冷饮车后面的男人正在低头忙活。

　　“有甜筒吗？”

　　“我们这里有各种口味的甜筒，树莓、芒果、樱桃等等。”男人指了一下顶棚上挂的牌子，“您看那块牌子上有的都可以选择。”

　　弗拉基米尔看都没看，递给他一美金，“黑穗醋栗的有吗？”

　　对方打冰激淋球的手顿了一下，终于抬起头，用开玩笑的口吻问：“先生喜欢中国新疆的黑加仑吗？”

　　“不，我喜欢茨欣瓦利的。”

　　男人收起了笑容，神色凝重地说：“茨欣瓦利最近下雨了吗？太阳被云遮住，不会再出来了。”
　　“没有下雨，但是很快就会下了。”

　　卖冷饮的男人松了口气，左手递给他一只甜筒，右手递给他一枚硬币，“先生您要的甜筒，这是找您的零钱请拿好。”

　　弗拉基米尔把硬币放进上衣口袋，“谢谢。”

　　“先生穿这身西装很帅气的。”就在他转身的时候，男人突然道：“您可以去拍张照片留念，我记得第二大道有一家甜心照相馆，相片的清晰度很好。”

　　“好的，谢谢。”

　　他举着甜筒，若无其事地回到马路对面。

　　唐纳德还沉浸在各种情绪交错的混乱当中，根本没留意弗拉基米尔去了很久。

　　“回去吗？”弗拉基米尔发现他脸色不对。

　　唐纳德深吸一口气，重重地点头：“回去！还有好多事情要做。”

　　......

　　从外面遛弯回来，唐纳德就把自己关进了书房里，一整个下午都在对着桌上的文件和报纸发呆。

　　一拿起笔，脑海里就不自觉地出现某个人的身影，虽然没有任何暧昧的成分，但总是会不自觉地想起。唐纳德难以置信地发现，有一种见不得光的情愫，正在心里某个阴暗的小角落潜滋暗长。

　　当他认识到这种变化的时候，突然又觉得释然了。

　　于是，唐纳德结束了长达五个小时的沉思，走出书房准备去楼下吃点东西。

　　就在他走到楼梯拐角的时候，被他念叨了一下午的男人正端着托盘往上走，托盘里放着一杯牛奶，一碗土豆泥。

　　“要吃点东西吗？”弗拉基米尔问。

　　唐纳德调整好自己的衣服，两颊的肌肉牵动着唇角向上扬起，努力露出一个他自以为最英俊帅气的笑容，“当然。”

　　弗拉基米尔眼皮一跳，“笑得真可爱。”

　　唐纳德：“......”

　　他敢肯定，这人嘴里的可爱，绝对不是什么好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