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告白》一只兴迷呀

7、新书的味道

　　期末考试伴随着一场大雪到来，考试结束铃声打响的瞬间，考场里的监考老师立马大喊一声放下笔，站在讲台上用锐利的目光扫着台下，另一个老师负责收试卷。

　　钱浅搁下笔，摸了摸自己被监考老师惊吓到的小心脏，默默嘀咕了十秒钟老师的坏话，终于如释重负地转头看向窗外白茫茫的一片。

　　疲劳的眼睛从试卷上密密麻麻的小字移开，乍看到大片的雪白一下还转换不过来，缓了好一会儿，眼睛才慢慢适应。

　　最后一门终于考完，钱浅微笑着听周围互不相识又面熟的同学制造出的各种小骚动，右前方一个男孩子把圆珠笔按地吧嗒吧嗒响，恨不得立刻抬起屁股冲向外面的假期世界，一个女生掰着自己的手指，淡定自若地听着自己的手指嘎嘣响，最前排一个个头矮小的男孩子甩手时不小心打到桌子，满脸痛苦地抱着自己的右手小声哎呦，终于等到老师把所有的试卷收点整齐后，他们才被批准离开。

　　钱浅捶着久坐而酸痛的腰站起来，舒服地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心情颇为轻松地拿好自己的透明笔袋往考场外面走，她喘着气爬完楼回到教室时，无措地站在门口被眼前的乱世震惊地冷汗直冒。

　　班里的同学好像疯了，喧闹声用老黄的话来讲——你们就快要把屋顶给掀了！钱浅无声地扯扯嘴角，费力从堵在门口打闹的同学身边挤过去，一边小声喊着让一让麻烦让一让，一边心里腹黑地想，等老黄突然进来你们就完蛋了。完蛋了。

　　她这么想着，教室突然一片寂静，钱浅刚坐下抬起眼，老黄便背着手，正一脸阴沉地站在教室门口。

　　差点儿没忍住笑出声，钱浅不得不佩服自己在这方面的超能力，她的预感在好事情上一概不灵，而在这种事情上回回灵验。

　　大家像逃窜的兔子各回各窝，孟睿这只兔子回窝的时候由于冲刺太快，坐下不稳，不小心一胳膊肘捣在钱浅肩上，换来钱浅立马转头朝他恶狠狠地龇牙咧嘴。

　　教室里鸦雀无声，大家各自心虚地低着头，老黄沉脸站在门口环视了教室几圈，终于走进来，把书往讲台上一扔，“各科课代表去找老师要作业，陆琳你找几个男生去楼下搬书。”

　　他们的班长叫陆琳，做起事来雷厉风行，天生的领导风范，钱浅第一次看到到陆琳，便觉得她像迪士尼里的花木兰。

　　他的话音刚落，“荷塘月色”的标志性手机铃声就响起，老黄凶了他们一眼才接起电话朝教室外面走去。

　　大家呼地一声感叹，好像在庆幸逃过一劫，教室里窸窸窣窣的说话声响起立马又降下去，十几岁的人了不能不长记性，万一老黄讲完电话再突然进来就完了。

　　陆琳麻利地找了几个男生到一楼搬书，又走到钱浅桌边，“走吧，去要作业。”

　　陆琳做班长的同时也兼任着数学课代表，而初二物理组和数学组的老师们都在一个办公室，陆琳有时候事情太多顾不过来，便会拜托钱浅顺带着把数学作业一起捎回来，一来二去，办公室里的老师她都混得很熟，顺便和陆琳也熟识起来。

　　风风火火的陆琳对班级里的任何事情既认真负责又尽心尽力的态度总是让钱浅很感叹，小学时候也遇到过类似的小班干，只不过大家都是在老师面前装装样子，勤快积极地做老师眼前的乖学生，而在背后老师看不到的地方，大家都很懒。

　　钱浅刚要点头起身，孟睿在旁边听到后眼睛一亮，挂着一副狡诈表情，小声跟她嘀咕，“让老师少布置点作业，这样才能过个好年...”

　　陆琳何等耳力，她眉头一皱，冲孟睿扬扬下巴。“你也下楼搬书去。”

　　“我不去，别人早都下去了。”孟睿傲娇扭头，把脸转向墙。

　　“你去不去？”陆琳废话都懒得说，恶狠狠威胁道，“老班就在门口。”

　　孟睿一脸无奈地哀怨扭回头，又不敢顶撞大班长，只好不情愿地嘟囔着起身，“我去去去，去还不行吗！”

　　钱浅难得看到孟睿敢怒不敢言的吃瘪模样，乐得开怀，恨不得让陆琳在王赫恺的位置安营扎寨，永远不离开。

　　她和陆琳把作业拿回来的时候，教室里已经在发各科的寒假作业和下学期的新书了，别的学科的课代表早已把作业内容写在了黑板上，她们赶紧从密密麻麻的黑板勉强找到一处空地把老师布置的作业写上去。

　　钱浅揉着手指上的粉笔灰回到座位，还没走到，便看到课桌上摞着三四本新书。新书凉凉的，带着室外的寒意，钱浅把新发下来的课本捧在手心翻过来覆过去地看，又仔细把书上偶尔沾着的细细长长的白胶小心撕去。

　　她喜欢书，尤其喜欢每学期刚发下来的崭新课本，喜欢书里的味道。

　　新课本发下来的味道是很好闻的，而且每一本书都有自己各自的味道。

　　所以等孟睿帮忙发完书回到座位上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番景象——自己的同桌像一个久治不愈的神经病患者，双眼微闭，满脸陶醉，几乎是欣喜地捧着刚发下来的课本，一脸十分享受的表情。

　　他嘴角不自觉地抽搐，默默观察了几秒无声坐下，一把将钱浅手中的书抢过来，奇怪地咕哝，“你没事吧，犯什么神经？”他边说边去翻那本书，想不出里面到底有何神奇之处能把他整天一本正经做好学生的同桌迷得神魂颠倒，五迷三道的。

　　钱浅急了，扑上去赶紧抢回新书，没好气地瞪着眼，“你才神经呢，你懂什么啊？”

　　“好好好，我不懂，你给我讲讲呗。”孟睿挑挑眉，仿佛真的来了兴致，也不生气，眼巴巴地凑过来。

　　“你给我讲讲。”

　　钱浅眼里的嫌弃当然不可能让脸皮厚度逐日上升的孟睿撤退，钱浅抱着怀里的书纠结地看了满脸莫名期待的同桌一会儿，然后像下了什么重大决定似的，一脸严肃地将课本郑重摊开，放到孟睿鼻前，献宝似的看着他，“你闻闻。”

　　孟睿狐疑地盯了同桌几眼，确定对方真的不是在跟自己开玩笑，才犹犹豫豫地凑近书本前，使劲儿闻了闻。

　　“什么啊，没闻到啊。”

　　“你再仔细闻一闻，用心感受一下。”钱浅眼睛很亮，里面有隐隐约约的期待，压抑着不知名的心情。

　　孟睿满头黑线，再闻下去岂不是跟他的同桌一样傻？所以抗拒地摆了摆手。

　　“不行，你必须闻。”没想到钱浅却一脸认真，执着地把书凑到孟睿跟前，执拗的眼睛清澈坦然，就好像，这是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

　　确实很重要，起码对钱浅来说。孟睿并不知道，钱浅为他破了例，长大后的钱浅不再像小时候那样把自己心爱的东西一遍又一遍向别人诉说，诉说它们多么漂亮，诉说它们有多好，她越来越少地跟别人表达她喜欢的东西，也好像把那些小宝物渐渐都上了锁，尘封在心底的偏僻角落，再也不肯轻易打开示人。

　　钱浅不知为何自己会突然向一个尚且不熟何况还天天跟自己作对的男孩子打开心里的尘土宝箱，孟睿同样不知道，对于钱浅来说，这已经是很重要的事情。

　　孟睿躲闪着要离开，钱浅蛮力上来，小野兽持续发威，伸出的右手像张开的衣夹用力捏住了孟睿的脸，强迫性固定住他躲闪的脑袋。

　　孟睿瞪大眼睛，整个人怔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钱浅左手把展开的书凑到竟然乖乖听话的人的脸上，右手依旧暴力地紧捏着孟睿的下巴，书本摇摇晃晃地轻轻砸在男生脸上，孟睿的视线瞬间被遮蔽。

　　耳边响着钱浅不死心的追问，“闻到了吗？是一种淡淡的墨香，特别特别特别好闻。”

　　孟睿恍惚地听到钱浅近在耳边却又似乎格外遥远的声音，忘了挣扎，脸颊两侧女生的手凉凉的，清凉柔软的触感让他的脸甚至蔓延到的耳后根都热乎乎的。

　　钱浅歪着脑袋看孟睿，见对方半天没反应，疑惑地把书拿开，也松开了捏住对方的手。同桌整个人呆呆的，她愣了一下，小心出声询问，“你没事吧？闻到了吗？”

　　孟睿终于大梦初醒般反应过来，眼睛不看她，窘迫地干咳几声，才哑着嗓音说：“闻到了，臭的。”

　　钱浅错愕，面无表情地盯了孟睿三秒钟，第四秒，转过头，趴到课桌上翻书，理都不要理他。

　　老黄和每个班的班主任被叫去开会，教室里又恢复了要把屋顶掀翻的喧哗声，在一片喧闹的教室里，只有钱浅和孟睿的这个小地方格格不入地安静着。

　　钱浅闷闷不乐地翻着翻着，突然抬起头，赌气似的看向孟睿：“我要你的这本书，这本给你。”

　　说着把她手中的书放在孟睿的课桌上。

　　孟睿挑挑眉，用看外星人的眼神看着眼前的女生。

　　“你都把我的这本书弄折了，我要你的那本。”钱浅委屈。

　　眼前的奇特生物让孟睿简直无语到极点，他活过来般咧了咧嘴角，然而还是顺从地从自己桌子乱堆的书本中找出钱浅要的那本，递给她。

　　钱浅同学很有骨气地一声不吭，接过书继续爬桌子上生闷气。

　　老黄再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袭，班里同学还没来得及反应被逮个正着，老黄两大步跨上讲台“砰砰砰”敲着桌子，叉着腰把他们臭骂一顿。不幸中有大辛，他今天的心格外仁慈，别扭地表示即将放假不跟他们一般见识，随后开始嘱咐方才开会的内容，大多是放假期间要注意的安全问题。

　　“好了，要说的就是这些，回家以后都给我好好学习，放假回来谁的作业没完成就站着上一学期的课，听到没有？”

　　“听——到——了！”大家像幼儿园的小朋友一样用拖长的声音回答他。

　　“好，提前祝大家新年快乐！”

　　大家噼里啪啦地热情鼓掌欢呼，欢天喜地收拾书包迎接寒假的到来，钱浅收拾完东西，刚刚站起身，就听到身边男生别别扭扭的声音。

　　“闻到了，挺好闻的。”

　　孟睿不看她，低头收拾着书包，好像那句话不是他说的一样。

　　钱浅憋不住，笑了，这个别扭的家伙。

　　“假期快乐啊，祝你吃成猪。”

　　“你才是猪。”孟睿小声咕哝。

　　孟睿抬头望向钱浅消失在教室门口的背影，咧咧嘴，傻呵呵地也笑了，笑什么，他也不知道。

　　后来，高中的时候，他坐在理科生的班级里，看到自己左前方的女生把新发下来的课本放到鼻尖下去闻，一副虔诚享受的神经质模样，同桌在旁边笑得打跌，他愣愣地看了好久，随后下意识也拿起一本书放在鼻子下方，用力地闻了一下。

　　她说的没错，很好闻。

　　旁边的男生见他这个动作，大喇喇地把手搭在他肩膀上，开玩笑的语气笑道：“没发烧吧你？有病赶紧去治啊。”

　　孟睿嫌弃地摆脱掉他的束缚，僵硬着脸，勉强笑闹着，“滚，你才有病。”

　　他低头盯着刚发到手里的崭新课本，好像在渐渐模糊的字里看到了当年女生一副执拗蛮横的固执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