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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冬天不快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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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骤然降温、转冷,楼下的一棵树从满树的绿叶慢慢变黄,然后再一点点凋零,最后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看着就无比凄凉。
早上她出门的时候,张开嘴,脸上的三个孔同时往外冒着白烟,校车驶过的楼房、商铺、超市,无论哪里,映入眼中的都是萧瑟孤寂的一片,好像快要窒息。
钱浅一到冬天就不开心,很不开心,她真想像一只熊一样,闭上眼在窝里暖和和地睡一觉,然后一睁眼就是夏天了。
她是没那个福气像熊一样冬眠的,倒是把自己包裹成了一只臃肿的熊,里三层外三层,秋裤棉衣和棉裤。
钱浅一天到晚没精打采,孟睿看到同桌蔫头耷脑的颓丧模样,忍不住讥诮:“我说,你至于吗?冬天虽然冷了点,但是会下雪啊,雪天多好玩啊!”
好玩个屁,冻死了呢!钱浅默默腹诽。
她怕冷,一到冬天就手脚冰凉,妈妈找老中医给她看过,吃了几个月的中药也没什么效果,以至于她现在一闻到中药味就想吐,真的很苦。
钱浅目光呆滞地捧着保温杯的杯盖,慢慢吹气,小口小口地喝水,忽然侧过脸问同桌,“你吃过中药吗?很苦很苦的那种。”
孟睿想了一下,摇摇头,“中药没吃过,不过小时候如果在冬天生病要吃药,我妈就会给我买一根糖葫芦,吃完药再吃一个糖葫芦,一点都不苦。”
为什么人家吃药可以有冰糖葫芦吃,妈妈只会让她多喝几口水冲冲就好了...
“可是糖葫芦会酸。”钱浅不死心。
“酸甜。”
哦,好吧。
孟睿昨晚熬夜看漫画,下第二节课后仍困得直打哈欠,他把头扭向同桌那边,有气无力地拖长声音,“喂,下节课上什么?”
钱浅合上摊在课桌上的语文课本,瞄了一眼桌子右上角,“英语。”
“怎么又上英语啊。”
孟睿仰天长叹,陷入昏昏欲睡模式。
钱浅对同桌的懒惰无语到极点,桌子上贴着两张课程表,孟睿宁愿张嘴问,也懒得抬起脑袋自己看一眼。
下次不能再告诉他,懒死他算了。
简易课程表,钱浅自己做的,星期一至星期五写在第一行,对应着每天要上的课程依次写好,很多同学都做了这样的课程表用胶纸贴在桌角,既省去了去教室前面布告栏看的麻烦,也不用老是去问别人。
孟睿不,他宁肯不厌其烦地问,也懒得花五分钟时间做一个课程表,钱浅对此百思不得其解,而钱浅作为他善良友好的同桌,首当其冲,孟睿每次刚打下课铃就要问她,“下节课上什么?”
时间长了,钱浅不胜其扰,干脆给孟睿也做了一张,没想到...人家还是懒得看,哪怕课程表就近在眼前。
钱浅盯着同桌昏睡的后脑勺,突然很担心他会不会流口水,视线越到另一张课程表上,普通白纸,大半个学期过去,纸面已经脏兮兮,故意无意画上去的各色笔水都有,而更悲催的是——课程表被它懒惰的主人摧残地四肢残缺,边边角角全部消失。
钱浅只能无奈叹息叹息再叹息,强迫自己转移视线,眼不见心不烦,英语老师是个矮个子小女人,上课从来不提问,钱浅也从未见英语老师发过火,生气也不常见,即便如此,钱浅斜着眼睛心理斗争许久,最终还是把手边的书都摞成一堆高,此地无银三百两地遮挡住英语老师的目光,以便让自己的懒人同桌安心补觉。
下英语课是第二节大课间,外面下雪,所以课间跑操取消,收到不用跑操消息的钱浅喜滋滋地拿出课本准备写作业,语文老师布置了《陋室铭》和《爱莲说》的抄写,古文加翻译加注释,她打算把语文作业在学校里写完,其他要动脑子的作业拿回家做。
孟睿上课的时候昏昏沉睡,下课反倒很精神,与王赫恺闹得不亦乐乎,课桌被推地一晃一晃,钱浅在艰苦条件下一歪一扭地写字,一分神,笔尖不受控制地向下划去。
一条长长的竖线赫然出现在整洁的作业本上,钱浅看了一眼闹地正嗨的两人,默默叹口气,拿起修正液把突兀的竖线涂去,低头继续抄写。
孟睿突然给了王赫恺“致命”一击,轻巧摆脱掉他的束缚,冲出教室,王赫恺抬起屁股撒腿便追。
终于可以清静会儿了。
她伸手把两人撞歪的书桌摆正,奚宇涵却忽然转回头,趴在她桌子上,轻轻叹了口气,“你说,他们男生到底在玩什么啊,有意思吗?”
钱浅一愣,把手缩回来,她吃惊于奚宇涵的主动攀谈,但还是温和地笑了笑,“谁知道呢,男生都是多动的猴子。”
“钱浅,孟睿对你好吗?”
钱浅错愕地傻了一会儿,好半天才敢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什么意思?听起来怎么好别扭?
她沉默地将目光从书上的小字注释慢慢转移到奚宇涵脸上,对方正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一双眼睛晶亮,好像执意要听到她的回答。
她与奚宇涵的交集并不多,老师让小组讨论时,奚宇涵和王赫恺转回来,四个人也能讨论地很开心,相处融洽。
最初不熟悉时,两个男生你来我往,大部分时间在斗嘴,后来奚宇涵加入,外加调停孟睿和王赫恺没完没了的斗嘴,而钱浅只负责安静地听,总结观点,如果被老师点到,作为小组长的钱浅作为代表发言。
钱浅发现奚宇涵其实是很爱说话的女孩子,可不知为何,每当两人单独相处时,奚宇涵就变得很沉默,也不再喜欢说话,钱浅面对着两人之间无声的空气总是无限内疚和尴尬,自己怪异的脾气让这么一个喜欢说话的小姑娘怯了场。
即使她们硬着头皮刻意说几句,也是词不达意,有上句没下句,像一篇狗尾续貂的拙劣文章。
钱浅本能感觉到对方不喜欢自己,她在几次去厕所的路上碰到奚宇涵,对方明明看到了自己,却装作没看见的样子目不斜视,自动过滤,她曾经多次想伸出打招呼的手和友好的表情被冻结在现场,无声冒着冷气。
直觉这个东西很奇怪,如果你感觉某个人喜欢你,感觉不一定是对的,有可能是你自恋,也有可能是对方有所求,然而如果你觉得某个人讨厌你,十有八九没有猜错,女生尤甚。
钱浅思考片刻,抬眼温和笑道,“他对每个人都很好。”
奚宇涵几乎是立刻垮下脸,朝她冷冷一笑,一句话都没说便转回身去。
钱浅愣住,她最近没招惹过她吧?哪里得罪她了?
王赫恺一脸怨妇表情地走进教室——不必说准是报仇失败,他气冲冲地一屁股坐下,把钱浅刚摆好的桌子又撞歪。
钱浅刚想伸手去扶正,王赫恺突然转回头,龇牙咧嘴,“咱们联合起来整一下这个臭小子吧!”
钱浅托着腮,笑眯眯摇头。
奚宇涵冷冷打击,“你这个样子特别像奸佞臣子。”
“谁奸佞,谁臣子了?叫朕皇上!”
“......”
“......”
“你俩帮个忙,事成之后朕重重有赏!”
“不帮。”
奚宇涵转回身去,拒不参与,王赫恺咬牙切齿地用恶狠狠的目光盯了自己同桌一会儿,发现无果,果断调转回头,一脸期待地望向钱浅。
“我...”
钱浅咽了口唾沫,没来得及拒绝,便被踢腿蹬桌子、手持作业本威胁、势将无赖进行到底的王赫恺震惊得目瞪口呆。
她被缠地无奈,又想赶快写完语文作业,只好点头答应。
王赫恺喜笑颜开,仿佛已经看到阴谋得逞。
计谋很简单,也很弱智,辅助工具是数学老师放在柜橱里的教学用具——圆锥模型。
质地坚良,笨重敦实。
“你就拿出美人计!美人计,懂吗?”
“不懂。”钱浅诚实地摇头。
王赫恺“砰”地一声以头抢桌,钱浅担忧地看了一眼可怜的课桌,很担心他把自己的课桌撞坏。
“那你就使劲笑,拿出吃奶的劲儿笑,笑你总会吧!”
王赫恺的面孔几近狰狞,钱浅悄悄把桌上的课本抽出抱在胸前,咽了口唾沫,乖巧点头。
“会...”
“好极了!”
三分钟后,伴随着“嗷”的一声惨叫,孟睿像发射的火箭般从座位上蹿起,双手捂着屁股,表情痛苦地立在墙根,王赫恺拍着桌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孟睿的表情已经由满脸痛苦转为了满脸通红,红色渐渐蔓延到脖子根。
帮凶钱浅也笑地很开心,极其开心。
很久没有这么开心地笑过了,过去两年多的每一天,心情像阴霾的天空,阴沉厚重地仿佛随时可以掉下来压死她,然而现在,阴霾的天空闪露出一个小洞,那个地方晴朗明媚,她只要稍稍往那边靠一靠,一天的心情就会很好。
似乎开始期待上学,期待与同学相处,期待与同桌见面,期待一天天斗嘴的欢乐时光。
钱浅在笑到眼睛流泪的时候,在半模糊的视线里看到了同样笑得开心的奚宇涵,女孩眼中的温柔和眷恋无所遁形。
原来是这样,钱浅终于慢半拍地恍然大悟,奚宇涵喜欢孟睿。
大家还在哄笑,钱浅在混乱中偷偷打量着前面的女孩子,奚宇涵的成绩很好,聪明也高傲,这样的女孩怎么会喜欢孟睿这样没正经的男生?
然而几乎是同时,钱浅便很不屑地深深质疑起奚宇涵的眼光,她喜欢孟睿什么呀,整天跟只猴子一样上蹿下跳的。
感情这种东西,真让人捉摸不透,钱浅老气横秋地想,怎么也无法理解。
恶作剧过去后直到中午放学,孟睿始终安静,王赫恺在打铃后迫不及待地溜之大吉,剩下钱浅偷偷打量着孟睿的脸色,心里打鼓。
生气了吗?不会吧,他脾气这么好,从没见过他生气。
...还是..真的扎疼了?
钱浅慢吞吞收拾着东西,讪讪伸手,拽了拽孟睿的校服衣袖。
没反应,不理她。
完了,真生气了。
再怎么说,自己也有错,钱浅抿了抿嘴唇,歪头凑过去,轻声问,“疼吗?”
她紧跟着想道歉,却意外看到身边的人原本冷清的脸腾地一下再次蹿红,钱浅这才发现,原来他是这么容易脸红的男孩子。
“对不起。”
孟睿并没有生气,只不过觉得很难为情,内心正在自我挣扎的时候,听到旁边传来钱浅软软糯糯的道歉声音。
女生低着头,一副愧疚难当的样子,好像下一秒就会哭出来。
“你别..哎你别哭啊!我没事儿..我真没事儿..”
孟睿急了,“我原、原谅你了!”
他气闷地话都说不利索,偏偏对女生的眼泪毫无招架之力,从小到大他妈不知用这招对付了他多少次,每次撑不过三秒,孟睿便偃旗息鼓,垂着脑袋沮丧地举白旗投降,败下阵来。
“说话算话,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身边的女孩子一下子抬起头,一双大眼睛里盈满笑意,哪里有半分要哭的神色。
好吧,又被骗了。
孟睿深深叹气,认栽。
经过小半年的相处,孟睿总算知道了把老虎当成 Hello kitty 的后果有多严重,下场有多惨烈。
“你想的主意吧?”孟睿臭着脸。
“冤枉。”
“那你也参加了,而且很是心甘情愿!”又一句凶巴巴的话。
“我是被迫的。”
“等着看我好戏..”
钱浅一本正经地摇头否认,“哪有..”
孟睿咬牙看着钱浅瞪大温良无公害的眼睛,一看就知道她打算死不承认,抵赖到底。
教室里走得只剩下他们两人,钱浅终于想起杨苮祎还在二楼等着自己。
“糟了,要被骂死了!”
她背起书包往外冲,冲到门口时猛然刹住车,冲还在愣怔的孟睿扮了个鬼脸,“下午见,红屁股少年。”
说完,在孟睿发火之前,心情愉悦地跑开。
孟睿坐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气地牙根痒痒,他在十四岁的时候第一次知道了——咬牙切齿是什么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