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佬记事薄》琵琶和美酒

14、第 14 章

　　小鱼生病期间，太子时不时来看望。

　　两人对于从前的事，心照不宣地没有提及。

　　偶尔太子炒完菜，溜到洗手间，对着镜子自恋自言自语夸赞自己的进步。
　　小鱼就会从身后冒出，嘴角勾起冷清的笑容。

　　也有时候，太子懒病犯了，就会踢踢小鱼的脚腕，老大爷似的命令小鱼去洗碗。
　　当然，每次在小鱼睥睨眼神下，委屈收拾好桌面。

　　这样的温馨时刻，终究有结束的一天。

　　不久之后，一中和十一中便迫不及待地开学了。

　　两个中学，都是市内数一数二的学校，怎么会允许如此长期假期？就算是异常时刻，他们也不愿意学生在家呆这么长的时间。

　　终究面临开学。

　　学校开始上课那天，小鱼和太子又没了联系。

　　零零年初，人们用的最多的还是座机，看得最多的，还是泛着白花的电视，最新奇的东西，也是某腾交流软件。——当然，这个交流软件，还不流行在中学生群体内。

　　小鱼身为学生，家里唯二的联系方式，还是父母手里的小灵通手机，坠在脖子上，是当时时尚的表现。
　　而某腾，没有交际圈的小鱼，估计连怎么注册都不知道。

　　太子没有办法拿到小鱼联系方式。

　　在这交流没有如今丰富多彩的今天，一旦不再同一学校，两人就相当于没了交集。

　　小鱼再次回到过去的日子。

　　只是偶尔想起和太子的那段日子，他就不免噙着一抹笑意。

　　这是他岁月中为数不多的乐趣。

　　我那时候，发现小鱼的笑容多了很多。

　　我记得，某一次，老师将我和小鱼安排坐在一起。

　　这是多么荣幸的事，即使被女生嫉妒，暗戳背脊，我也一往无前。

　　那段时间，我偶尔会透过被堆积高高的书本，偷瞄小鱼清淡俊秀的面庞，等他回头，我又立马心虚地转过视线。

　　他很干净，是那种精神上面给人的感觉。

　　透过他的眼睛，我仿佛看见，他内心那片无人可以涉及的净土。

　　有人曾私下议论，小鱼这样拒人于千里的人，内心肯定即孤单又凄凉。更甚有嫉妒者，阻止想靠近小鱼的人，以此报复这个高高在上、孤傲高冷的男孩。

　　每到这个时候，我就会在内心反驳。
　　有些人看起来孤独，其实内心如群星荟萃，星光熠熠，有着一片丰富、纯粹、广阔无垠的天空。——那是被污染的人们无法涉及的净土。

　　所以怎么能说小鱼会孤独呢？分明就是他们嫉妒他。

　　他分明很开心。

　　台上老师滔滔不绝的讲课声，我竖起书本，偷偷看过去。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如此开心，但我由衷感谢那个背后的人，祂做到了我这个只会偷窥胆小鬼不敢做的事。

　　虽然没有情绪起伏的小鱼，非常完美不真实，但，有感情、会笑会激动的小鱼，更加耀眼。

　　我想接近他。

　　可惜，直到中考，我都没和小鱼搭上一句话。

　　*

　　中考后，小鱼面临一个转机。

　　成绩优异的他，自然会去最好的高中——某个一线城市声名远扬的高中——JL高中。

　　那里聚集着一群卓尔不凡的学生。他们经过重重考验，都是各个中学成绩榜上的佼佼者，才华横溢，出类拔萃。

　　那是群星汇集之地，也是小鱼梦想起航的初点。

　　为了更好打磨自己，小鱼还趁机报了不少补习班，寻找曾经的初中考试，利用暑假进行补课。

　　他准备充分，眼神明亮。
　　他想抛弃一切过往，种种童年伤痕，朝着更加光明的未来走去。

　　他不再感到徘徊，感到愤恨上天的不公。如果他的生活是地沟中一片污臭死水，那么他愿架起一座扁舟，挥动船桨，朝着更广阔的海洋划去。
　　如果受到阻碍，他愿亲自潜入河底，托举小舟，朝梦想游去。

　　然而天有不测之云。

　　父母事业刚走上正业，母亲的姐姐——大姨子被骗去传销了。

　　传销？那是什么地方？
　　这是在校园长大，唯一受到伤害还是校园暴力的小鱼，所不能了解的。

　　他只知道，大姨子仿佛被某个邪恶组织下了蛊，每天花言巧语、用各种异想天开的未来，诱惑周围亲戚走入陷阱。
　　从母亲隐约透露的只字片语，他了解到，固执的大姨子，深信这场投资，能够给她带来丰富报酬。

　　她住在五平米组成的打大通铺中，和八九个人，挤在没有窗户的房间里，夏天焦躁空气灼烧着身体，冬天寒冷气流侵蚀每块肌肤。吃着没有营养的一素一汤，做着全家发财的梦。

　　大姨子，硬生生将自己从家里唯一一个温婉大学生，折磨成没有神采疯狂的中年女性。

　　她不敢相信，小鱼父母的劝说。也许有些信了，却不敢亲手打破幻想。——她将出校门后所有家当都投入传销组织中了，她已经没有退路了。

　　小鱼不知道，身为家中被哥哥和妹妹供养出来的大姨子，有着多么大的压力。
　　她太想让为自己读书打了半辈子工的兄弟姐妹过上轻松美好的日子，太想让大家不再劳累。
　　为此，她只能对传销组织深信不疑。

　　小鱼父母没有办法，只能动用创业一切钱财，将除了大姨子其他家人先挖出来。

　　幸而有钱能使鬼推磨。

　　大姨子的八岁儿子被父亲弄出来了。

　　那个孩子，原本长得清灵俊秀，和小鱼有些相似，却被硬生生折磨得皮包骨肉，吃块肉，都是狼吞虎咽。

　　弟弟被救回来的那天，小鱼见到已经几个月没有正式见面的母亲。

　　此时，母亲距离上次相见，苍老不少。

　　至少，曾经没有白发的她，发根以有不少明显迹象。

　　“小鱼，你知道我找你有什么事吗？”小鱼母亲剪着利落短发，由于事业影响，说话也干脆利落不少。

　　小鱼有些恍惚。
　　这样的母亲，十分陌生。

　　“不知道。”他摇头，神情一如以往冷清。

　　母亲十分满意儿子波澜不惊的模样，这份不骄不躁、不为任何事物影响的模样，是她梦寐以求、为之骄傲的孩子。
　　她沉声严肃说，“小鱼，我从小就教导你，身边的兄弟姐妹，如果出事，一定要在自己能力范围内伸手帮忙对不对？”

　　小鱼眼神黯淡，母亲从见面起，只字未提自己身体状况。

　　“小鱼？！”母亲有点不满小鱼出神，加大声量提醒。

　　“母亲你对我曾说过，家里的兄弟姐妹，没有隔夜仇，相互扶持，相互帮忙，才能和睦下去。”小鱼敛下眼帘，一字不差地说出母亲曾经说过的话。

　　他从未忘记母亲教导。
　　与其说从未忘记，不如说母亲对自己说的话寥寥无几，他只能小心翼翼收集起来，偶尔像此时，一字不差诉说出来，博得母亲欢心。

　　母亲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儿子，从来不是刚毅的男子汉，而是敏感琉璃。
　　她满意看着被精心打磨的儿子，说，“你弟弟最近会来我们家做客，他从出生起，就没过过什么好日子，我希望你能够好好照顾弟弟，不要欺负他。”

　　弟弟。
　　说实话，小鱼对这个素味蒙面的弟弟没有任何感情。
　　但既然母亲都让自己照顾弟弟，那么自己就抽空照顾吧。反正初中升高中这段时间里，他的空余时间不少。
　　他应了下来。

　　母亲非常满意。

　　她雷厉风行地办好手续，当天下午，就将瘦的如一条闪电的弟弟接回家。

　　弟弟沉默站在那里，大眼睛，长相和小鱼有几分相似，抿着嘴，做事极其小心，深怕惹到主人不快。

　　小鱼第一次看到弟弟，心里百味交杂。

　　这是一个和自己小时候十分相似的孩子。不管是长相还是性情，看着他，小鱼仿佛回到那个还没有被学长海玷.污生活的日子。

　　可他不敢靠近这个孩子，了解自己的小鱼知道，他们这群人，生性敏感脆弱，如果没做好完全付出的准备，就不要热情靠近。
　　否则一旦被他们放进心间，再狠心抽离，造成的打击，莫过于原.子.弹所带来的威压。

　　这也是小鱼一直对太子又疙瘩的原因。

　　家里小房间被小鱼收拾出来，用于弟弟写字读书睡觉等私人活动场所。

　　小鱼的文具，也被分出一半，用于弟弟学习。

　　小鱼在物质上，尽可能满足弟弟，让这个孩子既不过分难受，又有较多活动空间。

　　弟弟也很乖巧。
　　他似乎明白表哥的用意，从来没有抱怨过。小鱼给他吃什么，他就吃什么。小鱼给他买衣服，他就穿着。

　　不抱怨，不撒娇，也不增添麻烦。

　　久而久之，两人仿佛没有交集，但关系却比其他人亲密不少。就连小鱼的母亲和父亲，都没法超过小鱼在弟弟心中的地位。

　　后来我问了小鱼弟弟飞，为什么会这么喜欢小鱼。

　　飞告诉我，表哥给他最大的自由，给他最大支配活动范围。不关注他，不用可怜的眼神看着自己，不小心翼翼对待他。仿佛自己和平常孩子没有什么区别。

　　给予尊重又不过于关注。

　　这对于寄人篱下的孩子来说，是个非常自在舒适的生活氛围。那些或假意或隐藏的情绪，才是对他们最大的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