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曜》宁垚

3、第 3 章

　　外面似乎太静了。

　　阿玉心下一沉，莫非全军覆没了吗？若是无事，邓子翰应该会派人来寻自己。现在万籁俱寂，如果不是全都死了，八成也是无力抵抗夜鬼，成了人家的俎上肉。

　　飞影突然不安起来，四蹄不住来回踢打。

　　来了吗？

　　虽然，从未见过传说中的夜鬼，但邓家军以骁勇善战闻名，若他们都束手无策，那自己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岂不是片刻就要沦为夜鬼的盘中餐？

　　活到十六岁，阿玉从未产生过这般恐惧。原来恐惧竟会令人血脉如冰霜般凝滞。后背涔出了冷汗，为了保持防备的姿势，即使已经不自觉的浑身发抖，他也希望不一瞬间就死去了。

　　似乎有几个身材高大的武将过来了。

　　阿玉不敢放松警惕，不禁屏住了呼吸。那几人虽身形高大，足下却未发出一丝声响。借着一双夜眼，阿玉看得清楚，他们不是人——皮肤苍白若纸，红色的眼珠透着一股邪气。

　　“好像有人的味道。”

　　一个沙哑的嗓音开口，随即夜鬼们一同嗅了嗅。

　　“没闻到。”

　　风向忽变，马厩落了下风，几个夜鬼闻不到阿玉的味道了。

　　沙哑嗓子的夜鬼悻悻道：“可能是我闻错了，走吧。”

　　“当兵的就是不一样，浑身上下的肉都带着劲道。嘿嘿，真想再吃一打。”

　　“你就吹吧！撑不死你的！右护法说了，这邓家军是要进贡给大王的。我们只能吃几个小兵填填肚子，还一打？你没瞧见，那个邓将军不仅模样好看，一身精肉，看的我心痒难耐。要是能蹂｜躏一番，再和血吞了，那才叫一个爽！哈哈哈哈哈！”

　　“不对！”沙哑嗓子突然想起了什么，“前几日，我记得见过那个将军身边还有一个极美的人类少年。方才你们见到了吗？”

　　夜鬼面面相觑，纷纷说没有。

　　听到他们谈论到自己，阿玉恨不得用刀刮花了脸。这几个夜鬼原本都要离开了，就因为自己的相貌，生生让他们记起还有他这号人物。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若说时运不济，阿玉眼下确实走背字。

　　原本处于下风，夜鬼闻不到他的气味，倏地风向又是一转。

　　瞬时，人类的气息，还裹挟着一股马粪的奇特味道，“嗖”的一下尽数钻进几个夜鬼的鼻孔中。

　　“有人！！”

　　夜鬼们不约而同望向马厩，发出桀桀冷笑。

　　“没想到还有个聪明的，知道往身上涂马粪遮盖气味。”

　　“大哥，是个男的，味道好甜。嘿嘿，还是处｜子呢。”

　　两个夜鬼兀自说着污言秽语，余下几个早已悄无声息地包围住马厩。夜鬼伏低身体，犹如兽类四肢着地，血红的眼睛死死盯住马厩里的人。

　　浑身发抖的阿玉，早已看清面前的状况，心中得出结论：自己不可能是这四个夜鬼的对手。

　　从他们的言语间可以判断出一些有用的信息：邓将军还活着，而且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这几个夜鬼似乎惧怕那个右护法，投鼠忌器，不敢随意吃人。但不妙的是，他们除了吃人，应该还是好男｜色的……

　　夜鬼不知道阿玉已经看清了他们的动向，失了先机。阿玉借着一对夜眼，早将马厩里打量一遍，军马虽略有惧怕，却没有乱作一团。邓家军的军马都吃着上好的豆料，强壮有力……说时迟那时快，阿玉将匕首刺向近旁的几匹马，马儿吃痛，叫着跳了起来。

　　夜鬼没想到，马会突然受惊跳起，迟疑了片刻，阿玉已经裹着黑袍翻身骑上飞影。马群一惊，纷纷跟着惊起，好几匹马已经跳出马厩，四下飞驰而去。

　　“蠢货！人跑了！”

　　四个夜鬼这才反应过来，身形鬼魅的追向飞影，犹如四支利箭穿破黑夜，势要追上猎物。

　　“妈的！够味儿！你们谁都别和我抢，老子要上了他，慢慢吃！哈哈哈哈—”沙哑嗓子扭曲大笑。

　　沙被风掠起，似细刃擦过身体，阿玉对自己的行为感到震惊，就连脸颊上的微弱疼痛也无心分辨。

　　他居然误打误撞，从四个夜鬼眼皮子底下逃了！恐惧渐渐被心底升起的希望替代，他隐隐感到骄傲，为自己骄傲。为了生存，他这样的人也能做到如斯地步。

　　兴奋只有片刻，身后立刻传来了夜鬼的夺命笑声。

　　除了跑，没有别的办法。

　　飞影不愧是日行千里的御赐良驹。即便在夜鬼面前，它也能与之拉开一段距离，这段距离为阿玉争取了一线生机。

　　就这样拖到东方既白，一轮红日自地平线上升起。

　　前来猎人的夜鬼追红了眼，竟忘记了时间，他们终究是只能生于黑暗的生物。

　　“妈的！便宜他了！”一个夜鬼止步，恨恨骂道。

　　嗓音沙哑的那个神色阴沉，却不发一言，继续追去。

　　“老大——天亮了！别追了！”

　　阿玉本以为拖到天亮，总有生机，回头却见一个双目赤红的夜鬼，犹如无常索命般紧随其后。那张脸和人类并无差别，甚至生得还比寻常人好看一些。但这夜鬼神情阴鸷，恨不能一口咬死自己的样子，实在不能让人放松警惕。

　　夜鬼像是豁出命，忍受着阳光的炙烤。转瞬移到黑马身前，飞影被这索命的夜鬼惊的“吁吁——”长嘶一声，竟人立起来，背上的阿玉立刻摔下了马。

　　一双鬼爪坚硬如铁，钳制住阿玉双臂。阿玉这才发觉，夜鬼脸上已呈现出被大火灼烧过后的可怖疤痕。

　　“邓子翰边上的原来就是你！老子看上的人，死也要尝个鲜。”

　　夜鬼冷笑一声，猛地咬上阿玉脖子。

　　“啊——”

　　阿玉来不及出声，脖子上的皮肤已被利齿轻而易举地刺破，夜鬼用力吸｜吮鲜血。阿玉犹如暑天被临头浇下一盆冰水，脑袋嗡地一声，意识涣散，自伤口传来阵阵刺痛寒意。

　　“哈哈哈哈！”

　　夜鬼狞笑不止，他的同伴早不见踪影。

　　这是个狷狂的怪物，宁可在太阳下头破血流，性命不保，也要咬猎物一口。

　　“果真美味至极……啊……啊！！！”

　　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

　　夜鬼突然呕出一口血，身体猛然炸开，四分五裂。只是眨眼间，已化作一片血雾。

　　清风徐来，涤荡浊气。

　　好似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阿玉惊了半晌，失去了夜鬼的威胁，心头的大石骤然落下。浑身上下犹如牵线木偶般失去提携，“砰”地倒在地上……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阿玉也弄不清自己究竟算幸运还是倒霉，脖子上的伤口，不知究竟流了多少血。方才晕过去一阵，再醒来时，全身瘫软无力，要不是飞影用身体为自己遮挡阳光，恐怕就算没有流血而亡，也得晒死了。

　　“飞影……谢谢你。”

　　艰难地开口说完话，阿玉立刻感到嘴上一片咸腥，是嘴唇裂开了。

　　飞影晃晃脑袋算是收下他的谢意，继续跪在沙地上，为他遮挡毒日。

　　耳畔听不见风声，静的仿佛远古之初就该如此。恍惚间，阿玉想起师傅曾经对他讲过一个关于卡姆沙漠的故事。

　　卡姆沙漠中有位仙人，专门救助在沙漠中迷失方向的商旅。据说，那位仙人就是浑河女神所变，女神心善慈悲，骑着象征吉祥的白色骆驼，身着紫衣。她只需伸出手掌，自会有甘甜的水自掌中盈出……

　　终究只是一个传说，现在暂时还算安全，等太阳一落山。之前那三个夜鬼必定还会追来。以阿玉现在的情况，届时肯定躲不了第二回。况且，他们的老大惨死，算是和那几个夜鬼结下了梁子。
　　无奈阖上眼，阿玉实在想不出什么法子保命。

　　也不知道邓将军怎么样了。

　　“飞影，你走吧……我活不成了。等到夜里，那些夜鬼可能连你也不会放过。横竖是死，你就自谋活路吧……”

　　马儿好似能通人言，一脸被小看了生气的模样，就是不走。

　　阿玉只得长叹一声，也罢，黄泉路上多个伴儿吧。

　　“吁—”

　　飞影倏地站立起来，抖动着身上光亮的黑色皮毛，两只前蹄轻轻踏地。

　　嗯？是发现什么了吗？

　　阿玉勉强起身，手搭凉棚，极目望去。沙地上火辣的热浪蒸腾着，一匹白色骆驼踽踽独行，清越的驼铃声发出“叮叮叮”的声音。骆驼上还坐了人，紫衣仙人！

　　难道传说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