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你来过》若水飘

19、从今往后 两忘烟水

　　三十
　　放假后，我迫不及待收拾好行李箱逃离了宿舍。
　　坐上公交车，一路什么也不看不想，半个小时到了火车站，进站、检票，在等待中只想回家的心情占据了大脑的所有细胞。
　　我只想做个木头人，什么也不去做，只要回家，平安到家就好。

　　通过检票窗口，当我提着行李箱上电梯时，听见有人呼喊我的名字。我回转身，竟然看见楚一天站在我的背后，嬉皮笑脸做鬼脸，朝我一个劲地挥手。

　　我看着眼前的楚一天，从远远的地方向我靠近，发梢在微风中自由摆动，靠近时还故意模仿周星驰，摆了一个貌似很帅很撩人的姿势。

　　他是去哪里呢？我心里想，但是笃定不问。

　　只见他挥舞着手里的火车票，我一看地点——新疆库尔勒。
　　我惊讶了：“我怎么不知道你老家跟我朝同一个方向呢？”

　　楚一天故意不看我疑惑的眼神，从我手里接过行李箱：“你眼睛长在头顶上，成天跟你们宿舍那帮眼睛长在树上的姐们在一起，哪里管得了别人家住何处，来自何方。”

　　上了火车，我找到座位坐下来，十几分钟过去了，楚一天才跟从土里冒出来似的，他用手指抹了几滴汗珠，晃动着手里的票，凑近我说：“等着急了吧？我找人换票去了。”

　　我看他光亮无比的发梢上顶着厚厚的一层土，就知道穿行这短短的路途，他也委实不易。我原本还想嘲讽他一番，忽然嘴巴张了一下，又闭上了。

　　夜幕包裹下的火车像是一条巨大的长龙，透明的腹体里还有偌大的情绪轰鸣着。
　　楚一天眼睛微微闭着，我从他闭目养神里看到一种安静纯真的气息，渗透在空气里。

　　对面两个人，一男一女，上车没多久就睡得东倒西歪。我安静在自己的思绪里，想起那句“接近岸边时，我却为有情有义的潮水不忍。”
　　然后听到楚一天自顾自说话：“曾经我是一个很冷漠的人，这是我以我现在的活跃度，自我衡量从前才得知的。”他笑着。

　　“那时候，我是班上最不用功的学生，老师对我很头疼，将我的座位安排在最后面的一个角落里。上课的时候我总是看小说，抽屉里准备了各种教科书的封皮。”
　　“你明白什么意思吧？”他问我。

　　我将眼线从缓缓行驶的车轮中抽离回来，眼睛对着他，笑道：“当然明白。我后桌的男孩也经常这样做，那时候我还经常帮他包书皮。”

　　他嘴角一扬，有个小酒窝溢出：“你不知道，当时我就是因为同桌的女孩帮我包书皮，生平第一次懂得了暗生情愫。”

　　我带着嘲笑的口气，很可笑地说：“我怎么听说的版本跟这个不一样？明明是你爱上了一个理想中揣测的影子，甚至连对方长什么样子都不清楚。”

　　夜幕是深色的，玻璃窗上楚一天的心事也是。我盯着窗户玻璃上发呆的自己，再看看周围人，他们都像行李架上的行李一样，漠然在座位上。
　　楚一天此时的脸色，异常平静，他看我一眼，继续说：“有些事情是可以遗忘的，有的事情永远只能纪念。我在一些无法遗忘的事件中，不知道如何丈量时间，我明白有些甘心情愿的时候，我却发觉了时光流逝，许多时候我无能为力。”

　　“被老师抛弃的同时，就意味着被更多的同学遗弃。年少的情怀承载不了的重量只能寻找另外的嫁接方式。”

　　“我在脑海中编制着虚无的爱情故事，讲给许多沉迷琼瑶、席绢爱情的女孩子，慢慢地我身边就聚拢了许多的女孩子。许多时候，她总是看见我独立一人的时候，接近我的。只坐在我身旁，没有多余的话，只问我古龙的小说看到了第一步。古龙是个孤独的人，寂寞得孤独，有点冷。她不是大大咧咧的女子，有点温柔的安静，从来没有什么多余的要求，哪怕是借一块橡皮也不会跟我借。”

　　“转眼就到了高考，我在众人惊讶中考上了大学；而她则在一个大雪纷飞的夜晚，悄悄离开了这个世界。我记得那天雪沸沸扬扬的，空气中急速流窜的大气欢腾着异常热烈，大雪以风起云涌的姿态扑向大地；大风强劲着像是要撕裂尘世，拉开任何拦截的阵势都没有用。纷纷扬扬的雪一次一次地涌过来，我和她几个要好的同学在公墓旁，眼睛被炽热的雪水刺痛，眼泪不住的往下掉。生平第一次知道了生死相隔、无力回天。”

　　“后来不知怎的，我成了故事中的主人公，经常混迹论坛，开始对着虚无缥缈述说起相思来。其实那时候，我根本不懂爱情。”

　　他从回忆里挣脱出来，对我淡淡一笑：“我也不知怎的，对着你时心绪就会变得异常平静，许多我内心没有讲过、不知道沉淀了多久的话，都会不自觉缓缓流淌出来。以前，许多时候我对着韩晓溪玩笑时的追忆，脑子里其实空荡荡的，嘴里会有一阵干涩，有时候还会断片；而你，你好像一股清泉，在你跟前，内心的一些暗涌也会不觉轻缓变得自然。”

　　听着他讲述的语气，我感觉对面坐着的分明是一个历经沧桑的老者，此时此刻他没有嘻嘻哈哈的不着边际、没有吊儿郎当的浮夸轻薄、更没有玩世不恭的两眼迷离。他的眼睛藏着一份岁月的不舍，他的心里激荡着一份青春的伤怀，他的脑海里流淌过率真的纯情。

　　我仔细看看他，他的眼窝很深，眉毛微微上挑，鼻根到鼻翼一条直线可构架高耸完美的鼻梁。这一张轮廓分明的脸庞上，一些岁月经历的画面被一幕幕打开，一些青春的感伤在一步步推陈，我沉醉在楚一天凄美的回忆里，心绪忽然变得异常清冽和柔软。

　　不知怎地，内心对他经历的这段人生不由产生了几分感慨。我终于抬起头，正视他，坐直的身子表现出对他极大的尊重，也挑起了他讲故事的热情。

　　他朝我做出一个微笑的表情，继续说：“我有寂寞地成长故事，也有孤独的内心历程，不知怎地我好像表现出来的样子截然相反。内心的寂寞，却偏偏要寻找乐观的表象做强大的支撑。那个时候，我压根没有意识到，一个女子会在我生命的过程中留下些许印痕。尽管我坐在角落里，但是我爱读书、写毛笔字、玩乐器，我的身边有很多的女孩子，也正是因为女孩环绕的缘故，我被很多男生所看不起。上体育课，打篮球和踢足球时，我经常会被他们群起而攻之；后来，我的体育课间接就成为了我的专业练习时间，那个时候许多女孩会围坐在音乐教室里，听我唱歌弹吉他。”

　　在楚一天的述说中，我的思绪推开一扇小窗：
　　一位娴静的女子，穿着洁白的裙子，就那样在大雪纷飞的季节飞出了我的窗户。许多梨花盛开，万水千山出现在眼前，一幕一幕的场景，像一幅幅水墨画连续在我脑海里。
　　我看见楚一天望着窗外沉思，不由在脑海里想起了几句话来。

　　“轮回里只得这一次相会，从今往后两忘烟水中。海水上升，陆地下沉，前生是血，后世是泪。经历了天堂地狱的迂回后才明白，令我执着追随的是毁灭中真爱的诞生。”

　　人，到底是什么样的动物呢？万物灵长，总为人间各种所累，生活学习、青春认知、社会融合，许多问题异常突出，没有正确答案，我们却都想要一个确认的肯定和认可方式。

　　我想起席慕容的诗歌《青春》中的句子来。

　　“所有的结局都已写好/所有的泪水也都已启程
　　年轻的你只如云影掠过/逐渐隐没在日落后的群岚
　　含着泪我一读再读/却不得不承认/青春是一本太仓促的书

　　书上说：“惊人的仰慕心“使我们不断追求如夜空中闪亮星辰的事物和思想，而且能够勇敢去面对挑战；对人生，也一如孩子般，以无止境的好奇心去探讨、去感兴趣、去爱。可这份惊人到底需要多么厚重的土壤才能承载人之向往、所向披靡，并战胜自我，杜绝干扰，坚定目标，勇往直前呢？

　　在这样分仰慕面前，爱情的分量也轻了，友情轻了，永恒的真理才足以匹配此种力量。那究竟是怎样的存在呢？

　　是因为失去不可得，而缅怀追思，告诫珍惜生命一去不再，每个人需要坚定心智，不间断，日复一日；以战胜困难的决心和勇气，坚持刷新自我，去获得和求索更多拥有的力量吗？

　　哦，这样的力量究竟存在不存在。至少我没有看到，或许是眼界的缘故。

　　我愣神的当儿，感觉灵魂出窍一般，对眼前所有的一切都忽略了。我茫无目标的思绪回来后，觉得自己身体里好像有只猴子，猴子上蹿下跳不由我，当猴子回到我身体里时，我感觉到了眼前的车厢和刚刚发生的，都好似做了一个梦。如此不真切的样子，开始晃动起来。
　　我趴在座位上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醒来后，楚一天高兴地告诉我，补了一张卧铺票，可以去睡觉。

　　我困得睁不开眼，被他拖着走到卧铺车厢，又睡了过去。
　　整整坐了二十一个小时，列车终于到站了。楚一天送我下了车，我们就此分别了。

　　走出好远了，我回头，看见楚一天站在原地，然后，叫了三遍的名字。

　　我看见周围的人，都望向楚一天，他跟没事人一样，唱起了“信天游”......我家住在黄土高坡,大风从坡上刮过。”

　　这家伙学过音乐，果然音调、声线都在点上。
　　我远远地竖起大拇指，挥手，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