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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立春(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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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是周六,陈松音像往常度过的无数个周六一样,肆无忌惮的睡到自然醒,睁眼的时候已经快十一点了。她将盘踞在她胸口压得她呼吸不畅的肥猫掀飞下去,在猫控诉的眼神中,面不改色的甩了甩头,目光有些呆滞的望着雪白的墙壁发了一会儿呆,然后从床头柜上摸到手机,打开外卖软件。因为路上积雪的原因,配送时间格外长,还有额外的配送费,陈松音下单后,又原地倒下缓了一会儿,才掀开被子下了床。
肥猫见她的脚沾了地儿,赶忙在她前面几步远的地方“吧唧”一下侧倒在地,原地打了个滚,然后迅速的站起来跑到空荡荡的饭盆旁。陈松音给它拆了一包妙鲜包,蹲在地上看它吃了一会儿。
十二点多的时候,外卖到了,陈松音也没换衣服,就在家居服外面套了一件过膝的羽绒服出了门。拉开楼门的时候却险些与从外面回来的人撞在一起。
“啊,抱歉!”
抬眼一看,却是拎着一小瓶酱油、朝她微微一笑的林记年。
林记年也是中午做菜的时候才发现酱油没有了,他不爱屯大桶的调味品,总是买小瓶装,好在小区里的超市物品还算齐全。
陈松音取了外卖,才发现林记年没走,正撑着门等着她。两人一起进了电梯,外卖诱人的香气弥漫在电梯狭小的空间里,陈松音十分尴尬,毕竟和林记年一副刚从某个会场走出来的打扮一比,自己蓬头垢面,羽绒服下漏了半截粉色的家居服裤腿,甚至还穿着拖鞋。
“外卖还是要少吃。”
陈松音诧异的看了一眼说出这句话的林记年,发现对方仍旧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看着她的眼神却像某个长辈一样,摇了摇头不赞同的接着说:“外卖重油重盐,多吃对身体不好。”
陈松音不知怎的,一下子涨红了脸,忙道:“我偶尔也会自己做着吃的。”
电梯停了,陈松音说了句“再见”,便逃也似的出了电梯,林记年慢吞吞的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来,一边开门,一边若有所思感叹道:“现在的年轻人啊。”
林记年,现年35岁,提前把自己拔高到了老年人的行列,厨艺了得,十分注重养生。
下午五点半,陈松音翻了半天没有找到想吃的外卖,又想起中午时遇见林记年的事情,便撂了手机,走到厨房打开冰箱看了一眼,又“啪”的合上,从橱柜里掏出一个桶装面,开始烧热水。热水还没开,便听见有人敲门。
陈松音有种预感,一开门,果不其然是微微笑着的林记年。林记年也换了家居服,灰色的圆领长袖棉衫,黑色长裤,他站在那里,背后是开着的门,隐约有饭菜的香味飘来。
“我做了饭菜,有点多,不介意的话过来吃一些吧。”
很介意。陈松音想。
但考虑到对面是个吃了别人的饭一定要洗碗的人,那么吃了别人一碗面条,还一顿饭菜,倒是正常的了。只不过……
“不用了,谢谢您。我已经吃过了。”话音刚落,厨房里传来“啪嗒”一声热水壶水开断电的声音,陈松音下意识的回头看去,就看见方才随手放在客厅沙发前小圆桌上已经掀了盖的桶装面。
陈松音:……
林记年没有揭穿陈松音,他退了一步:“或者你等一下,我给你盛一些过来。”说完便想转身回去。
陈松音想,这样我还得把盘子还给你,送来送去没完没了,还不如一次解决。
“等一下,我把热水装一下就过去,”顿了下又道:“麻烦您。”
林记年几乎不在家里招呼客人,也就厌九来过几次,不过好在筷子勺子都还是充足的,他将碗筷摆放好,从电饭煲里将米饭盛出来,就听见门口传来一声“打扰了”,然后陈松音走了进来。
两家的户型基本无差别,不过在看见空荡荡的客厅后,陈松音还是有点惊讶,印象中,她搬过来的时候,林记年已经住在这里了。进了厨房,厨房虽不是空无一物,却是十分整洁。她接过米饭,道了声谢,忍不住心里吐槽:这是要上演汉化版我的家里空无一物吗?
林记年当然听不见陈松音的内心独白,他将最后一个汤从锅里盛出来,不好意思道:“也没问你有没有什么忌口,如果有什么不吃的,一定和我说,不要勉强。“
陈松音看着餐桌上虽然分量不大,但荤素搭配良好的四菜一汤,十分受宠若惊,忙道:“不会,我没有忌口。”
毕竟尚不算熟悉,饭桌上也没有什么可聊,两人便专心致志的吃饭。
太、太好吃了!陈松音表面强装淡定,内心早已泪流满面,一不小心一碗米饭见了底,林记年伸手想要给她添饭,陈松音忙拦道:“不用了,我已经饱了。”
“年轻人消耗快,还是得多吃点。”
那语气,和过年回家给她添饭的奶奶一模一样。陈松音愣神间,林记年抢走了她的碗。
林记年倒也没有再添很多,考虑到女孩子的饭量,便盛了小半碗。陈松音红着脸接过,道:“您做饭很好吃。”
“是吗?谢谢!”林记年面上显出高兴的神色,接着道:“那,好吃你就多吃点。”
饭罢,陈松音想站起来洗碗,却被林记年拦住了。他指了指身后的洗碗机:“不必麻烦,用那个。”
陈松音也不好吃完饭立马告辞,感觉像把这里当做免费餐馆一样,便老老实实戳在椅子上,看林记年将餐余倒了,盘子塞进洗碗机里,又抽了厨房用纸将桌子擦了一遍。
林记年干完活,回头一看,便见陈松音正襟危坐,眼角余光追逐着他的动作,活像个到别人家做客的拘谨的小朋友。他心里觉得有些好笑,从冰箱里取了金桔和圣女果洗了,推到陈松音面前,“少吃一点。”
果然见陈松音听话的“哦”了一声,捻起一颗金桔塞进了嘴里,似乎是有些被酸到了,轻轻吸了口气,拿起水杯灌了几口水,而后就只吃圣女果了。
五分钟后,陈松音觉得可以走了,便站起来,对着正在清理流理台水渍的林记年说道:“多谢您的晚餐,我回去了。”
林记年洗净了手,用纸巾擦了,一边往门口送人一边叮嘱:“刚吃完饭不要马上躺下,站一会儿稍微消消食。”
陈松音无奈极了,一边惊叹他怎么知道我吃了就躺,一边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林记年没想这么多,一眼看到听见开门就探出头的陈松音的肥猫,忍不住道:“你家猫有点胖。”
“啊……”陈松音扶着门框,那只肥猫在两人的注视下仍旧神态自如,丝毫不知自己被嫌弃太肥,“我也觉得它有点胖,最近正督促它减肥。”
林记年有点想知道她是怎么督促一只猫减肥的,毕竟就算陈松音本人看起来还挺瘦的,但总给人一种懒散的感觉。
“那,晚安?”陈松音将扒拉她裤腿的肥猫甩开,稍微仰头看着林记年。
“晚安。”
周日早上十点,陈松音被敲门声惊醒的时候,她家肥猫正将屁股怼在她的下巴上,并试图将自己整个搭在她的脖子上,毕竟那块儿是唯一裸露出来的肌肤,柔软温暖舒适的很。她揪着肥猫的脖子将它掉了个个儿,一人一猫对视。
“我猜肯定是对门那个有点烦人的邻居,赌一包妙鲜包,赌不赌?”
“喵!”肥猫挣脱了陈松音的手,在她的肚子上原地起跳,跳下了床,陈松音被肥猫的后坐力蹬的忍不住“呃”了一声,然后任命般下了床,对着镜子扣掉眼屎,拿个了发圈将头发随意箍在脑后,一边往外走一边清了清嗓子,打开门,果然是林记年。
林记年今天起得不算早,八点多才吃完早饭,读了会儿书,才出的门。路上的积雪清理的很干净,他在附近小公园里的湖边转了几圈,回来的时候碰见一个卖冻梨的,一时兴起便买了一兜,已经走出几步了又折返回来,又买了一兜。
便拎着多买的一兜冻梨站在了陈松音的门前,想着都已经十点了,再怎么着也该起了,然而看到明显带着点生无可恋神色的陈松音,他想,还是对于现在年轻人的生活习惯太乐观了点。
刚起的人精神状态总是不大好,面色、唇色都有些白,陈松音没发现的是,她的嘴唇上还沾着一根橙色的长长的猫毛。
林记年后知后觉的有点尴尬,他指了指自己的嘴唇提示道:“这里,沾了东西。”等陈松音用手背将自己的嘴唇擦出点血色的时候,他将手里的冻梨递过去:“多买了一些,不过吃的时候不要贪多。”
陈松音却没接。
她有些愣神。如果是别的男人,因为忘带钥匙时被陌生人收留了一会儿,就又是亲手下厨请吃饭,还送水果,话里话外说不出的关心,陈松音就会以为那人想泡她。
可林记年明显不是。
与其说林记年想泡她,更多的倒像是是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女儿。话里话外的关切,更多的是长辈对于小辈的维护。但是,他以为她今年多大?她今年都二十六了,而且林记年看起来没有大她多少。
他再这样,就算他本身没有其他的意思,陈松音也忍不住要多想。
林记年见陈松音没有伸手要接的意思,问道:“不喜欢吃梨吗?”
“不是……”陈松音无奈道,“就到此为止可以吗?”
“什么?”
“就咱俩,”陈松音深吸一口气,接着道:“维持正常的点头之交的邻里关系可以吗?”
林记年眼睛稍微睁大了一瞬,面上的微笑有些维持不住,他有些感伤的想:我这是被嫌弃了吗?他抿了抿唇,固执的将梨往前递过去,“那收下这个吧,我以后会注意,抱歉让你困扰了。”
两个人的作息时间不同,陈松音工作日早出晚归,周末除了取外卖和快递几乎是不出不归,林记年倒是规律的很,每天早晚出门散步,但要不是特地去敲对方的门,碰见的机会几乎算是没有。
两人再次见面已经是差不多十天后,林记年在湖边绕圈的时候接了个电话,聊着聊着就回来的有些晚,刚出电梯就看见陈松音红着眼圈往电梯里冲。林记年下意识的拉住了她,问道:“怎么了?”
本来陈松音就是勉强忍着,被人一问,眼里的泪水再也忍不住,一颗一颗的落下来,砸在林记年的手背上。
“我家猫……”陈松音一边抽泣,一边断断续续道:“找不见了!哪里都……”
林记年强硬的将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人拉到自己家里,给她递了纸巾盒,又倒了杯热水,等陈松音情绪稍微稳定了一些才问道:“你别急,慢慢跟我说一下情况。”
兴许是林记年本身格外让人有安心感,陈松音勉强收拾了自己乱七八糟的心情,开始梳理当前的情况。
陈松音像往常一样快下班的时候定了外卖,到家没多久外卖就到了,她出门取了外卖,慢腾腾的吃了,窝在沙发上刷手机的时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家恼人的肥猫没有来讨饭。她把家里每一个角落都找了,就是不见猫的身影,这才想起来,方才出门的时候走得急,并没有等到门完全合死,她家肥猫,可能就趁着这点缝隙,钻出了家门,不知道去了哪里。
“我把这层各处都找了,邻居们也都问了,都说没有见到,消防通道门是闭着的,猫推不开,它可能是……”趁着人走出电梯,门还没关乘上了电梯,然后被需要搭乘电梯的人带上去或者带下去了。
整栋楼一共三十三层,他们住在二十九,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一层一层的找了。只希望它不要胆大包天的出了门。
“这样,我们分头找,你从三十三层,我从一层开始,先把楼里找了,再找不到的话就出去找,”林记年用手在陈松音头上轻轻磨蹭了下,“不要担心,总会找到的。”
挨层找的话,乘电梯不现实,只能找一层然后走消防通道到另一层,陈松音一直是下楼梯倒没觉得多累,林记年爬了七八层,有些气喘吁吁,他将手撑在消防通道门上,大喘了几口气。两个人在十五层相遇,然后谁也没说话,默默一人一头开始找。最后两人碰头的时候,陈松音眼里的泪已经要掉不掉。林记年看着她,想:小姑娘哭起来怪可怜的。
陈松音到底没哭出来,“我想去外面再找找。”
“好。”
两人便又出了楼门,在整个小区里找了一遍,找到最后,陈松音终于憋不住了,紧抿着嘴唇,眼泪无声的淌了一脸。
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明亮的路灯下,陈松音哭的肩膀一耸一耸的,还得顾及着在外面,没有发出声音。林记年也没多想,伸手便将陈松音揽进了怀里,毛茸茸的发顶蹭在了他的耳侧。
陈松音整个人灰败的不行,也顾不上之前自己声称的要和林记年维持正常的邻里关系,等情绪缓和了一些的时候,从林记年怀里挣脱出来,“今天麻烦了。”然后便转身朝楼里走去。两个人等在电梯间,四下里一片寂静,只有电梯运行发出的“嗡嗡声”,气氛有些凝重。
电梯门开了,一只肥胖的三花猫蹲坐在空荡荡的电梯里,见了陈松音,“嗖”的一下便将自己发射到了她的裤腿上。
陈松音的眼里的泪还没掉干净,一下子也不知道作何反应,就感觉身边的人抬起手摸了摸她的头,“你看,这不就找到了。”
肥猫失而复得,陈松音顾不上数落它,从裤腿上把它扒拉下来抱在怀里,悬在半空的心这才落了肚儿,如释重负的笑了。
两人一猫站在电梯里的时候,陈松音后知后觉的有点尴尬,方才又是在林记年跟前大哭,又是在人怀里大哭,简直是……
陈松音不敢再想了,电梯门一开,便抱着猫窜了出去,“我先回家给它洗个澡,今天麻烦您了!”
林记年手伸在半空没有拉住人,只来得及叮嘱一句:“晚上眼睛敷一下。”
第二天傍晚,林记年刚煮上米饭,便听见有人敲门,开了门陈松音站前那里,手里拎着一大袋不知道什么东西,鼓鼓囊囊的,她的耳朵尖有些泛红,却还是直视着林记年道:“昨天谢谢您!这是回礼。”
林记年接了过来,粗略一看,发现这是一大兜零食,什么薯片山药片威化瓜子果蔬干,哦,还有果冻和辣条。他怀疑,陈松音是把自己喜欢吃的零食全部买来了。这种我把自己喜欢的东西送给你的行为,还是挺像小朋友的。
林记年拎着那一大兜零食,往一侧闪出一人的空隙来,“我今晚要做咖喱饭,过来吃吗?”他也只是象征性的问问,毕竟之前陈松音只想和他保持正常的邻里关系。陈松音犹豫着没说话,林记年心里叹了一口气,想着,算了,干嘛凑上去讨人嫌。他正想说“少吃点外卖”,就看见陈松音稍微向前迈了一步,“那就麻烦您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