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团长我的团/虞团孟] 故事》良宴

7、第七章

　　第七章

　　虞啸卿如今越来越沉的住气，越来越内敛，比如他可以花一个小时站在死啦死啦身后，观摩他如何变着法儿调教或者说折磨一条狗，又比如一个小时之后他开口说话的语气仍然心平气和：“它就是跟着你上了南天门的那条狗？”
　　死啦死啦拿后脑勺跟他说话：“它叫狗肉。”
　　虞啸卿俯身摸了一把狗肉，狗肉不客气地对他呲牙，虞啸卿的嘴角就往上翘了，“狗脾气，跟你主子倒真像。”
　　死啦死啦摇头，“它是我兄弟。”
　　虞啸卿奇怪地看他。
　　死啦死啦懒得解释，抱着狗肉吧唧亲了一口。
　　虞啸卿有些哭笑不得了。可就算哭笑不得也让他兴奋。温泉那天算是和解，虞啸卿觉得他做了补偿，于是认为他们仍然是朋友，这让他既兴奋又懊恼于自己的兴奋。
　　人渣们都不在，院子里只剩他们俩，虞啸卿不再绷着，脸上有了笑纹，“像你那些炮灰一样？”
　　“……像我那些炮灰一样。”死啦死啦拿脊背对着虞啸卿。
　　虞啸卿噎住了。死啦死啦的没精打采让他恼怒又无从发泄，最后只好化作没着没落的一声哼笑。
　　“半年，半年我就能还给你一个团，满员编制，装备精良！”虞啸卿在院子里走得纵横捭阖，死啦死啦低着头一声不吭。
　　“收起你这张鬼憎神厌的脸。”虞啸卿站定在死啦死啦身前，居高临下地俯视，“我的主力团团长，跟我并肩的人不该这幅窝囊的样子。你是妖孽，是要与我一同荡平日寇，剿清□□，还我河山的妖孽。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虞啸卿越说越怒，他的脸现在像块生铁。
　　而死啦死啦仍然在装死。
　　虞啸卿终于忍无可忍地揪住领子把他从地上拖起：“你他妈到底想怎么样！”
　　“荡平日寇，剿清□□……”死啦死啦像条死狗一样被拖着，喃喃地重复，虞啸卿咬牙切齿地瞪着他----死啦死啦永远有本事把他气到语无伦次，“你到底想说什么？想说什么？！”
　　死啦死啦看着他的眼神很奇怪：“……我会死的。”
　　“什么？”虞啸卿眯起眼。
　　“我和我的炮灰。我们都会死。”
　　“你不会！”
　　“……死在西岸，死在日本人的枪和刺刀下。我们会死得其所。”死啦死啦露出个让虞啸卿头皮发紧的微笑。
　　“你不会死。我也不会死！明白吗？”虞啸卿把他用力向上提，几乎贴到自己身上，“你他妈给我长点志气！”
　　死啦死啦摇摇晃晃地站住，“我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我知道。”
　　虞啸卿恼怒得几乎挥手抽他，“老子也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不是。”死啦死啦摇头，“不是，师座。我们从死人堆里爬出来，而您踩着死人堆走上去。不一样。”
　　死啦死啦的表情陈恳纯良，虞啸卿楞住了，脸色开始泛着铁青。他没法不看出死啦死啦的轻蔑。
　　他忍了一会，最后终于妥协，“那你就跟我一起走上去！”
　　死啦死啦干笑，“走不动啊，师座。咱们可不一样……”
　　“……刚下南天门的时候，我很愤怒。我愤怒自己没跟他们一起死在上面，可我无能为力，因为我得带他们回来。这次，我想跟他们死在一块。”
　　虞啸卿几乎把眼睛瞪到死啦死啦的脸上，他永远无法明白为什么一个人可以在穷其一生的理想面前如此笃定地谈论死亡，袒露分崩离析的渴慕。
　　这也许就是他和死啦死啦最大的不同。

　　死啦死啦说，“我只想让事情是它该有的样子。”
　　虞啸卿问，“什么是事情该有的样子？”
　　死啦死啦，“对就是对，错就是错。”
　　“这不是你的心里话！”
　　死啦死啦不理他，“拿我们的命换一座南天门，值当。拿我的命换一个对错，同样值当。”
　　虞啸卿冷淡地转身，“做梦。”

　　我靠在门外的墙上，看着太阳慢吞吞地移动。
　　院子里的虞啸卿还在暴跳如雷，我在院外灿烂的阳光里睁不开眼。虞师座听不懂死啦死啦的话，可人渣们都听得懂，哪怕克虏伯在这里，也一样听得懂。
　　我忽然不再愤怒。这一刻我坐在一墙之隔的阳光里，如此近地触到了死啦死啦卑微又无望的灵魂。我看到他真正的理想，他拼命想证明的对错，那理想里没有卑污，阴谋，背叛和软弱。

　　我看到死啦死啦站在我们一直站错的彼岸，带着我梦寐以求的勇敢和纯真。

　　虞啸卿迈出门，走过我身边，又倒退几步回来。
　　我坐在地上不看他，只是努力使自己显得恭敬。我站不起来----你不能要求一个泪流满面的瘸子还要劳心费力地注意礼节。
　　虞啸卿盯着我很久，然后再次离开。他对我说，你不及他，我也不及他。我们都比不上一个不要脸的混蛋。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不再忽视我，我惊讶过了头，以至于忘了要说什么。我其实很想告诉他，我的团长也许看不见鬼魂，可他看透了我们每一个活人。他看透了虚无跟软弱----虽然他并没有听起来那么高尚。

　　死啦死啦看到我时毫不惊讶，就好像他并没有撵苍蝇一样让我滚回家，也并没有看到我一脸的鼻涕眼泪。
　　他坐在地上，兴高采烈地逗弄狗肉。
　　我走过去，不吭声地赖在他身边儿。
　　直到人渣们吆喝的声音从巷口传来，死啦死啦终于抬起头，温和地揉了揉我鸟窝一样的头发：“我不会死，你也不会死。我们都不死。”
　　一样的话，跟虞啸卿一样的话。我讨厌虞啸卿，可他至少不屑于撒谎。死啦死啦却从未兑现过任何许下的诺言。
　　他大爷的！我他妈不想哭！我恼火地扇开他的爪子，又哭又笑地瘸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