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你来过》若水飘

13、花开五叶 叶叶不同

　　花开五叶 叶叶不同

　　二十

　　下午古汉语课，姚老师讲到了庄子思想。
　　有一次庄子睡觉,忽然做了个怪梦。在梦中，庄子变成了一只漂亮的蝴蝶，完全忘了自己是庄子。它玩得正起劲,忽然醒了。
　　庄子一看自己还躺在床上,这才明白原来那只蝴蝶不是自己,自己是人。

　　可是庄子忽而又感觉到这未必对：自己或许本来就是一只蝴蝶!是做梦,梦中才变成庄子的!
　　接而又想,这恐怕是错了：自己明明是庄子,刚刚肯定是在做梦!
　　就这样,庄子一会儿这样想,一会儿那样想,想来想去,总是搞不清自己究竟是庄子还蝴蝶。

　　我们的古汉语老师是一个五十多岁的教授，气质儒雅，风度翩翩，一头天然的波浪卷总是恰到好处的在眉眼处上翘，显得格外有魅力。老师认为庄子是浪漫的，他进入了梦我不分、物我不辨的境界。唯当天地万物泯灭了彼此之间的分别时，才能够与万物相合为一。

　　庄子不是个文学家，他是思想大家，是哲学家，他惯常写些寓言故事，那些精妙的言语中蕴含着宇宙人天的大哲理。

　　我们的姚老师讲课的时候，也总是沉浸其中，用深入陶醉其中的精神，享受着古人的思想境界，感染我们。课讲到一大半，姚老师对着自己的板书看一阵，然后微笑地望着班上的同学，他她知道女生有记笔记的习惯，会特意留点时间让我们记笔记，顺带回答同学们的提问。

　　那个时候我总会盯着姚老师，觉得他腹中不仅有三皇五帝五代史，更有中华五千年的锦绣山河。
　　我喜欢他上课时延伸出来的许多历史典故，每次听着就会痛恨自己当年历史没学好，都说文史不分家，搞不清楚历史年代的我，花了很长时间依旧记不清出江山更迭，皇帝轮流坐庄的具体时间。

　　晓燕笑着把课堂笔记推过来：爱情进入了梦我不分，真我难辨的境地怎么办？
　　“继续做梦，都是肉体凡胎，产生七情六欲的困扰也在所难免。”笔迹是肖娜的。
　　“爱情皆苦，外求因果，不朽自我，苦由心造，早日堪破才是。”这是赵冰的。
　　“花花世界鸳鸯蝴蝶，做人受不住真我，容易被外物迷惑。”这是叶子的的。
　　“心中无纤尘，何惧举世浊？明心见性，用最好的心境去反观现实。”这是韩晓溪的字迹，我接着韩晓溪后面写了“子非鱼，子非我。”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子非我，焉知我不知鱼之乐？
　　这些话，最早是高中同学陆小青说的。
　　他还说过：“一花开五叶，叶叶不相同。人之相守，场场不均”。

　　当年我听不懂物理课，头脑里想着宋词时，后桌身为物理课代表的陆小青抱着老庄研究得津津有味。

　　下课后他睁着牛一眼的大眼，对我说道家有个词叫“物化”，是指人们的心灵和情志被外物所化，因为把心放在了他物之上，所以才能感知到他物的快乐和伤悲。蝴蝶梦如是，然后说到了那场知名的“子非鱼”的辩论。

　　那时候，他特别爱跟老师抬杠，老师上课提问，回答问题，点到他，他总是梗着脖子仰着头，语文老师问鲁迅思想正统，他偏要说许广平是个例外；历史老师讲楚汉之争，成王败寇，他就要说耍赖皮不要脸是制胜王道。地理老师讲到北回归线西伯利亚寒流是造成我国寒冷的“祸首”，他说冷空气最早大都来自北冰洋，只是在西伯利亚不断加强。他还说，历史是人书写的，只记录愿意让人看到的东西，真相诞生之初，就是消亡之时。他说没有那么多郎才女貌的故事，童话都是骗人的，才子佳人的小说，都是作者意淫。人生而痛苦，自生于世，就是一辈子素人验证俗世，磕磕碰碰，诸多不易。

　　他当年说的经典语录特别多，以至于我的脑海里但凡出现思想之类的词语，首先第一个会想到他。

　　我一直以为这样一个脑路清奇的人，脑子里装满了思想，定会逃脱恋爱的魔咒，没想到他也一样，被人戏弄着拖下了水。
　　戏弄的日期是愚人节，足够人一生铭记。

　　四月一日那天，从隔壁班上砸过来的情书，开头署着陆小青的名字，末尾却没有写是谁？
　　班级里同学们哄笑着，“愚人节”陆小青成了第一个愚人。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陆小青向我打听隔壁宿舍女生的名字。

　　隔壁班是全年级拔尖挑来的学生，女生只有八人，是优中取优的精英女秀才，怎么可能对别的班的男生暗生情愫。
　　那几个女生，脑海里写满了清华北大、复旦，最不济也是交大和兰大。

　　一封信，在四月一日当天砸来，本身就有取笑的意味，可是陆小青还是追查了好久。
　　有时候，他下课歪着头，望着窗外，大大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外面的树，整个人在跑神。
　　上课的时候被老师点起来回答问题，他瞪着一双大眼，摇头，话明显少了，也没有了以前抬杠的精神和气力。
　　我痛恨着一封信对天才的打击。总想鼓励他即时从玩笑中脱离。
　　我变着花样讲故事，讲一些失恋的故事，只想让他恢复往日的神采，继续让我空白的大脑，从他那里获得不一样的撞击，可他却说是自己太迂腐，脑子不开窍，好不容易开窍一回，还被人戏耍了一顿，成了全年级的笑柄。
　　至此，每年的愚人节。我都会想起陆小青，想起从四月一日之后，他改变了的心性。

　　到后来我才知道，我们那封信是我们班里一个女孩写的，对博学多才的陆小青充满钦慕，可是陆小青的视线范围永远在前三排，从来没有顾及过后面的花花草草，当他追查着隔壁班的女同学时，我们班上那个叫曹霞的女孩一直在通过打探陆小青信件的发展，对他加以关注，甚至暗示我许多次。
　　而我当时那么迟钝，竟然没有发现任何端倪，也着实让女孩伤心失落了很久。

　　高三一次同学生日聚会，曹霞主动向我坦白了信是她写的，以为我认得她的字迹，会给陆小青点破，谁知道我让她失望了。
　　原来我才是“愚人”。那么愚蠢，我想起曹霞，不止一次问我，陆小青的情况，后来失望了，还跟隔壁段颦颦主动调了宿舍，然后很少跟我搭话了。

　　我沉浸在跟段颦颦上下铺的喜悦中，压根没看到曹霞失望的眼神。
　　怕我难过，曹霞很快换上云淡风轻的表情，看着天空说：“难过的时候，我会把心事交给天空，它那么大，那么蓝，足以包容我所有的忧伤悲愁。”

　　换宿舍是曹霞提出来的，段颦颦当时没同意，我则高兴地主动去帮忙搬东西。
　　到高三下学期的时候，曹霞选择了退学，他爸爸退休，为了两个双胞胎弟弟的学业，她主动放弃了考大学的机会。
　　我记得她学习成绩不算优秀，但自学绘画、剪纸，写得一手好字。她退休时，许多同学不知道，但是临走时，抱了抱我。还说我是个热心肠的好姑娘，希望不要忘记她。

　　晃晃悠悠的高中时光，总是带着许多惆怅，因为课业压力，因为考试负担，还有来自班主任老师的打压和代课考试的嘲讽。
　　我一直是自以为是的人，有时候热情过了头，有时候木讷不知如何是好。
　　我当时愣在空气中，只觉得不舍，却也说不出话来。

　　事情过去了，我知道了关于“愚人节情书”的主人，再问陆小青时，陆小青沉默了。
　　那段时日，任何一项都是压在心头的巨石。老师门虽然一而再，再而三的禁止恋爱，但是许多同学都偷偷摸摸写情书，约会，估计也是被外界逼迫，找到了相互慰藉的出口。
　　后来听说，他俩还保持着联系。
　　段颦颦，子仪，柳若寻不都是鲜活的例子。有点男孩子性格的我，绕着三个妙容姣好的女子，自然有了许多围绕在我身边探听虚实的人。

　　子仪同我一个宿舍，齐耳短发，杏眼柳叶眉，杨柳腰。说起话来，总是低着头，声音有点嗡嗡的，但吐字很清楚，每每出现都是邻家小妹妹的可人模样，让人产生保护的冲动。

　　段颦颦的眼睛里盛满了秋水，总是含情脉脉的样子，她一头顺滑的头发，天然垂直，不管是扎起来，还是散开去，都是最舒服的服帖状态。她的嘴巴是不厚，但是肉嘟嘟的，每次说起话来，嘴角上扬时，总像是若有所思，引人入胜。
　　她从来不会拒绝任何人，不管是好意还是戏虐，她都是心平气和。

　　柳若寻呢，完美的鹅蛋脸，皮肤白皙，我最喜欢的是她那双会说话的眼睛，生气时非怒，开心时藏忧，不是款款的欧式大眼，是细密层层的多眼皮堆叠出来的细腻，带着独一份的精巧，也含着自有的一股英气。她的鼻翼，她的唇到下巴的弧，不管是正面还是侧脸，都是完美的构图。

　　我不知道这么三个完全不搭的人，如何跟我结成了亲密的友谊，在我体悟人生，领悟生活的路上，她们如火把一样的探索，带我一起早早的体会了人间不一样的情愫。这份情愫，大部分是来自倾诉，而我的任务主要是聆听。

　　到了大学才发觉高中时代有思想最美的绽放，不管是恋爱迸发，还是思想迸射，都有异常奇妙的火花。

　　我原本是心智异常强大的人，自认为头脑正常，没想到遇上了一群宿舍的姐妹后，我的心智大踏步后退，变成了蛋白质一样，怀揣豆腐的人。
　　生活本身状态下的思想，与大脑无拘束的思想不是一码事，两种形态，一种世俗，一种超然，放飞的纯净，落地的烟火，两种合起来相互影响，但各自有别。

　　我承认不是是人格分裂，也非心理分裂，但生活是生活，思绪是思绪，为何我明明已经站在了一个思想的高地，却也要跌落现实摸爬滚打，跟一帮孩子一起玩闹呢。

　　“估计这是大脑违背了意识的独一无二性，也是理解的一部分，算是生活思绪吧，只是被迫思想，有点无力。”高中时代的陆小青安慰我。
　　“一圈一圈又一圈，原地打转为那般，万物缘起缘又灭，何时超脱达彼岸。”
　　看着他的话，我又陷入了沉思。

　　我发觉高中时代的人是思想最丰富的人，情感最饱满的人，到了大学大脑都交给高考了，全部重新回炉再造，一切认识归零。

　　我整日抱着一本书，叶子像个小跟屁虫跟在我身边。
　　“大姐，你不会放弃宿舍的人了吧，以前你去读书学习都带着我们，现在都是单独行动。”
　　“没有，只是感觉宿舍的气氛不对了，不像以前吃吃喝喝，热热闹闹过了以后大家还能安静的坐在教室里，现在觉得大家的心散乱的很。”

　　“是曲晓的花痴，还是肖娜的话痨？”叶子堵在我前面，歪着脖子故意逗我。
　　“都是，也都不是，感觉变了，所有人的气场都有问题。”

　　“真的怀念高中时代啊，那时候压力很大，但情谊很真。”我伸出手指触摸着阳光一缕一缕洒下，仿佛是为人间每一个懂得珍惜暖的人。
　　我跟曹霞，陆小青，都保持着似有似无的联系，虽没有像段颦颦，子仪那般紧密，但是他们俩终究时让我怀念的人，一个内敛，一个稳重，他们的思想，与其他人有所不同。

　　叶子也伸开手指，学着我的样子。“大姐，你没发现吗？人总是在怀念中成长的 ，高中怀念初中，初中怀念小学，大学又开始怀念高中，或许很久以后，我们最怀念的还是小的时候。”
　　叶子露出小虎牙，对着阳光开心地笑着。

　　算算时间，根本就是个位数可忽略不计的年限；看看年轮，也只是十位数向二十位数拼凑不过三的年龄。
　　没想到已经发生了这么多的事，足够惦记一生一世。
　　张爱玲说：对于三十岁以后的人来说，十年八年不过是指缝间的事 。而对于年轻人而言，三年五年就可以是一生一世。果是如此！

　　高中时代那么些人，上了大学没有联系，工作了以后从此无交集，即便是柳若寻，段颦颦，子仪，陆小青这些跟我曾经关系那么密切的人，谁能保证以后会一辈子常来常往？
　　可忽然一想，我们不都是身处中转站吗，一站一个阶段，一站一种身份，一站一个顶点，在最后串联起来的或是线条，或是平面，不都是在各个中转站的阶段性里获取能量，完整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