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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柒 雪樱罗生门(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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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秋大吃一惊,不顾搀扶苏远东,赶紧逃到卿落身后。
慢慢回过神来,陈三三转头问周良生:“让我跟他谈谈吧?”
周良生眼中刻满痛苦,但还是咬牙点了点头,站在原地不动。
看到陈三三夫妇的反应,再看看苏远东,皇甫湜和卿落也猜到一点内情,向走过来的陈三三颔首点头,退到一边自去观赏难得一见的美景。
陈三三看着苏远东,心内翻腾的情绪渐渐平息下来,转头看向远处的花海,叹息一声,低声问:“你怎么来了?”
苏远东还没有从见到陈三三的震惊之中走出来,兀自坐在地上,许久才艰难地挤出一句话:“你的家人说,你已经去世了!”
想起这宗事,陈三三皱了皱眉头,低下头来:“这事,确实是我对不住你。”
“为什么?”
苏远东喃喃地问了一句,缓缓抬起头来,看到陈三三根本没有看自己,恼怒地再问:“为什么?!”
陈三三还是没有看他,想起多年前尘封的往事,心中正怅然,低声说道:“当年你找上门来时,我正筹备着亲事,为了断绝你的执念,我就让家人撒了谎。”
“呵……哈哈哈……”
苏远东怒极反笑,仰头放肆大笑一阵,猛地站了起来,走到陈三三的面前,厉声质问:“撒谎?!当年不告而别,转头去跟别人成亲,就跟我撒这么一个谎?我做错了什么?我哪里做得不好,让你这样对我?!”
苏远东忽然拔高的声音让远处的卿落主仆一同担忧地看了过来,浅秋看看周良生,迟疑着问:“周先生,要不要过去去看看?”
周良生其实一颗心一直悬着,侧耳倾听那边的动静,此时听浅秋提出来,却又摆摆手,状若随意地说:“不了,还是别打扰他们了。”
点点头,浅秋转头继续欣赏花海。周良生强迫着自己扭过头来,告诫着自己要相信自己的妻子,可还是禁不住侧耳聆听着。
面对他过激的反应,陈三三却十分镇定,略带歉意地说:“这件事,确实是我的错,对不起。”
“对不起?”
苏远东嗤笑一声,连连摇头:“我要你的对不起作甚?当初你片言只语都没有留下,举家搬迁,我千辛万苦寻到你家乡,却被告知你已病逝,你可知我的心有多痛有多伤?我还傻傻地想,你必定是得了病,不想拖累我,才不辞而别。这些年,我心心念念你的好,顶着家里的压力孑然一身,甚至弃了功名,我还要守着我们十年之约,来了青州。”
听着他这些言辞,陈三三心里一惊,但还是快速地稳住心神,因为她实在太了解苏远东是怎样的一个人,所以她苦笑着问:“那你说,十年之约,到底所约何事?”
看她如此神情,苏远东粗黑的剑眉皱了起来,觉得面前的她变得陌生了起来,但他还是老实地回答:“你那时说,我们要一辈子在一起,每十年,来青州看一次雪景。”
“呵,果然……”
陈三三无奈地摇摇头,然后认真地看着他:“我当时跟你说的是来青州看雪樱!”
仿佛一个闷雷当头炸了下来,苏远东瞠目结舌地看着她,涨红了脸:“不可能!我断不会记错!”
深吸一口气,陈三三平定了心绪,缓慢而坚定地说:“看来我当初的决定是错的,指望你自己想明白,是不可能的。你总是这样,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你想什么就是什么!
“你有你的朋友、书籍、家人……留给我的时间只有那么一点。你从不在意我喜欢什么,我想做什么,我需要什么,而我也不知道你瞬息万变的想法到底从何而来,我更不知道应该如何应对。
“和你在一起将近一年,我终于看清了,我们不适合,强硬凑在一起必然没有好结果。与其将来闹得反目成仇,不如我借家里搬迁的时机与你一刀两断。
“我知道你书生意气,必定难以接受被人遗弃,所以才悄然离开了。我以为你会想明白,很快就忘了我。你觉得我强词夺理也好,卑鄙无耻也罢,反正我觉得要是今日没有遇上,我们就这么一辈子不见,让你以为我真的死了,倒也没什么不好。”
面前的陈三三让苏远东觉得分外陌生,这根本不是他记忆中的那个娴静女子,这根本不是他所认识的陈三三!苏远东原本清明的双眼渐渐迷蒙起来,茫然地看着面前这个强硬地站直了身体的女子,无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微嘲一笑,陈三三语带讥讽:“是不是觉得站在你面前的这个人很陌生?那是因为你根本从来没有看到过我!就拿这十年之约来说,我跟你说过无数遍,我向往青州的雪樱,可你记得的又是什么?”
“不,不是这样子的。”
苏远东缓慢而坚定地摇着头,眼神越来越空洞。
转头看着远处的周良生,陈三三整个人变得柔和起来,恰好周良生也看了过来,两人视线一对,再也分不开。心里盈盈满盛柔情,陈三三欣悦地说着:“我喜欢的人,他可以不帅气温柔,他可以不体贴周到,只是,在我需要他的时候,他总是能陪在我身边,给我最有力的支持。
“在他面前,我可以保留我所有的真性情,而不需要担心会被扭转。我可以肆意地笑,痛快地哭,我可以坚持我的坚持,受伤了,可以靠着他休养。我的心思,根本不用说出来,他早就知晓;他想要说的话,我也可以猜得到。”
话锋一转,陈三三又变得刚硬起来,转头看向苏远东,已经不带什么感情:“可是与你在一起,我说的话要么被截断,要么说了你也听不到。我有困难去找你,没有一次能找得到你,而你想找我的时候,我就必须原地等候。这样太累了,知道吗?我实在不知道与你在一起有什么意思。”
苏远东越听越难受,再一次觉得面前的人不是他记忆中的陈三三,他的陈三三不是这样。过往这么多年,他每日每夜都在回想着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回想着他们在一起的美好时光,不该是面前这样的情景。
苏远东愤怒了,被抛弃,被欺骗,被指责,在这短短的小半个时辰里,他遭受了一遍所有不好的感受,现在,他只剩下愤怒。
所以,他往前迈了一大步,逼视着陈三三,低声咆哮着:“你现在说着这些,无非就是想撇清与我的一切,我竟从来没有看清,你是这么冷酷无情之人!你生辰那天,我为你抄了九百九十九首情诗;七夕那夜,我买下城里所有的鲜花;中秋那天,我亲手为你做了四个月饼……这一切,你知道都是我违逆了自己的性情为你去做的!”
“我知道,”陈三三语速极快地反击:“那些情诗你连续抄了三天;那些花花费了你不少银子;那四个月饼,你学了苦苦学了几天才做好。我很感动,只有这几个时刻,我才真切地感受到了你对我的心意。可你知不知道,那些情诗我根本看不懂;那些花放了两天就枯萎了,我很难过;那四个月饼……我舍不得吃,放了一段时间,发霉了。”
说了这么多,陈三三大大喘了一口气,叹息着道:“看着那些发霉的月饼,我知道,我们的感情,也到了该做了断的时候。”
置于身侧的双手紧紧地握成拳,苏远东压抑着喷薄而出的怒火,大声质问:“那只是你一个人的想法,凭什么你说断就断?!”
苏远东的声音清楚地传了过来,浅秋和周良生都有些担忧地看着,不知苏远东情绪激动之下会不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浅秋做好了随时冲过去的准备,以便第一时间护住陈三三。
“你到现在还看不清,这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你的想象,你的记忆都被你修饰成你想要的样子!我根本就不是你自以为的那个我!”
陈三三用尽全力喊出这些话,只觉得身心俱疲,体内的力气都被抽空一样,实在不想再跟他纠缠下去,她漠然转身,疲累地道:“你怎么说怎么想都无所谓,就这样吧,我不想再说了,我们,也不必再见了。”
说完,陈三三缓慢地向周良生走了过去,她此刻只想紧紧地握住夫君的手,靠在他的怀里,好好地休息一下。
苏远东没有像皇甫湜担心的那样对陈三三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他毕竟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所有的力量,都只集聚在手中的笔杆上。他看着陈三三缓步离去,过往的一幕幕在眼前一一浮现,又迅速抽离,终于,所有的一切都化为一片空茫茫的雪白,就像眼前的一大片雪白花海,干净高洁,但冷意沁心。
苏远东所能做的,只是木然地转身,决绝地离去。
目送着苏远东离去,周良生张开双臂,紧紧地抱着回到身边来的妻子,不理会不远处侧目的路人,也不理会身边略显尴尬的卿落三人。他只是知道,妻子此时最需要自己紧而有力的拥抱,来恢复与过去彻底告别的虚脱,因为她需要,所以他就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