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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情绪纷乱 硬质坚实 ...


  •   九十五
      元月的北方寒冷干燥异常。
      即将迎来期末考试的小捣蛋们终于收了心,每天除了几节主课,美术课和体育课都成了自习时间。
      我有大部分时间坐在教室里发呆。
      这里的副校长是我上学时候的教导主任赵大墙。当年意气奋发的青壮年,到现在成了精廋的中年,或许即将迈入老年人的门槛。
      如果按照六十岁的标准来算的话,还有五年。

      记得他刚来学校那年,我上三年级。那时候他正值中年。整洁,奋发。
      之所以那个时间点我记得清楚,是因为当年我爷爷正在与村主任对抗。
      现在想想,所有能让人记忆犹新的点,都是与亲人朋友密切相关的。
      那些当年的印记,首先是动荡了亲人朋友的心,后来才能敲打别人的记忆。

      那天一早自习课,老校长带着赵大墙刚进教室给我们全班介绍了新来的班主任。
      赵大墙,站在讲台上,一身灰蓝色西装西裤,打着领带,发型是当年流行的三七分头。他刚清清嗓子说了句,同学们好,我叫赵大墙,同学们就哄笑起来。
      赵大墙不是我们本地人,操着浓重的家乡口音。
      我们班最调皮的那个男同学,是从城里转来的借读生。他站起来说:“老师,你写黑板上好吗?我们听不清你的名字,谢谢。”
      然后赵大墙,很听话的在黑板上写了名字。
      然后同学们又笑了。
      “赵大墙,照打枪,照打不误。”我们班最捣蛋的三个男生,站起来在座位上跳。
      随后,下课铃声响了。高年级的一个男生,冲进教师喊:“校门口打架了了,打架了。”

      我们校门口跟村办公室挨着,村里凡是来找村支书协商事情的人,一般说着说着就到了校门口。学生们爱凑热闹,有点风吹草动,都挨个班级通知,喊着去看热闹。我平时不是爱凑热闹的人,那天鬼使神差上完厕所,就走到了校门口,然后看见我爷爷跟人扭打在一起。
      接着,我看见我爹和刘大志,还有我们村上几个人过来拉开我爷爷。
      我当时呆站着,不敢出去,也不敢出声,我怕班里的学生知道是我爷爷打架。
      可我村上六年级一个男生,指着我爷爷喊:“那是王一水的爷爷,打架的是王 一水的爷爷。”
      我们班几个捣蛋的也跟着喊:“王一水,爷爷打架了,打架了。”
      我羞愧难当,站在校门口,不敢上前也无法后退,就定在原地。
      我看见我爹看了我一眼,没说话。我眼泪已经出来了,不知道怎么办。
      贺军出来了,拉着我的手,把我安顿在座位上。
      那一天,我惴惴不安,中午回去后,听大人们议论分地。

      当时赶上分地,我爷爷平整的一块荒地被村主任盯上,死活不愿意分给我家。我爷爷气得在地头上直跺脚,我爹一言不发。
      村长带着丈量土地的人将那块挨着我家祖坟的地,一寸一寸丈量过了,足足有十亩,然后将其化成五等份,挨着我家祖坟的划给了我家,挨着张家地头的分给了张家,另外三份,他发扬风格,分别分给了自己的弟弟周福星,自己的两个儿子。

      说好的发动大伙平地,沙滩上的地,谁家有劳动力平整出来算谁家的。为何老王家平整出来的地,最后被等份了出去?当年,我爷爷气不过,先去村里告状,发生了争执,被村支书劝了回来。

      爷爷一口气不顺。虽然被各种人劝导,但一直咽不下去。
      “别人家开荒也就开个两三亩,谁知道你爷爷白天黑夜的干,不到一个半个月开出来十亩地。你家真是祖上积德,有这么一个老黄牛。”
      当年跟着爷爷去告状的人回来,都把这句话当成了玩笑。
      “村支书夸咱老王叔叔呢,还要给你发奖状,说你给大家开了个好头,带头带得好。”
      果然,没几天,敲锣打鼓,村支书带着乡镇干部将奖状送到了家里。这件事也不了了之。我爷爷心里憋着气,生了一场病。病好了之后,老黄牛再也干不了重活。那两年,奶奶给爷爷熬中药,爷爷嫌胡乱花钱,去村上把开药的先生骂了一顿。
      开药的先生是村支书家的叔伯兄弟。知道爷爷是因为分地的事情,气不顺。

      “你老周家是死人活人都要钱,咋滴?”
      “我生病,就是咽不下这口气,仗势欺人不说,还硬扣帽子。”
      “大红花,大奖状,敲锣打鼓送到家,全村人都知道王叔了。分不分都成了,我还怎么好意思再闹?”

      “气不顺,是小,身体垮了,事大。”
      “气不顺,是小,我气不顺,你们老周家不知道咋回事?”
      “你们明摆着欺负人,欺负老王家独门独户,你们老周家人多势众,村里人都被你们欺负个遍,还要眼巴巴的磕头谢恩,是不?”

      “我是咽不下这口气,这口气我憋得太久了。你看看凡是跟你老周家挨着地的,谁家不叫苦,田埂原来可以拉车,后来连骡子都进不去,最后连人走上去都晃荡。”

      “老王叔,田埂上长草,影响庄稼,窄点不争水,省肥”。
      我爷爷当时一拳给周福喜打倒在地。
      一拳过后,我爷爷倒地就再也没有起来。
      村里的唢呐吹吹打打,那是我第一次知道感受人死去,就像睡着了一样。

      与每天日升而作,日落而息不同的是,人永远休息了。
      再也不用随着日升起来劳作。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面对如此短暂的一生,日日送走日升日落,我们是送太阳的人,还是太阳是送我们的人呢?

      万事万物,短暂的见证了之于长久的“短”;久长的目睹了始于阶段性的“长”,一长一短之间,谁长了第三只眼呢?
      我收回乱七八糟的思绪,眼神落在挨着窗户玻璃坐的小捣蛋身上。
      只见他低着头,坐立不安,脸涨得红彤彤的,两只小手不停的搓着。旁边的几个小孩子捂着鼻子在一边笑。

      我起身走到几个小鬼跟前,顺着玻璃窗上一个晃动的身影看去,原来是他,鼻子在玻璃上挤出一个小白印,看见我,他突然直起了身子,朝我挥手,我看见天空突然明晃晃的一道光射了下来。
      考虑到此时我是个娴静的女教师,我故意咳嗽了两声,指定班长李铭坐在讲台上,看着同学们自习,我就此抽身离开了教室。

      窗外呼呼的风,刮来,雪也一片一片飘落了。当雪涌过来,我才发觉,雪如此寒的东西原来也是可以热烈并且欢跃的。
      每一个个体有尽情表达演绎真实时,方式可以不尽相同,追逐的热切却都是相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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