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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   自从上次把洛远送到医务室之后,谢玥总是会在学校的各个角落里看见他。

      他很消瘦,脸色总是很苍白,表情阴郁,像游荡的游魂。

      体育课上,谢玥挽着黎敏的手,田径场旁的台阶上坐着。洛远在不远处的树荫下站着,双手插着裤兜。

      他好像总是一个人,谢玥觉得他整个人都轻飘飘的,仿佛下一秒就会从这个世上消失。

      “敏敏,你知道洛远吗?”

      “洛远?不认识,怎么啦?”

      “没什么。”谢玥摇头,看见了远处走过来的程柏。

      程柏递给谢玥一杯热奶茶,坐在她身旁。

      黎敏激动地掐谢玥的手臂,眼神在两人之间乱晃,“我去找赵兰打羽毛球,你们聊。”

      谢玥:“……”

      谢玥握着手里温热的奶茶,热意传到了脸上。自从那天下午之后,程柏就经常在学校似有意无意地靠近她,以前他们很少在学校有交集,两人在不同的教学楼,见面的机会其实不多。

      但现在,谢玥看了一眼身旁微笑着的男生,两人的关系似乎更近了些。

      以前也不是疏远,只是两人之间总是隔着一根线,看不见摸不着,也跨不过去,但现在那根线好像消失了,程柏一点点靠近,模糊了界限。

      “奶茶哪里来的?”

      “学校门口那间奶茶店买的。”程柏伸手将谢玥颊边的碎发拨到耳后。

      指尖带着寒意,在脸上留下冰冷的触感。

      “你怎么出去的啊?”

      程柏咳了咳,脸上有不自在的神色,“宿舍后面的围墙不高。”

      谢玥哭笑不得,程柏会爬墙她是知道的。小学的时候他们总是迟到,一个星期被抓两三次,已经成为老师的重点关注对象了,后来程柏发现值日生基本不去后门,就天天带着谢玥翻墙。

      男孩轻松地翻过那堵墙,带起一阵风。

      谢玥吓得不敢动,程柏在墙根下好说歹说哄了半天,她还是扒着墙不撒手,最后终于下来了,吓得一脸眼泪鼻涕。在那之后程柏不知道从哪里搬来了一张桌子,谢玥就不怕了,总能稳稳地落在地上。

      那张桌子从三年级一直踩到小学毕业,还是十分坚强,谢玥觉得它十分不容易。

      “别老是翻墙,被发现了要写检讨的。”

      “嗯,你不喜欢我就不翻了。”

      谢玥的脸上飞过红晕。

      不正常,太不正常了。她怀疑程柏是不是被什么东西附了身,他一开口谢玥的心脏就控制不住地跳。

      “不是我不喜欢。”谢玥嘟囔着,眼神乱飘。

      程柏没说话,抬手揉了揉谢玥的头发,翘起的嘴角暴露了他此刻的心情。

      这种近乎亲昵的小动作他做的也越来越熟练了,谢雨在心里吐槽,却没躲开。转头看见洛远还在刚才的树荫下,周围多了几个男生。

      他们脸上带着戏谑,嘴巴开开合合的,不知道在说什么,隔得太远了,谢玥听不清,不过看他们的表情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

      洛远站在那里,低着头,谢玥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旁边的男生忽然往他肚子上踹了一脚,洛远踉跄地退了几步,没站稳坐到了地上。

      谢玥一惊,转头看身边的人。

      程柏显然已经看见了,他眯了眯眼,脸上没有什么表情,谢玥猜不出他现在在想什么。

      “走吧,你们班要集合了。”程柏起身,拉了谢玥一把。

      他和洛远之间肯定发生过什么,程柏明显不想让她知道。

      谢玥叹了口气,跟在程柏身后,却忍不住回头看。

      围着那个少年的学生已经离开了,他却还坐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谢玥坐在教室里看着窗外发呆,物理老师叫张立山,他们班的班主任,是个精瘦的小老头,他在台上声情并茂地讲浮力压强,台下乌泱泱睡倒了一片。

      阳光穿过树枝,在窗台上洒下细碎的光斑,谢玥看见窗台的缝隙里有一片枯黄的树叶。她想起洛远。

      谢玥趴在桌子上叹气。

      看见洛远的时候她总是会想起小时候跪在院子里的程柏。

      自从程柏长到一米八以后,邹婶就没有再打过他。上了初中开始他就在外边干零活,发传单贴小广告,什么都做过。靠着这些零散的收入给自己买教辅资料,别人一开口就能得到的东西,他却要费尽心力。

      他虽然不动声色,谢玥却总是能捕捉到他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让人心疼的脆弱。

      临近下课,班主任在台上宣布关于元旦汇演的事情,谢玥的思绪被拉回,因为学校是走读与寄校混制,走读生晚上不上晚自习,所以每年的汇演都是在白日里进行。每年的节目流程其实都大同小异,张立山在台上照本宣科地念了几条注意事项,强调走读生一定要参加,无故缺席者被抓住了要重罚。

      “年年都是这样说,年年无故缺席者数量也不会减少。”

      黎敏在旁边抱怨,她是寄宿生,那天想走也走不了。

      谢玥好笑地安慰了几句,心里在盘算着,元旦那天是程柏的生日。

      他从来不过生日,每年到了这一天心情总是特别低沉。

      该怎么让他开心一点呢,谢玥很苦恼。

      “玥玥,元旦那天晚上有个烟火大会,你要去看吗?”黎敏趴在桌子上郁郁寡欢,“我好想去啊。”

      谢玥心念一转,隐隐有个想法。

      元旦那天,谢玥一个上午都在走神,汇演下午才开始,同学们的情绪高涨,整个学校都陷入躁动之中,没有人认真听课,老师们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他们闹腾。

      黎敏桌子上趴着,看起来心情不太好。谢玥问她,她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

      “所以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呀,让我们敏敏这么难过。”

      “我看到你上次和我提的洛远了。”

      黎敏撑起下巴,重重地叹气。

      “他看起来太惨了。”

      谢玥愣了愣,对啊,看起来也太惨了。

      “我看见了他三次,有两次都是被人围起来打,不知道躲也不知道还手,跟根木头似的。”
      被打也不会喊,仿佛疼的不是自己。

      黎敏不能理解洛远这种自毁式的活法,仿佛他对明天完全没有期待。

      她第一次看见洛远是在一个傍晚,他被人打趴在地上,周围的人在起哄,喊着他的名字,嘴里讲着不堪入耳的下流话。拳头落在身体上的声音一下一下传到她耳边,洛远躺就在那里,闭着眼睛,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黎敏没有什么悲天悯人的情怀,却仍是忍不住想要站出来,这个男孩儿看起来太可怜了。她喊来老师,赶跑了那些恶劣的男生。

      她拿出纸巾擦掉他脸上沾到的沙尘,不忍道,“没事吧。”

      洛远却拍开她的手,没有看她一眼,起身离开,留下一个消瘦的背影。

      大家巴巴地盼着的汇演终于到来了,同学们的情绪异常的高涨,谢玥和黎敏也被这种热烈的气氛感染,心情都有些雀跃。

      同学们搬着凳子来到学校的礼堂,台下的学生在叽叽喳喳地谈论,台上有人在调试着麦克风,校长在一旁笑眯眯地等着讲开场词,被孩子们的青春热情裹挟着,他仿佛看见了年少时的自己。
      谢玥和黎敏找到自己班级的位置坐下,心不在焉地谈论着今年的表演节目。
      学校的音响质量不太好,校长在台上讲话,讲一两句就发出刺耳的噪音,舞台背后是等着表演节目的学生,穿着单薄的衣裙,裹着外套,冷得直哆嗦,跳着脚取暖。谢玥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目光扫过初三级的位置,目光停在一个挺直的背影上。

      找到了。

      谢玥翘着嘴角,心情很好。

      老校长不太标准的普通话都有些动听了。

      汇演到一半的时候程柏和身边的同学小声说了两句话,起身离开,旁边的班主任在和其他老师说话,没有注意到他。

      过了几分钟,谢玥让黎敏帮忙把凳子搬回教室,猫着身子离开。

      谢玥有些紧张。

      她搓搓手,往宿舍后面的围墙走。

      少年站在墙角,安静地等待。

      谢玥加快脚步,“程柏!”

      程柏眼里带着笑,看着跑到眼前的女孩,理了理她被风吹乱的头发,“跑这么快做什么?”

      “我不想你等太久。”

      “我没关系的。”

      “当然有关系了,”谢玥从书包里拿出一个暖手宝,塞进程柏手中,“天这么冷,冻着了怎么办?”

      程柏笑着将暖手宝揣进校服口袋,将墙角的桌子摆了摆正,“这墙要比我们以前翻过的高,你可以吗?”

      谢玥看着比程柏高出半个头的围墙,缩了缩脖子,“应该可以吧。”

      程柏把书包扔到墙对面,“我先过去,在底下接着你。”

      说着他双手攀着围墙,往上一跃,轻巧地翻了过去。

      墙的另一边传来落地的声音。

      谢玥站上桌子,趴在围墙上往下望,比想象中还要高,她脑袋一阵发晕。

      “别怕。”程柏在底下,张开双臂,眼里带着安抚的情绪,“我接着呢。”

      就这么一点高度,摔下去也不疼的。

      谢玥给自己做心理建设,闭着眼往下跳。

      失重让她的身子急剧下降,她不敢睁眼,听见了耳边的风声。

      然后她落到了一个怀抱里。

      她睁眼,看见了洗的发白的校服衣领,带着冬日里的寒气。

      程柏环住谢玥的肩头,被冲撞地往后退了两步。他感受到怀里的女孩僵硬的不像话,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背,“没事了。”

      谢玥面上一热,退出他的怀抱,“我们快走吧,等下赶不上公车了。”

      “好。”

      程柏和谢玥上了一辆公车,坐了大半个小时才到达目的地。

      他们要去的地方是一座小山,没有名字,是黎敏偶然发现的“秘密基地”,从上面往下看,能看见连成一片的居民房,还有远处的隐在雾气里的山。

      谢玥在前面带路,她早在一个星期之前就和黎敏一起来踩过点了,她方向感不太好,怕到时候不记得路,拉着黎敏把从公车站到小山的路走了一遍又一遍。

      谢玥带着程柏来到山脚下,说是山,其实更像是一个小土坡,并不陡峭,也不高,旁边有一条人为走出来的小道。

      等他们爬到山顶的时候已经接近傍晚了,太阳斜斜地挂在天边,要落不落的,坚持将身上最后一点热量洒向人间。

      他们找了一块干净的平地坐下,拿出买好的面包饮料。

      谢玥舒适地躺在地上,半睁着眼,天空是灰白的,隐隐有些不太干净的蓝,像是池里的发白的鱼肚子。太阳一点一点地往下坠,寒意渐渐浸过,将刚刚运动过的身子冷却下来。

      程柏就坐在旁边,双手撑在身后,屈起一条腿。

      谢玥转头看他,晚风带起他额前的碎发,眉眼温柔又干净。

      “程柏。”

      “嗯?”程柏转过头看她,眼里装满了黄昏的温柔。

      “你长大以后想做什么呀?”

      “我不知道。”程柏转过头,将目光放在远处的零星的灯火上。

      “我想离开这里。”和你一起。

      在这里有他不能碰的刺,一想起来,那根刺就往心口上扎,疼的他每每在夜间惊醒,都想着逃离,离得越远越好。

      可是她会跟自己走吗?

      每次程柏幻想着他们并肩离开的场景,都会冷冷的叫醒自己。

      她在这里有家人,有朋友,里子巷是她深深的羁绊。

      你有什么资格让她放下这里的一切跟你离开?

      你凭什么?

      谢玥拽了身旁的一根枯草,捏在手里把玩。

      “离开这里是要去哪里呢?那儿能画画吗?我以后还是想画画。”

      程柏猛地转过头,心跳快的不像话。

      “你要和我一起吗?”

      “当然啊,我们以后要上同一所高中,同一所大学,”像是想到什么,谢玥皱了皱眉头,“你要等等我,我怕追不上你。”

      “咚、咚、咚”

      心脏仿佛要跳出胸腔,向谢玥展示它此刻的欢愉。

      “好。”

      程柏捂住胸口,怕谢玥没听见,大了点声,“好。”

      谢玥满意地弯了弯嘴角,看着天边的太阳完全没入远处的群山。黑暗涌了上来,仿佛是一眨眼的时间,天色就完全暗下来了。

      “我以后要开属于自己的画展,我要让所有人都喜欢我的画,人们听到我的名字就会说,哦,那个画家谢玥啊!”

      谢玥眉飞色舞地描绘着她向往的生活,整个人像是在发着光。

      “以后我每一次画展,每一次签售会我都第一个邀请你,发行的第一本画册也送给你。”谢玥起身,撑着下巴看着程柏,叹了口气,“你以后肯定是大忙人,要是我被你放鸽子了怎么办?”
      程柏也撑着下巴,回看她,“不会的,只要我在,不会错过你的每一个重要的日子。”

      “那说好了,你只要是反悔一次,就要答应我一个要求。”

      程柏无奈地笑,“好。”

      “拉钩。”

      程柏伸出手,轻轻地勾住了谢玥的手指,“拉钩。”

      月亮悄悄地挂在了树梢,见证了他们隐秘又美好的诺言。

      距离七点整还有一分钟,谢玥盯着手表数着数。

      十、

      九、

      八、

      ……

      程柏,你以后每一天每一天都要快乐。

      如果可以,你的以后有我,你的快乐也有我。

      三、

      二、

      一
      远处的烟火升了起来,在半空炸开,将黑暗染成一朵红霞。

      谢玥靠近程柏,在他耳边轻轻地说,“生日快乐呀,程柏。”

      程柏的表情有点僵硬,慌张地抬手遮住了谢玥的眼睛。

      谢玥没有挣扎,安静地坐着,“程柏,要记得许愿呀。”

      耳边响起烟花的声音,谢玥的侧脸在光影里,温柔美好。

      程柏屏住呼吸,低头将额头抵在自己的手背。

      如果有以后,如果有以后。

      以前程柏从来不敢想。

      现在他只希望,谢玥以后能像现在一样开心。

      再贪心一点点,他希望她的开心是自己带来的。

      半晌,程柏将额头移开,轻轻地放下手。

      “谢谢你。”

      我的小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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