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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吃不饱的公交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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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浅翻身关掉昨晚入睡前定好的6:50的闹钟,像往常每一个上学的清晨一样,习惯性地催眠自己:“再睡五分钟,再睡五分钟,就五分钟..”
奇怪的是,今天刚刚被闹钟叫醒之后,她就睡不着了。
昨晚睡地并不好,做了许多个梦,每个梦都残破不堪,没有开头也没有结尾,混搅成一团,缠绕包裹地她快要窒息。
钱浅缓缓睁开眼,目光迷茫胶着于卧室里最明快喜庆的颜色——即使过去了一年多,窗户上的“囍”字依旧明亮鲜红。
那是爸爸结婚时贴上去的,窗户玻璃被擦得明净透亮,一尘不染,上面的‘囍’字就像是洁白的雪地里一朵娇艳的玫瑰花,美丽地让人心惊。
她揉着额角缓缓坐起来,脑袋在一片空白的虚无中发呆,像睡醒后失忆的孩子,总盼着最亲近的人伸手拥抱。
温和的敲门声传来。
“钱浅起来了吗,阿姨做好了早饭,快点起床吃,不然上学要迟到了。”
迟钝的神经终于做出反应,钱浅理了理翻到肚子上的睡衣,踩到木地板上打开门,穿着家居服的陈阿姨站在门口,头发简单扎起来盘在脑后,随意却又让人觉得十分好看。
“爸爸呢?”她低头看着自己粉红色的脚趾,揉揉眼睛,有些蔫不拉几。
“你爸爸到楼下拿报纸,快去洗漱吧,阿姨给你们做了营养鸡蛋羹。”
我不喜欢吃鸡蛋。
卫生间的灯光泛着温馨的橙黄色,钱浅站在镜子前刷牙,柔和的灯光披洒在发丝上,让镜中的女生看起来格外温柔乖巧。
心慢慢沉静下来。
无论晚上多么心灰意冷,身处这样的灯光下,感受到的是安心和温暖。
洗漱好后从卫生间里出来,陈阿姨从冰箱里拿出一盒牛奶,倒进杯子里拿给钱浅,示意她喝点牛奶。
钱浅抱着杯子坐在沙发上小口抿着,目光茫然,照例神游,钱浅爸爸拿完报纸从外面回来,刚进门便看到女儿耷拉着脑袋神游天外。
“怎么又在发呆?赶紧去叫明瑟起床,几点了?”
钱浅爸爸把卷成筒的报纸敲在女儿头顶,没等说完便将女儿从沙发上撵走,自己霸占了沙发最舒服的位置,敲起二郎腿看报纸。
钱浅哀怨地被迫起身让座,郁闷地不行,但还是将牛奶杯放回饭桌,乖乖去叫钱明瑟起床。
钱明瑟的房间和她的房间紧挨着,只有一墙之隔,她站在门外踌躇几下才抬手敲门。里面没有声音,又敲几下,还是没声音。
她咕哝着皱皱眉,最后还是不请自入地推开房门,轻声说了句,“起床了,吃早饭。”
还在睡梦中的女生用被子捂住头,含糊地应了一声。
钱浅无语,不再开口,扭身要走的时候看到钱明瑟房间里的满屋粉红色,房间是陈阿姨和钱明瑟搬进来后爸爸请人重新装修的,钱明瑟挑了粉红色美少女战士的壁纸,现在满屋的美少女战士拿着魔法棒齐刷刷地指向她,让钱浅感觉自己像是一个误入领土的侵略者。
裹在被子里不见头不见尾的女生蠕动几下,突然直挺挺坐起来,四目相接的时候两人都吓了一跳。
“你..怎么还在这里?”
“哦..”钱浅点点头,迅速从门口闪出去,逃向客厅。
新学期第一天的早上,两人都觉得对方有些莫名其妙。
陈阿姨似乎特别喜欢用鸡蛋做菜,晚饭有西红柿炒鸡蛋,鸡蛋炒木耳,紫菜蛋花汤,早饭有营养鸡蛋羹以及煎鸡蛋、煮鸡蛋..
钱浅盯着面前看起来色泽十分诱人的鸡蛋羹,却始终无法接受它们微膻的腥味。
钱明瑟洗漱完后坐到钱浅的对面,笑容灿烂地打招呼,“早上好!”
“早上好。”她被对方明媚的笑容晃得愣了一下,赶紧点点头,微笑,垂下眼睛。
桌子上两杯牛奶,面前的鸡蛋羹难以下咽,钱浅右手的小勺在一点一点地敲着桌面,钱明瑟见她表情古怪,有些调皮地冲她眨眨眼睛,小声道:“我妈妈做的鸡蛋羹味道淡死了,我要偷偷加点盐,你要不要?”
钱浅惊讶之余下意识礼貌摇头,“..不..谢谢。”
“那我自己加,淡死了。”说完,看了一眼卧室方向,利落起身小跑进厨房。
女孩儿爽快充满活力的背影很快消失在厨房拐角,钱浅低下头,默默用勺子戳着碗里的鸡蛋羹,葱花的香味丝毫没有减轻鸡蛋的腥膻,她听见自己在心中轻轻叹了一口气。
为什么这个女孩儿可以适应地这样快,轻松自如地融入新家庭,她不会觉得尴尬别扭、不自在吗?
面前的鸡蛋羹被她戳出了几个小洞,钱浅盯着看了一会儿,突然想要任性地把杯里的牛奶全倒进这些洞里,让它们‘奶’流成河,这样她就可以不用吃了。
妈妈从来不做鸡蛋羹,她知道钱浅拒绝一切鸡蛋类食物,她只会做简单的面条,或者干脆从冰箱里拿出面包果酱和钱浅一起吃。
钱浅知道,妈妈其实不怎么会做饭。
陈阿姨从房间里走出来,她已经换好了出门的衣服,宝蓝色的丝质连衣裙,很年轻,也很漂亮。
没有什么是不能适应的,鲁滨逊在荒岛尚且能够绝地求生,钱浅动员想象力将鲁滨逊艰难的生存环境与面前的鸡蛋羹作对比,终于还是忍着淡淡的膻腥味道将半碗鸡蛋羹咽进了肚子里。
陈阿姨在催促着迟到,钱明瑟想起自己还未整理的书包,尖叫着冲进卧室,钱浅闭着眼睛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牛奶,背起书包,和钱明瑟一起跑出门。
到了校车停靠点的时候,杨苮祎早已等地着急,德胜中学有专门的校车,离家远的学生可以坐校车上学,跟她们一起在等车的还有三个男生,两个女生,钱浅脸盲,和别人坐了一年的校车,走在校园里依旧认不出来。
虽然已经是九月,可是早上七点钟的阳光依旧闪耀地厉害,晃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挤满学生的校车逼近的时候,钱浅几乎是条件反射往后退,杨苮祎眼疾手快勾住好友的脖子,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将人硬生生往车里塞,德胜的校车向市公交公司承租,美名其曰是校车,然而实际上就是设备老旧勉强能用的公交车。
新学期伊始,坐校车的学生似乎特别多,钱浅被夹在许多人中间,脸挤成一团,前后的人肉盾墙散发的体味让她每每都不堪忍受,却只能坚持着忍下来。
公交车仿佛是一个胃口极大的怪物,源源不断的人总能塞进来,好比一个无底洞,永远填不满,钱浅曾经好多次在被挤得面目狰狞时灵魂出窍到半空,将公交车想象成《千与千寻》里的无脸男,变贪婪的无脸男吃人吃肉,来者不拒。
然而,即便变坏的无脸男很能吃,钱浅依旧爱它。
公交车终于晃悠到目的地的时候,靠在后车门口的钱浅仿佛被人从公交车里扔下来,趔趄几步才站稳,她解脱般地深深呼吸,再呼吸,直至肺里充盈了新鲜空气后,才肯罢休。
车里的学生陆续下车,聊着天嬉笑着往前走,钱明瑟和两个女生相互挽着手走远了,背影俏丽,明媚活泼,她还是跟六年级时一样,人缘极好,无论何时何地,从来不缺朋友。
前方校门口熙熙攘攘,不断走进去的学生总被老师长辈们比喻成七八点钟的灿烂朝阳,十几岁的小孩子应该是这样活泼朝气的,而钱浅此刻的心里却只有满怀的惆怅,新学期就这样开始了,没有攥着拳头想要跃跃欲试,也没有一丝期待。
在学校里的她是沉默安静的,但也足够温和,微笑着看班里的所有事,不参与不评价甚至连附和都吝啬。
因在初一开学时得罪了同桌王子苓,上厕所、聊八卦、讨论问题、互相借东西、说悄悄话...女生们所有叽叽喳喳的小活动统统都是没钱浅份儿的,女生们热火朝天的快乐让安静坐在位置上看书发呆的钱浅形单影只,神似隐形人。
即便如此,钱浅也始终淡淡看着,从未主动跟王子苓示弱示好,也从没有拜托其他女生——带我一起玩儿吧。
所以初一整整一年的时间,无论在家里还是在学校,她都是一个寂寞的透明体,生活好像是一部黑白的无声电影,没有一丝色彩,也没有任何声音。
“走吧,你又在想什么?”
钱浅回过神来,傻愣了一会儿,干巴巴冲自己的好朋友笑,“..没想什么..”
杨苮祎翻了个白眼,见怪不怪,极其自然地拉起好友的手往校园里面走去。
周围人群熙攘,不远处的主任背着手在校门口查岗,钱浅扭头看向身侧女生熟悉的侧脸,还有和自己一样一蹦一跳的马尾辫,恍惚感觉,还是有一点色彩的,人不应该贪心,只要有色彩,哪怕是一点点的快乐,也应该知足感恩。
“中午去托管班的时候记得带书,我们把书皮包完,你别又像上次一样,买了一堆书皮结果忘了带书。”
“放心,我知道了。”
在二楼分开的时候,钱浅盯着好朋友渐渐远去的背影,难得露出小孩子般真诚痴傻的笑容,老天终究没有赶尽杀绝,一片黑白里还是留下了一点彩色,她领情,同时觉得幸运,可以拥有杨苮祎这个朋友。
在家里的说不上话、安静、不自在、见不到妈妈,在学校里的沉默寡言、无法融合,这些虽然都很难熬,但是一想到每天可以见到杨苮祎,她们可以一起说话,一起上放学,还有那么多好玩有趣的事情等着她们一起去做,钱浅就感觉很安慰。
生活总是可以期待着的,无论她是一个多么虚伪假面的小女孩,在杨苮祎面前的自己总是放松真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