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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事情有点不对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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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衍是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藏儿遇害的。他的后宫子嗣本就金贵,如今三公主这一去,让他真的有些夜不能寐了,一闭眼就似看见三公主哭着喊父皇。想着太子还在西塞,竟也顾不得大局,发了道急递唤着安儿回长安。
写着信函的时候,就想着安儿若是回来了,他同敏达之间,也能有个转机。
刘乾的信函过不得七日就来了大明宫,链子关已定,不日归朝。大祥界域如今已北过月海,将整个西去的牧马商道纳入版图。
左自朝将消息传了出去,待得宫里宫外的人都要来贺喜,刘衍嫌烦,便要万长戬传话,无事都不要来大明宫了。
如今大王夫人已死,西塞大势已定,他失了三公主,心里空荡荡的。泰时殿里早不点灯了,就算是刘训和刘真带着弟弟们来给他请安,言语里也不提敏达半个字。
刘衍将刘真唤到一旁:“真儿,阿妈每日在做什么?”
刘真摇了摇头,“同往常一样,陪我们读书写字。”
刘衍望着女儿的小脸,见她满面疑惑,心里纵有千言万语却说不出口,只是笑了:“哪日你要放纸鸢,记得喊阿爹帮忙。”
刘真抱着刘衍胳膊,笑道:“阿爹,原先是你跟阿妈怄气,现在又是阿妈跟你怄气。你们两个这么互相怄气要到什么时候?”
刘衍哑然,叹了口气,“人小鬼大,小孩子管起大人的事了。”
刘真撅起了嘴,哼了一声:“依我看,你们两个大人还不如小孩懂事呢!”
那不服气的语调和神态,像极了敏达在月牙堡跟他斗气的样子,刘衍一下子失了神,越发急急地盼着安儿回来。
如今的大明宫只剩了左自朝和赵清和在殿里陪他喝酒。
左自朝喝得多了,就憋不住话:“皇上,这事有点不对劲。”
刘衍点头,示意左自朝继续说。
左自朝端起酒碗,一饮而尽。他站起了身,在殿里细细转了一圈,将所有的帷幔都卷了起来,大殿里顿时亮堂了不少。左自朝见得四下再无他人,便开了口:“太顺了,顺得像是有人刻意要隐瞒什么,所以造了个我想要的局。”
刘衍问道:“刘贤难道不是大王夫人抓去明华殿的?”
左自朝点头。
刘衍又问道:“难道大漠十二法师不是随着大王夫人进了长安城的?”
左自朝又点了头。
刘衍接着问道:“你给大王夫人铸的金饼,后来不是查到了在陈珏那里吗?”
左自朝点头,他喝了不少,头脑发热,说起话来,更发不顾忌:“皇上,你真的蠢了!这合情合理得太不寻常。”
赵清和彻查之下,也觉得过于顺利,跟着点头:“皇上,只有面上的事浮了出来。十二个大漠法师随大王夫人进长安的时候,不在人口清册上头,但是居然在长安住了半年之久,只说这一件事,便不是平常百姓能办得到的,必然得在长安城里有个位高权重的内应。”
左自朝同赵清和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这个内应应该在宫里。”
“你们怀疑皇后?”刘衍一碗又一碗酒喝着下肚,望着左自朝哈哈大笑:“为何不是陈之善?就因为陈之善被——醉死了,陈府就不能谋反了?”
左自朝放下了酒碗,神色难得一见的凝重:“皇上,你喝多了,今日就不喝了吧。”
刘衍冷冷地哼了一声,摇头道:“你同我喝酒,何时见我醉过?”
左自朝苦笑道:“皇上,泰安年起,你已万般节制,喝酒也未曾肆意过了。年岁渐长,只怕酒量也……”他知道刘衍此刻心里清苦,有些话终是不忍心说出口,只怕会让他越发不悦,他将酒碗满上,朝刘衍点了点头,一口气喝尽。
刘衍望向了赵清和,赵清和也一干而尽。
刘衍将酒给二人倒满,三人围坐在书案旁,又连连喝了好几大碗,这才将朝上的那些烦心事抛诸脑后,开怀畅饮起来。
赵清和到底因为身体有恙,喝了这么几碗,面红耳赤,说话不利索起来,竟卧在一旁的便榻上睡着了。
左自朝端起酒碗,站起来,就高声唱起诗歌。
刘衍听得这歌声,无端端想起了敏达在云梦泽上,一边划船一边唱歌的样子,心下突然生了万般的焦急:“安儿要回来了,敏达定会借着接安儿的名目出宫去的。快些送我去泰时殿里拦着她!”
左自朝迷瞪瞪地望向意欲站立起来的刘衍,一脸疑惑:“太子回来了?那还不快些备起马车去接太子!”
刘衍一个踉跄,摔到左自朝身上,“快拦住马车!快叫人拦住马车啊!”
两人在大明宫里大呼小叫,许牧同万长戬进了后殿,见得皇上和大司农手舞足蹈,满身酒气,一个要出宫接太子,一个要去泰时殿,还有御史大夫醉卧一旁睡得正香。
“皇上要去泰时殿……”许牧到底年轻,这回实在是拿不定主意,不知如何是好。
万长戬是个武将,从来刘衍说什么便是什么,哪怕他这回喝醉了,口口声声喊着要去泰时殿拦马车,“那便去泰时殿!”
“大司农这里……”
万长戬摇头道:“先送皇上去泰时殿里吧!启正若在泰时殿,我便再送大司农和御史大夫出宫去。”
许牧唤了小太监和宫娥过来,嘱咐了一番,便随着万长戬一道护着刘衍去了泰时殿。
不知这三人喝了多少酒,刘衍竟连下马车的气力都失了,万长戬不得已,只得喊着许牧一道,搀扶着刘衍进了泰时殿。
许牧扣了好久后殿的门,一盏微亮从东殿慢慢行来,白乔走近了才发现竟是两年不来泰时殿的皇上。
白乔略微惊慌,掌灯引路,启正背着刘衍,许牧扶着刘衍的身子,几人合力将他安置在了床榻上。白乔转身便去了西殿唤敏达。
刘衍躺在床榻上,被灯火晃得睁不开眼,半睁半闭目间,见得敏达来了跟前,大喊:“你莫要忘了,你一辈子不能离了我!我发了生死誓的!”
“父皇——”
刘衍一听得这声呼唤,才发现是真儿,心里竟慌张了起来:“千万不能让你阿妈出宫去接安儿!她走了,便再不会回来了!”
刘真并不懂她父皇到底在说什么,追问了一句:“父皇,你说阿妈去哪里了?”
刘衍挣扎着从床榻上侧起了身子,“你阿妈去哪里了?她已经出宫去了?”他见得刘真连连摇头,突然呜呜大哭了起来:“敏达,你好狠心啊!你竟留了我一个人住在这泰时殿里!”
“你究竟喝了多少酒?竟似小儿一般哭闹成这个样子?”
敏达的声音从刘真身后传来,刘真转过头去,一脸害怕地望向了敏达,“阿妈,阿爹这是……”
敏达温声道:“真儿,你去厨房煮些醒酒的茶汤,许牧,让其他人都歇息去吧,去把太医请来给陛下诊脉。”
万长戬拜在后殿外头:“夫人,御史大夫和大司农还在大明宫里。”
敏达点了点头:“你亲自送两人回府,这里有启正守着,可是放心。”
“诺。”
敏达转了身,去书案取灯盏,却发现裙裾被刘衍死死拧在手里,让她挪不了步子。
她轻轻扯了两下,刘衍并未松手。
她跪了下来,握住了刘衍的手。
刘衍一双眼猛然间睁开了,亮晶晶的眸子盯着敏达的脸,“阿宁……你不要走……”
敏达受不住他这直勾勾的眼神,转过脸,躲着他的目光。
“阿宁,我死都要死在你身旁。”
听得他说话,一字一字甚为清晰,真不像是酒醉呓语,敏达不敢回头看他,闭着眼嗯了一声,狠心一扯,终于将裙裾从他手里扯了出来。
太医院今日当值的太医是周满第。他给刘衍把了脉,摸了摸刘衍的体温,对敏达道:“只怕还是喝多了酒,我去煮些安神的汤药,让皇上喝下,若能安睡一宿,也可减轻些明日醒来的头痛。”
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刘真亲自端着汤药进了后殿。
敏达扶起刘衍,见得他似已熟睡,摇了摇他的手臂,唤了几声也未见动静,也不曾多想,伸手朝着他的脸就狠狠甩了一巴掌。
刘衍这才睁开了眼。
敏达捏起他的嘴,顾不得他哼哼唧唧,也管不得药汤苦不苦烫不烫,一股脑就将汤药灌进了他的嘴里。
周满第只觉得见了什么不该见的事,头垂得低低地。正要出去,却听得一阵匆忙的脚步声,抬头一望,启正背着赵清和进了后殿。
赵清和此刻已经清醒,见得后殿内只有敏达,周满第,刘真三人。他望着周满第,犹豫了一会,心一横,低声道:“夫人,大明宫有变。”
敏达唤着真儿当帮手,将刘衍扶着躺下了。她回头问了一句:“何为变?”
赵清和端坐在便榻上,闭着眼,沉吟半晌,睁开眼道:“长公主刘玥造反了,就在今夜。”
敏达听得如此,望了一眼已沉沉睡去的刘衍,放下了床帏,靠着床榻跪坐着,她脑子有些乱,开口问道:“大司农出宫去了吗?”
赵清和点头:“我已要万长戬护送他去北苑,接太子兵马回宫护驾。”
听得安儿已在长安城外,敏达心头一热,微微点了点头,又问道:“长公主造反的兵马在何处?”
候在一旁的周满第突然抢了话:“钱大人!钱大人是长公主的人。”
敏达听得如此,面色顿时变了。
殿内五人均未说话,只听见外头有些争吵,敏达回身就坐在床榻上,挡住了刘衍。
启正已立在床尾。
许牧带着一个守殿的护卫进来了。
就着灯火的光,来人左耳旁有一颗黑痣,正是敏达的旧识廖兴和。
廖兴和显然没有料到小小的后殿里竟然有这么多人。他拱手朝敏达行了个礼,语气焦急:“夫人,泰时殿将有事。”
赵清和心下一惊,望向了敏达。
敏达强压着内心的不安,沉声问道:“廖大人何出此言?”
廖兴和也顾不得这许多人在旁,急急地道了源委:“赵大人进了泰时殿差不多半个时辰,泰时殿外静悄悄已围了一圈护卫,并不全是皇上的羽林卫,好几个人是当时同我一起值守宣阳殿的,后来因为泰安十一年除夕的事被革了职入了大牢,现在居然又站在了泰时殿外头。”
赵清和点了点头,一脸恍然大悟:“竟真是钱达在宫内外穿针引线。”
敏达此刻却不想去深究这其中来龙去脉。她灭了手里的灯,靠近了窗格子,望着窗外,一片黑漆漆,鸟叫虫鸣,一样都无,静得让人心发慌。她看得仔细些,觉得暗黑之中,似有着刀枪映出的寒光,逼得她鼻尖冒冷汗。
“阿宁,我死都要死在你身旁。”
耳旁回响着这句话,此刻听来甚是丧气。她脑子纷乱,心绪不宁,回身撩开了床帏,瞧着刘衍此刻竟事不关己般睡得正香,伸手又是狠狠地一巴掌扇在他的脸上。可是这回刘衍居然连哼都没哼一声,仍是气息沉沉,只怕是汤药起效,一时半会是不会醒了。
“赵大人,还请你同陛下互换衣裳,启正,由你背着陛下离开泰时殿。周大夫,麻烦你带着真公主出宫,去秦将军府上。真儿,请你去同秦将军讲,要他领兵进宫护驾。”
听得如此,赵清和不由地又多看了她几眼,见得她神色有些紧张,确实带着不安,但话语却无半分犹豫,危急之下,各人都被她安排得井井有条,心生敬意。
启正摇了摇头:“夫人,远水解不了近渴,北军和南军都在城外百里,半日之内赶不来未央宫。除非持了虎符,调长安城里的亲卫军才来得及啊……”
敏达本是强压着害怕在安排事,听得启正这般说词,一下子泄了气,声音里崩出了哭腔:“我从未见过虎符啊!这一时半会,去哪里找虎符啊?”
赵清和望向了许牧,许牧连连摇头。
廖兴和到底是武将,在宫里执事多年,只是轻声道:“夫人,虎符应是皇上随身带着的。你在皇上身边多年,可有印象,有些个小盒子匣子是一直带在他身边没动过的?”
敏达摇头,环视周围的人,最后目光落在刘真身上:“真儿,你把知儿叫来,他也许知道……什么盒子匣子……”
敏达碎碎念着,猛一抬头,望着摆在那书简后头的梳妆盒子。她起身迈了两步,将梳妆盒子搬了出来。
打开,翻出了一个铁匣子,再打开,那支夜明珠的簪子卡在匣子里头。她抠出了簪子,随手插在发髻上。四处摸着那匣子底,什么都没有。
心里略有些失落,叹了口气,正要将那匣子盖上,不甘心,又伸手将那匣子翻了个面。匣子不大,却格外深,一看就像是有暗格。
她顾不得旁人在身边焦急地候着,仔仔细细将那匣子翻来覆去地摸索。
刘训进了后殿,唤了一声阿妈。
敏达嗯了一声,将那匣子合上了,不像是问话,倒像是自言自语:“陛下可曾说过虎符——”
刘训摇头,“阿妈,这匣子是父皇要我偷偷放在这里的。”
敏达手里的动作顿了一顿,将匣子放在书案上,目光紧紧盯着这匣子。她打开,合上,再拿到手里,掂量着匣子盖,竟比匣子本身还要有份量,伸手摸着盖的内里四周,摸得匣子锁扣处有一小孔。
“真儿,来给阿妈掌灯。”
就着真儿手里的摇曳灯火,她取了发髻上的簪子,将簪尖钻入小孔中,没想到匣子盖竟这般深,整个簪身都没入盖内,只留了那颗夜明珠在外头。她将珠子用力往里按了按,那匣子盖缓缓弹开来,显出了内里的一个暗格。
敏达笑了,一枚通体乌黑刻满金铭的虎符好好地躺在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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敏达道,虎符在我手,想打谁打谁。
左自朝道,打得好,打得对,就是要打渣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