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圈养实验兔》斎子焉

2、（2）兰斯•多瑞

　　青年面带微笑，用和蔼的语气说：“我叫兰斯•多瑞，是你们这个假期的补习教师。严格说我要到这个假期结束后才转正，所以如果你们愿意，直接叫我兰斯也可以……”

　　青年不得不停下来。

　　两个孩子一个深深垂首，一个貌似面朝自己，眼睛却不知看着哪儿。

　　兰斯的笑容中顿时多了些无可奈何：“那么……我先带你们去房间吧。”他用右手食指和中指在少年携带的行李箱上点了点，说：“上楼。”两只笨重的箱子便欢快地飞进屋里去了。

　　随兰斯往里走的时候，希雅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个地方。
　　石砌的墙壁斑斑驳驳，墙角处长满了青苔。窗框是木制的，经过长时间的风吹雨打显得破破烂烂。走进玄关，脚下是灰蒙蒙的石板，坑坑洼洼，几乎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

　　兰斯一边走一边给他们介绍：“这是起居室……呃兼厨房……那是卫生间……那是浴室……”
　　希雅埋头走路，把视线范围内的东西扫视了一遍。

　　看得出青年很用心地整理过屋子，简陋的起居室（兼厨房）里的小桌子上还放着一个花瓶——虽然很寒酸又滑稽地只插着一朵牵牛花。

　　走上咯吱作响的楼梯，兰斯把少年领进他们的房间。

　　小小的房间里塞着两张粗糙的木制床，连床腿也没有，只是几块石头叠在一起垫在下面。墙壁看得出是最近重新粉刷过的，可还是凹凸不平。而最夸张的是，外面明媚灿烂的阳光居然透过屋顶洒进了房间。

　　兰斯带着些许歉意说：“这个……因为条件有限，而且时间不很充裕，你们的房间可能并不太理想……”顿了下，他又解释：“屋顶我已经修理过，防水防风的咒语很有效，白天或许有阳光照进来，但下雨刮风绝对不会有问题……”

　　两个少年站着不动。

　　房间的中央有个很大的凹坑，希雅默默盯着那个坑，猜想什么东西才能把石板砸成那样。

　　兰斯注意到他的视线，忙说：“我已经找了一块可以盖住它的地毯，不过要等明天……”

　　没有人说话，场面有些尴尬。

　　兰斯不复刚刚见面时的镇定，局促地对两个少年说：“希雅•凤……德尔•布里里安……对吧？你们先整理一下，待会儿……我再过来。”说完，飞快地带上门走了。

　　那个人……至少不是坏人。希雅这么想着。

　　德尔走到靠外墙的床边，把自己的箱子塞到床底下，然后一屁股坐下去。希雅看他先动，才放心地走到另一张床边。

　　不得不说，的确是非常……“凄惨”的房间。希雅在学生宿舍的床虽然又旧又破，但也比这里的更像张床。
　　兰斯说让他们“整理一下”，并没有说明这个“一下”是指多久，所以当希雅学着德尔的样子，把他有限的行李全部塞进床底下以后，就无事可做了。

　　德尔•布里里安，希雅知道他。

　　同班的女孩们经常把他的名字挂在嘴边：德尔学会了进阶分院的魔法；德尔又轻松通过了操作课的测验；德尔在魔药课上把裘曼先生问得哑口无言；德尔……德尔……
　　连中级分院的贵族公子们都不曾受到这样的追捧。

　　不过，女孩们也通常会在那些热情洋溢的赞美之后再加一句：“如果德尔不是混血该有多完美。”

　　德尔•布里里安，他的身上流着一半亚斯特族的血液。

　　希雅有时候想不明白，为什么弗拉多人明明流传着“发色越浅魔力越高”这种毫无依据的谣言，却总是嘲讽自己魔力低下，反而德尔乌黑的头发却鲜少受到这方面的诟病。想来想去唯一的解释，大概是因为德尔和自己这个纯粹的外族人不同，本地人至少可以将他优秀的魔法天赋归功于他那一半弗拉多血统。

　　想得出神时，希雅不自觉地把视线停留在德尔肩头的发丝上。

　　德尔察觉到他的视线，转过脸征询地看着他。希雅看到那只优美的下巴正对自己，慌忙别开眼。
　　房间里寂静无声，希雅都能听到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
　　咚咚……咚咚……咚咚……

　　呯——！

　　咣——！

　　轰————！

　　……这绝对不是从他的身体里发出来的！

　　希雅猛地跳起来，突如其来的惊吓让他忘了低头，和德尔面面相觑。

　　楼下的巨响让人很难假装没听到，希雅犹豫着要不要下去查看，但又怕私自下去会让兰斯厌烦。
　　德尔则没他那么多顾虑，果断地开门走出去，希雅愣了愣，小跑着跟上。

　　还没走到楼梯口，两人已经先闻到一股刺鼻的焦臭，往下走，烟雾愈发浓烈，让人连眼睛都睁不开。

　　德尔一边小心地驱除着呛人的气味和黑烟，一边摸索到烟雾的来源地——厨房。大量的浓烟让他们根本看不见东西，德尔高举右手念道：“克洛阿特——吹散烟雾！”一瞬间，空气恢复洁净。

　　兰斯戴着围裙手拿锅铲，正擦拭着被烟雾刺激而流下的眼泪。见到学生们在场，他忙乱地整理案板：“啊！对不起！午餐可能还要等一会儿……”

　　希雅无意中瞄到水池里一大团焦黑色的不明物质，胃部抽搐了一下。

　　兰斯回过头，又展露出温柔的微笑——只是这次显得有些勉强：“呃……我对家务魔法不是很擅长……不过不用担心，对做饭我还是……相对而言……比较有信心的！”

　　在两个学生怀疑的目光下，他重新拿出新鲜的食材一股脑儿扔在案板上，小声咕哝：“刚刚用的是合成……不是合成的话……那么……嗯……思肯莫斯——粉碎！拼接！”

　　希雅默默地想：为什么这个咒语听起来那么……
　　德尔已经抱头趴下。

　　轰————！

　　脑子还没转过筋的少年被巨大的冲力弹到厨房的另一端，摔得四脚朝天。

　　兰斯清澈的声音从不怎么清澈的浓烟中传来：“抱歉……那个……午餐能再多等一会儿么……”

　　希雅躺倒在地，后脑勺像被榔头敲过一样剧痛无比。他仰起头摸了摸，发现后面肿了个大包。

　　兰斯•多瑞是么……如果他是生活魔法教师，绝对会把所有教室都炸光。希雅捂着头爬起来。

　　连做饭用什么魔法都不知道……居然对含有水份的细胞用分解咒……他当这是废品压制厂么？！
　　德尔翻着白眼，又用魔法吹散了烟雾。

　　兰斯虽然弄出了两次爆炸，却还是诡异地保持着体面的形象，看到两个学生狼狈不堪的样子，他手足无措地问：“你们……没事吧？”

　　像没事么？！
　　少年们一个捂头一个揉肘，用肢体动作回答了他。

　　“咳……要不然我再试一次……”

　　“不用！”德尔说出了他今天的第一句话。

　　兰斯很有自知之明地听从了德尔的“肺腑之言”：“可是……午餐……”

　　希雅忍着疼痛说：“不介意的话，请让我来。”
　　“你？”德尔直接了当地质疑：“你行吗？”

　　希雅低头卷起衣袖，没有回答。

　　如果说他在其他方面只能堪堪挤到中偏上的水平，那么在生活魔法尤其是家务魔法上，希雅当仁不让地为中级分院中的翘楚——年幼时被当作仆人给村长和分所长干活，进入路德凯恩则被迫承担全班所有人的值日工作……不管是洗衣做饭擦拭家具乃至照顾牲口，希雅全部驾轻就熟。

　　他查看了剩下的食材，把需要切丝或切块的蔬菜放在案板上，然后拿起菜刀。他没有念咒语，只是左手食指沿着刀背轻轻滑过，等他松开手，那把菜刀就像有人操控一样飞快地切起菜来。
　　肉食要掌握火候，希雅老老实实一手锅一手铲地将它煎至七八分熟。

　　他有条不紊地进行烹饪，兰斯和德尔静静地看着。

　　三人份的午餐并不困难，希雅照着自己的想法准备了肉、蔬菜色拉、馅饼和玉米汤，餐盘边缘还用萝卜雕花装饰了下。等午餐上桌，他才意识到有两个人始终注视着自己，轻轻地说：“……好了……”

　　兰斯乐得合不拢嘴：“那么开饭吧！”完全忘了自己方才弄出两次爆炸的沮丧。

　　德尔面无表情地坐下，挑着眉尝了口汤，抿嘴沉吟几秒……然后飞快地动起了刀叉。

　　兰斯眉飞色舞地夸奖道：“希雅！你的厨艺比得上任何一个专业厨师！”

　　希雅愣了一下。

　　从小到大，他替无数人干过活，绝大部分都是被迫和没有报酬的。当然也有心地善良的人会对他道谢，但那种情况少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从来……还从来没有人夸奖过他。

　　希雅的头几乎要垂到胸口，声音小得像昆虫振动翅膀：“……谢……谢谢……”

　　午餐过后，希雅主动包揽了洗餐具的活，德尔则和他一起收拾桌子。兰斯也想上去帮忙，但被德尔一个严厉的眼神制止，眨巴着眼杵在一旁。

　　不过身为一个即将转正的实习教师，兰斯自然有办法找回自信——
　　上课。

　　他将学生们领到自己的房间，指指书桌边上两张难看但簇新的椅子说：“请坐吧。”

　　德尔先动，希雅看他坐下才慢慢走过去。

　　兰斯的房间并不比学生们的好到哪儿去——同样的破旧、简陋。书全都堆在简易书架上，床则被埋在书堆中，唯一能看的大概就只有那张半新不旧的书桌。

　　“我知道你们期末考试的成绩有些不理想，不过没关系，我相信一个月之后，我一定能给你们全优。”
　　希雅似乎听到德尔“哼”了一声，但偷偷去看时，他还是心不在焉的样子。

　　“那么，我现在想问你们几个简单的问题，你们轮流回答。”兰斯顿了下，见他们都不反对，于是开始提问：“红色风属性逆魔力石如果放进枯泉草液中，会发生什么现象？有什么用？”
　　两个孩子都不吭声。

　　兰斯微微笑着，好脾气地等他们开口。

　　半晌，德尔才慢吞吞地回答：“逆魔力石溶解，液体变成蓝紫色，可以用来抵御风属性攻击魔法。”

　　“那假如放进猫头鹰的血液中呢？”
　　希雅回答：“轻的会发生爆炸，重的会造成魔力吞噬。”

　　兰斯又问：“天生火属性魔力者，在使用医疗魔法的时候会遇到什么问题？”
　　德尔回答：“魔力释放量不当的问题。”

　　“什么样体质的人适合学习精灵魔法？”
　　希雅想了想，答：“家族雷属性魔力遗传者，及意志坚定的白魔法擅长者。”

　　随后，兰斯又考问了许多内容，都是关于中级魔法、中级魔药学等等课程，这些课程正是两个学生的期末考试科目。

　　德尔对所有问题都对答如流，希雅稍稍差一些，但在兰斯的提点下也能很快答出来。

　　问完，兰斯沉默了下，接着笑说：“不知道你们的魔法操作都考了什么？能让我看看吗？嗯……希雅先来？”
　　希雅一惊，立刻回答：“……是……是生活魔法。”

　　“内容呢？”
　　“……”

　　“嗯？”
　　希雅把手伸进长袍口袋，摸索了足有一分钟才缓缓地伸出来。他低着头，把拳头摊开。

　　兰斯微微露出讶异的表情：“要你解除这个污染咒？”
　　希雅轻轻点头。

　　“这个咒……”这个咒语本质来说已经不是生活魔法的范畴，即便是进阶分院的学生也不见得能顺利解咒……但兰斯不能明言，否则就等于是在说考官公然刁难学生。他接过肩带，在希雅惊喜的目光中让它恢复原本的颜色。

　　“要我帮你扣起来么？”
　　“……不……我自己来……”

　　趁希雅在系肩带，兰斯又问：“那么德尔，你的考试内容呢？”
　　这个不怎么乐意开口的少年回答：“奇诺匹亚火焰。”

　　兰斯静默了许久才控制住脸部表情。
　　奇诺匹亚火焰是佣兵和军队的魔法师才会学的魔法，路德凯恩下院从不教学生这种攻击性的法术！

　　兰斯想了许久，小心翼翼地措辞安慰他：“这是……很高深的魔法，你不会并不奇怪。”
　　“我会。”

　　“……什……么？！”

　　德尔半眯着眼：“这个魔法我会，而且操作考试那天我成功用出来了。”

　　兰斯再也掩饰不住：“你成功了，但却0分？！”

　　德尔的嘴角提了一下，露出些笑意：“要知道我还只是个中级分院的学生，控制能力是很有限的。所以当时，我一不小心烧光了监考官路撒多先生头上的所有毛发。”

　　兰斯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