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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Chapter 30 知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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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家出走,说走就走。
谢行拐跑了陶南风,先下馆子海吃海喝一顿,十分过瘾,吃到兴处开了一瓶二锅头,倒了满杯:“来来,喝~!一醉解千愁,明天继续愁。往后没人管我们啦,一觉睡到自然醒,不用早起上学、不用写作业,没有考试的烦恼,世界上还有比这更爽的事情么?!”
陶南风平时攒的零花钱派上了用场,付了饭钱,丢下一句:
“我不是因为这样肤浅的原因离家出走的。”
扭头走出饭店,头也不回,且越走越快,像要将谢行远远地拋到身后。
谢行吃饱喝足了,慢悠悠跟在后面,权当做散步了。
陶南风心口憋着一股死活压不下去的邪火,一看见谢行那张脸、听见他的声音,那把火就越烧越旺。可他不想毫无理由地发脾气,那只会显得他任性、幼稚鬼,所以干脆眼不见为净。
而他心里更无法接受的是,他居然一时糊涂,被谢行那厮一怂恿,竟然真的作出了“离家出走”这种叛逆的小孩子行为,呃……一定是因为他当时在气头上。
——纵使不甘愿,到了晚上,还是要睡一间房的,情侣房。一张大床。
谢行讨厌与人肢体接触,虽说特殊情况,还是不乐意的,但有艰巨任务在身,只好勉为其难:
“我先去洗澡。哦对了一会儿有人敲门,那是我订的外卖到了。”
陶南风冷冷一笑:“你没吃饱?”
“胃饱了,嘴不饱。放心有你的一份……”
就进去洗澡了。出来的时候身上裹着雪白的浴巾,抽了抽鼻头,他登时心神荡漾起来:“好香啊~橙子味儿的沐浴露!!”
空气中飘着香喷喷的新鲜香甜的橙子香。陶南风不自在地揉了揉鼻子,说:“吃完了就睡吧。”
虽然躺在一张床上,但同床异梦的滋味不好受。过了很久,谢行翻了个身,面朝陶南风问:“你睡了吗?”
“……没有”
“离家出走的感觉怎么样?”
“不怎么样”
是的,实在不怎么样。陶南风陷入无法排解的痛苦中——因为陶潜对爱情的背叛。
“——嗐,我也觉得陶大叔太过分了!!结婚是一辈子的事情,古代还讲究个生死契阔呢,那谁,梁山伯死了,祝英台不就跟着殉情了。当初你妈死的时候,你爸就该跟着去了,说不定还能成全一段佳话呢!你说是不,陶陶?”
陶南风眉毛一皱,非比寻常,反问:“你这话什么意思,妻子去世,丈夫就不能独活了?”
谢行立即说:“能活,当然能活。古代丈夫死了,老婆守活寡,怎么轮到你爸就不行了?要我说,陶大叔就该一辈子的寡,心里永远装着你妈,不能有人生的第二春,因为那是背叛!是辜负了你妈妈的深情!”
陶南风听着,逐渐听出一股颇尖酸刻薄的意味,脑子一激灵,立即反应过来他话里绑的意思,不禁笑容更惨淡:“你别拿话激我,我不吃你这套。陶潜是你的恩人,你当然心向着他,你从来看我不顺眼,现在我心里添堵,你是不是可高兴了。”
“哎,陶陶,你这就冤枉我了。我这不是明摆着开解你嘛。难道你就不觉得陶大叔孤孤单单?等你考上大学,结婚生了孩子,一家三口其乐融融,那时候陶大叔变成了白发苍苍的老头子,拄着拐杖,每天守在你妈的坟头自说自话?光想一想就觉得可怜了。”
一张床上如此靠近着,黑暗之中看不清楚他的脸、他脸上的表情,但逐渐急促的呼吸像连接了无数条丝线,每呼吸一下,丝线缠紧。谢行仿佛听见了喉管发出的悲鸣,忍不住伸手抚摸上去,隔着被子摸到了起伏的胸膛,像给一个笨拙的拥抱,脸颊贴上去小声说:
“……陶南风,你不能这么狠心……”
空气凝滞了片刻,很快,陶南风扭动脖子,脸转向那股扑来的少年气息。两股截然不同的气息交叠在一起,喷发出来的热浪分不清楚彼此,同样青涩的、稚嫩的,火热的。
谢行仿佛猜到他想说话,安静等待着,果然过了一会儿,感觉到嘴唇张开呼出的火焰一样滚烫的气息,然后听见陶南风慢慢说:
“你觉得他可怜,我就不可怜么?”
“何苦呢?死去的人不可能再活过来,余下的日子,高兴说一天不高兴也是一天。可以每天高高兴兴的,为什么还要想不开,非自找烦恼,把已经活成一个可怜虫呢?”
这时谢行的话音突然顿了顿,仿佛捏在嗓子里的声音戛然而止,让陶南风生出一种意犹未尽的错觉。
陶南风等了一会儿,胸膛上的手臂逐渐变得僵硬,像一根越来越重的棍子,还没想好要不要推开的时候,那手臂“嗖”一下缩回去了。他挽留都来不及。
紧接着,谢行结结巴巴,恍然大悟的语气说:“我好像有点儿想通为什么喜欢苏长青,不喜欢你了……”
一句话令他精神大振。他飞快追问:“为什么?”
谢行说:“因为你太软弱了,刚见到你的时候,你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不管什么事只要扯到你妈身上,你就半死不活,变得和多愁善感的林妹妹一样柔弱。我在一本书上看到过,你这种症状就属于很严重的恋母情结,当然,我可没有嘲笑你的意思。苏长青就不一样了,他努力,积极,喜欢笑,我第一眼看见他的时候就很惊艳为什么一个人能笑得那么……呃,好看,像会发金色的光。他总穿不合身的衣服,学习一板一眼,有点儿穷酸、有点儿装,脑子也没有你聪明的样子,可给我的感觉就是很强大,无可匹敌的那种强大,就是这一点,你永远也比不上他。”
提起苏长青,谢行侃侃而谈,脸上不禁浮现出荡漾的笑,像一位老母亲夸自己的宝。
而陶南风就像后脑勺挨了一闷棍,缓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张嘴:“没关系,你再夸他,天花乱坠地夸,他昨天还不是拒绝你了。他无情,我对你有情,谢行,我喜欢你。”
“………………………………………………………………”
一大片诡异无声的沉默
过了许久,谢行嗓子里挤出一个含糊不清的:“啊?”
交缠的气息不知不觉靠近,陶南风触碰到谢行的嘴唇,蜻蜓点水一样轻。
“谢行,我很喜欢你,现在我对你宣誓我的忠诚。如果哪一天你死了,你地下有灵难道愿意看见我背叛你,投进别人的怀抱里去吗?”
“………………”
谢行喉咙好像冒出了一股火,嘴唇是麻木的失去知觉一样的。
发生在黑暗里的这一切逐渐显得不真切。两人像漂浮在一个无边无际的梦境里,梦里一无所有,只有对方扑过来的逐渐旖旎的气息和同样失了规律的呼吸声。
这个问题,谢行很认真地思考了,时间漫长到过了三分钟,每一秒都在等待中变得焦急,他说:“愿意的。假如我死了,我希望你过得很好,如果思念我……令你感觉到痛苦的话,那你忘记我好了。”
说出来又如何,还是得不到想听见的结果。陶南风释然,心里恢复成以前的明镜一般。
“那你以后继续喜欢苏长青吧,他强大、无可匹敌的那种强大。我就是普普通通的人,胆小怕事,懦弱也好,能每天这样平静地生活已经很满足了,不想再做出任何改变。”
流水线一样的日常,和普通人一样努力学习考上好大学,大学毕业找工作,谈女朋友生一双儿女,人到中年经历过挫折和不如意,三分甜七分苦,过了55岁就搬到一处清静的地方准备养老,白开水一样的人生。
可现在,唯一的变故大概就是躺他在身边的这个人了。
“谢行,如果喜欢你让我的生活变得鸡飞狗跳的话,我会放弃你的。”
一道轻佻懒散的声音娓娓响起,漫不经心地道:“那就证明你不够喜欢我。我的人生本来没有苏长青,为了把他加进去,我愿意改变自己的平庸和妥协,因为我很清楚有苏长青存在的人生非常美好,嗯,大概就像……苏长青是花团锦簇,而我和他一起站在阳光下。”
这声音听上去像一把刺刀,冰凉的刀刃割开皮肤,刨出鲜血淋漓的心脏。而谢行将他心脏捧出来,像菜市场大妈一样挑三拣四:
“陶南风,你这人说白了就是自私。什么好处都占了,还摆出一副受了委屈的可怜样儿,装给谁看呢?!说喜欢我,呸~别不要脸了,你为自己谋划的人生里根本没有我,你也没想过怎么把我加进去。所以呐,别侮辱‘喜欢’这个词儿了,兄弟和朋友……我也不想当,要是哪一天能做回陌生人就好极了。”
那颗仍在跳动的心脏仿佛被嫌弃,扔进了尘土里。言语如风刀霜剑一样杀人,最冷酷无情的那个人,其实是谁?
陶南风不知何时睡着了,有些话听见了,有些话当作没有听见,趋于平缓的呼吸声是他逐渐回笼的理智。
——加进去,怎么做才能加进去?
描绘的那样花团锦簇、一起站在阳光下的人生,谁不喜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