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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红屁股少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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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怎么清晰明显的悲伤,在睡了一觉之后都会变得温吞迟钝。
钱浅从床上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窗外飘飘扬扬撒着大片雪花,昨天的小雨过后又在夜里下起了雪,现在从窗外看出去,整个世界银装素裹。
她愣愣地盯着眼前白色的世界好一会儿,无声叹息。
她不是不喜欢下雪天,白色雪花装饰成的洁白崭新的世界也会让她兴奋开心。她不喜欢的,是因为她知道暂时被冰雪包裹住的污秽会在雪融化的时候再次显露出来,连带着原本洁白的雪也肮脏不堪,无论再大再洁白的雪,消融的时候都会变成脏兮兮的一团,马路上留下的车辙,人们鞋子走路留下的脚印,重新制造的满地垃圾......用不了一天时间,一夜积累的洁白世界就会变得污秽不堪。
钱浅眼睁睁看着它们的转变,明白自己也是污秽制造者中的一员,美好的事物没有办法得到保全,这是令她难过的主要原因,所以她从来都不说自己喜欢下雪天,钱浅只是在别人看到大雪嗷嗷叫的时候,伸出手接住几片雪花,感受着雪花快速消融在手心里的微薄凉意。
初一的时候学到一篇文章叫《咏雪》,谢太傅问,“白雪纷纷何所似?”兄子胡儿说,“撒盐空中差可拟。”谢道韫回答,“未若柳絮因风起。”
语文老师读完课文后就让他们自己讨论那漫天大雪到底像什么,讨论结束,老师叫起孟睿。
孟睿站起来一本正经,“像头皮屑。”
全班一下子笑起来,老师也笑了,问他为什么。
“盐从空中洒下去下降太快,而柳絮落在地上的时候并不固定,随着风或者人的走动飘来飘去,只有头皮屑,无论从下落的速度还是飘扬的姿态都最像雪花。”
全班又是哈哈大笑。
钱浅觉得孟睿说的挺对,她仰头看向从天空中飘落下来的大大小小雪花,笑了,的确很像头皮屑啊。
下雪天校车走得格外慢,磨蹭到学校已经迟到,钱浅脸色惊恐地踩着雪被杨苮祎一路拖到教学楼又奔到教室里的时候,奚宇涵正站在讲台上领读单词。
钱浅吐吐舌头赶紧走到座位坐下,放下书包跟着读单词。
孟睿大喇喇地将课本立在桌上摇摇晃晃,见她坐下,伸过胳膊杵杵她,讶异地眉一挑,“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他的意思是她来的比他还晚。
钱浅极其默契地读出了孟睿的言下之意,于是她言简意赅回答:“下雪。”
对方点点头,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哦,我说呢...”钱浅瞥他一眼,扭过脸,不理。
早读结束的时候钱浅才注意到班里几个同学换了新发型,剪了短发的女生正捂着脸把头低下去不让别人看。
钱浅很疑惑,她这样好像没用啊,不应该捂头吗?
开学没有几天,过年之前期末考试的成绩单就出来了,钱浅对自己的成绩和名次没有任何惊讶,班里第四名,不好不坏的位置,能够和爸爸交代过去,而让钱浅惊讶的是孟睿的成绩,语文和英语成绩很差,然而理科却很好,一中和,竟然也排在了中等偏上的位置。
钱浅觉得以孟睿的玩法垫底都不过分,不过在临近考试的前两周他倒是难得安分了些,比之前收敛许多。用短短两周的时间来努力,最后也能取得一个尚且不错的成绩,孟睿大概就是大人们口中常说的聪明孩子,大概因为如此,孟睿即使有调皮捣蛋的时候多数老师也都能容忍,况且孟睿并不是没有眼色的人,在什么老师面前他敢嘻嘻哈哈,什么老师面前不能,他在大多时候还是分得很清楚的。
少数的时候,他非要犯傻往枪口上撞,钱浅便觉得那时孟睿的脑子应该是坏掉了。
聪明的脑袋谁都想要,但似乎上帝并没有那么慷慨,总会有人得不到,然而上帝老人家毕竟慈祥,不忍心赶尽杀绝,于是就有了笨鸟先飞、勤能补拙。同样的东西还是能得到,不过是费力一些,不过那又怎么样呢,毕竟有了可能性,就已经是恩赐。
有念想总好过没有。人生那么长,总该需要一些费力的事情来填满。
一场雪整整下了三天,俗话说“下雪不冷化雪冷”,接下来几天的低温让钱浅冻得哆哆嗦嗦,恨不得躲在暖和的被窝里永远不出来。
道路上之前有水洼的地方已经结上了一层薄薄的冰,光亮滑溜的一片,钱浅看见它们就怀着一颗敬畏的心远远绕开,凭借她身体不协调的强大功力,指定走一步跌一跤。
她有自知之明。
不过有时候仅有自知之明是不够的,钱浅蹙眉看着通往微机室的长长走廊,表情忧伤,内心滴血。这个学期他们要参加会考,其中一门就是微机,所以这学期的微机课从一周一节增加到一周两节。
冰雪融化的水沿着屋檐稀稀拉拉流到走廊上,此时在低温的天气里已经结上了一层冰,地面的冰层接近于晶莹剔透,过往去上课的学生三五成群,一些男生轻轻跐溜一下便能滑出好几米。
钱浅也想帅帅地跐溜一下,可是她怕滑,跌惯了的怕,透明的冰层反射到钱浅七上八下的心里——这么滑,肯定会摔。
她哀怨地看着透亮的走廊发呆,似乎已经看到了自己倒在地上四仰八叉的凄惨样子,很不理解当时设计建筑的人是怎么想的,莫不是想开一个迷你溜冰场?
周围的同学接二连三从钱浅身边走过,看她跟个雕塑一样矗立在台阶下,都好奇地回头看。终于等到大部分同学进去地差不多,钱浅才深呼吸一口气,双手紧紧攥成拳,目光如炬,像奔赴战场的女英雄。
来吧!
她唯一的办法是慢慢蠕动,一小步一小步的,谨慎慢行,只要尽力保持住身体平衡,应该不会跌跤,然而“天灾”她尚可以努力应付,“人祸”,并且是突如其来的“人祸”,钱浅就只能傻眼了。
在她刚刚迈上走廊还未站稳的时候,听到了耳后传来一个她此刻十分不想听到的声音,一阵风从她侧后方迅速刮过,顺带着从后面卑鄙地推了她一把,然后钱浅就像一只女狗熊一样失去平衡,屁股结结实实亲吻到了地面。
跌得不是一般疼,钱浅龇牙咧嘴。
猝不及防的偷袭让钱浅暂时失去了反应能力,直到屁股传来闷闷的疼痛将她唤醒,她才想起来要算账。
“孟睿!!”
钱浅气急败坏,不知是因为羞涩还是气愤,飞快红了脸。
孟睿简直开心死了,他脸上大大的笑容迎着冬日薄薄的阳光显得无比灿烂,他居高临下地朝地上的女生扬扬下巴,笑嘻嘻挑衅道,“听过一句话没有?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是上次的圆锥之仇。”
说完,一张欠揍的脸伏下身贴近钱浅,笑地得意洋洋,“一会儿见,红屁股少女。”
钱浅闷不吭声,右手悄悄从身后移动到前面,孟睿大概忘了,世界上还有一个词叫——乐极生悲。
她趁眼前某张得意洋洋脸的主人没反应过来之前,迅速出手,动作敏捷,而得意忘形中的孟睿完全没料到对方会来这么一手,他措手不及,被拽了个正着。
孟睿四肢狼狈着地,“啪”地一声比刚才钱浅跌倒的声音还大,确切来说,是清脆,他趴在地上瞪大了眼睛,半天没反应,几乎不敢相信,自己…自己竟然又被这个女生耍了!?
钱浅心中暗喜,见好就收,刚爬起来准备溜之大吉的时候,却被一只横空杀出的不甘心的手拽着羽绒服毛领又跌了回去。
所以等值班的老师从楼里出来便看到不宽不窄的过道上两个包裹的像狗熊一样的不明物体在地上翻滚扭扯,挥胳膊踢大腿,打地虎虎生风。
画面很精彩,人物很动感。
十分钟后,钱浅和孟睿站在微机室门口低头反省错误,听到里面噼里啪啦的敲字声音,都是一脸郁闷。
微机老师恨铁不成钢,“都什么时候了?以为自己还是小学生吗?马上就要考试了知不知道?会考过不了还想毕业吗?!”
孟睿不以为然,不就是考个电脑吗,有什么难的,他刚开始在家里玩电脑的时候就觉得这东西既简单又好玩,钱浅却被老师说的心虚地低下头,微机考选择、判断、三道操作题,还有打字题。
她其他都可以应付,唯独卡在了打字上,小小键盘让钱浅眼花缭乱,找到上个字母却找不到下个字母,费心劳力却一直提不上速度。
微机老师已经走进教室,钱浅仍在低着头看着地板砖发呆,这样下去不行,必须想办法。
孟睿不老实地动来动去,他一天就没有安分的时候,钱浅简直怀疑对方是不是有多动症,她冷着脸往旁边一挪,远离某个多动症患者。
其实钱浅真的有些冤枉孟睿,正是十几岁的好动少年,一身热血和活力总要释放出来,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跟她一样小小年纪愁眉苦脸、老气横秋的。
只是没想到对方也跟着她挪了一步,于是多动物体又出现在身边。
“生气啦?”孟睿悻悻地问。
“没有。”她只是郁闷。
孟睿不明所以,挠挠头,“那你摆一张臭脸干什么?”
“乐意。”
“切”
“还在说话?还不赶紧进来练打字!”微机老师瞪着眼睛出现在机房门口,机房中间已经坐满,他们被老师安排在倒数第二排的角落上。
钱浅慢吞吞点开打字软件,颇为纠结地盯着键盘上排列地密密麻麻的字母。
真神奇,这么几个字母就能敲出那么多的汉字。真神奇,字母难倒英雄汉。
“你怎么又发呆?”孟睿见同桌傻愣着也不动,耷拉下眼皮问。
“哦。”
一分钟过去后,孟睿看到钱浅在黑色键盘上无处安放的两只手和十根手指头,捧腹憋笑。
“不是吧你?”
钱浅勉强将眼睛从键盘上离开,抽空剜了他一眼,心里却觉得很不好意思。
“这儿..这儿这儿..这儿!V在这儿,不是!这是C!”孟睿在一旁看得直着急。
钱浅抓狂,低声吼,“我知道!你别催我!”
五分钟过去,她郁闷地盯着屏幕上惨淡的成绩,一阵儿灰心丧气。
“你还真是...啧啧...一塌糊涂啊!”
“......”
“我教你吧。”
钱浅扭头看向身边的男生,孟睿四个字说得轻描淡写,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她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孟睿又急匆匆补充一句:“别误会啊,我可没有那么好心,只不过是受不了你竟然这么笨。”
说完,仰天连连感叹,“没想到啊没想到,上天果然还是公平的。”
钱浅垂头丧气,打字快不了...是她的错吗?她也不想哦。
“你能行吗?”她狐疑。
孟睿瞪着她,满脸嫌弃,都懒得和她讲话,而孟睿所谓的教她打字,方式极为简单粗暴,钱浅一度怀疑孟睿是不是在哄自己玩。
与此同时,孟睿也在怀疑自己的同桌是不是从外星球来的土著人。
她竟然没有□□号!作为一个上初中的人她竟然没听过□□号,她是与世隔绝了吗......孟睿极其震惊和无语地帮他的外星人同桌申请了一个□□号,以罕见的耐心给她普及常识。
“聊天就是最快速提高打字速度的方式,你每天拿出半个小时跟我用电脑聊天,不用一个月,你的打字速度肯定会提高。”
钱浅对他的话将信将疑,虽然觉得不怎么靠谱,但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至于孟睿满脸黑线地惊讶于她怎么会连□□都不知道时,钱浅只能镇定自若地偏开脸,当做听不到。
她迟钝,无论当下某件东西流行地有多火热,她都浑然不觉,一定要等着这个东西流行过去了,她才晃过神,后知后觉地接触、喜欢,钱浅很阿Q精神地想,自己这样也蛮好,省去了很多追逐等待过程中的心焦与着急。
这么一想,竟然觉得自己还赚到了。
钱浅虚心听着对方给自己讲解聊天工具的使用过程,孟睿发现这时候的钱浅傻乎乎的,跟自己平时冷漠腹黑老拿话刺他的同桌一点都不一样。
他忍着笑意,却不知不觉将语气放柔和。
“很简单的,等你一操作就会用了。”孟睿难得体贴地为她宽心。
于是钱浅的漫漫聊天路就这样懵懵懂懂开启了。
几年后,科技飞速发展,各种聊天软件遍地都是,想不知道都难,那时钱浅总是神经质地刷新着她的企鹅号,久久盯着聊天通讯录里某个曾经无比熟悉,却不再闪烁跳动的灰色头像,身上的某个地方,混混沌沌地疼。
她的小企鹅在经历了一系列懵懵懂懂的出生,成长后,等到它长到足够成熟时,却再也找不到当时带它出世的领路人。
成年企鹅和她曾经多少次负隅顽抗,最终它们还是相顾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