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归燕》xiaxiexiakan

43、顾此失彼

　　刘衍连着在大明宫住了半个月，最先受不住的竟是大漠来的大王夫人。
　　西塞大漠王的母亲对宫里的规矩一窍不通，偏偏事事都喜欢争个高下。给自己取了个王姓，晓得清平殿有了一个王夫人，就偏生要众人叫自己大王夫人。
　　刘衍事事都容着她，由着她来。朝上议论纷纷，只当刘衍偏爱外族女子。
　　大王夫人一路大摇大摆地来了大明宫，同拦住她的护卫打了起来。大王夫人到底是女将，护卫又不敢伤她，竟让她硬闯进了大明宫。“我听守门的说，这敏夫人都不曾来过大明宫，我就偏生要来。”
　　刘衍随手将书案上的文牍书简都盖上了。他笑道：“你还有什么偏生要的？”
　　大王夫人哼了一声：“若不是大祥粮草充沛，人丁兴盛，只是单个比试，我铁定不会输。”
　　刘衍仍是那般微微笑着，点头：“那你要同谁单个比试？”
　　大王夫人撅起嘴，哼了一声：“敏夫人。”
　　刘衍从正榻上站起了身，仍是不温不火地笑：“那不用比试了，你赢了。”
　　大王夫人一阵大笑，甚为爽朗。“皇上，我这样厉害，我给你生个孩子，定比刘乾强。”
　　刘衍走到她身边，只是笑着问道：“夫人怀了孩子了？”
　　大王夫人拉起刘衍的手，笑道：“你若是天天都住在我的殿里，哪愁没有孩子呢？”
　　刘衍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笑道：“倒也是说得在理。”
　　第二日，刘衍就要孙兆平来了大王夫人住的明华殿。孙兆平给她诊脉，写了一副方子。“夫人，这是调理身子，补气生血，七天后我再来给夫人调方子。”
　　大王夫人连连摇头：“我并不信你们的医术，我要请我们大漠的法师进宫来给我做法求子。”
　　刘衍笑着点头，“那便请。”
　　大王夫人笑道：“我原先以为皇后才是这宫里最厉害的，要不怎么这么多年没有生养还稳坐后位呢？后来听得宫娥们说，刺凸儿来的敏达盛宠不衰，入宫十年给皇上生了四个娃娃，我以为她才是宫里最厉害的。”
　　刘衍哦了一声，“如今呢？”
　　大王夫人眨了眨眼，笑道：“那日见了她，皇上待她也不过如此。若是我有儿子，我的儿子要是当了太子，我才是这宫里最厉害的。”
　　刘衍点了点头，“你入宫时间不长，倒是看得通透明白，果然是最厉害的。”
　　大王夫人跪在刘衍身前，换了一副神色，让刘衍见了甚是想笑：“皇上快些请法师进宫来吧，我有了儿子就好了！”
　　“好。”
　　不过得五日，大王夫人从大漠请来的法师就到了长安，传了话进宫，说是看了月亮和星星，冬至这日做法最好。刘衍倒也同意了，只是说：“冬至那日是三公主刘贤的生辰，我可是要去和乐殿里吃了酒才能回来。”
　　大王夫人频频点头：“午夜子时，月挂中天那刻回来就行。”
　　刘衍疑惑得很：“既然是要月挂中天，为何不选在月圆之日？”
　　大王夫人眼珠子一转，撅起嘴：“法师说的时辰，我也不懂。”
　　刘衍微微笑着点了头。见得她在自己跟前扮着柔媚，真是从心底里觉得想笑，也算是换了一种法子开心。
　　他如今已没了耐心去想为何自己夜不能寐，为何自己心浮气躁。他只知道，当年在泰时殿里画下的那副图，他都要一一变成真的。
　　他收复了北疆，他平定了南蛮，如今他还拿下了西塞，大祥的国土如今已越过月海，从未有人做到的事情，他就做成了。
　　他的大儿子才十四岁，就领兵打仗，当了王爷，他的二儿子工于心计，不费吹灰之力就扳倒了七十多岁的三朝老臣。
　　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他还有什么不开心的呢？
　　他原来不是就希望天下如此，然后每日醉卧看尽春去秋来吗？既然如此，那便喝点酒吧！
　　左自朝哈哈大笑：“皇上，待得过了冬至再喝吧！”
　　刘衍点了点头。
　　冬至这日是三公主刘贤的生日，刘衍自己都不爱操办生日的，却难得地在和乐殿待了两个时辰。已是喝得路都走不稳了，听得刘衍还要去明华殿，陈珏也不好意思留他。
　　因为自从大王夫人进了宫后，虽说刘衍宠得她无法无天，但后宫的几位夫人倒是见得刘衍勤了。
　　王谨伺候了月余就怀了孩子，如今刘衍又张罗着给刘贤操办生日，和乐殿从未这么荣光过。陈珏心里对这个大王夫人是心存感激的。
　　刘衍放了杨子林归家，如今在刘衍身前伺候的小太监叫许牧，是左自朝从鸡眼泉带回来的。
　　许牧扶着刘衍坐上了马车，回了明华殿。
　　大王夫人和十二位法师自是等了许久。待得刘衍一落座，大殿的门缓缓关上。
　　跪坐在大殿两侧便榻上的十二位大漠法师就跳了起来，将大殿里的灯一一捏灭了，只在刘衍身前留了一盏灯。
　　十二位法师从身下取出了皮鼓，聚在厅中，开始跳舞做法。
　　过了半个时辰的样子，大王夫人从大漠法师手里接过一杯酒，跪着敬给刘衍。
　　刘衍在陈珏那里喝了不少，他迷瞪瞪接过酒，几乎要端不稳酒碗。
　　许牧不得不在他跟前跪着替他举着。
　　刘衍嫌他在眼前碍事，用手推了他一把，身形不稳，歪在一旁，酒碗里的酒全都飞洒了出去，落在大王夫人头上。
　　大王夫人惊吓得跳了起来，用手一抹酒，连连甩手，酒落在案桌上的灯火里，油灯骤然爆燃起，蓝绿色的火苗窜了一尺高，连着烧到了大王夫人的发髻上。
　　变故一来，引得大王夫人尖叫连连。
　　递酒的法师一挥手，将自己的披风解开，罩在了大王夫人手上。他将手里的皮鼓撕开，一把锋利的弯刀露出惨白的寒光，挥刀截断了灯芯，大殿顿时暗了下来。
　　大王夫人从披风里钻出了头，却不见了刘衍。她披头散发，大喊到：“点灯啊！莫让那皇帝逃了！”
　　法师正要点灯，大殿四下的门窗大开，密密麻麻围了一圈弓箭手便瞄准了殿里的法师。
　　大王夫人回身一看，十二位大漠法师手上发出了莹莹绿光，在这黑漆漆的大殿里，就成了活靶子。
　　听得弓箭和弯刀相撞击，几个回合下来，殿里再无声响。一行羽林卫举着火把进了明华殿。
　　殿内躺下的全是穿着法师服饰的大漠武士。四五个羽林卫逐个试探，还有气息者，便将枪头刺进胸口，一招毙命。做法不过得一个时辰，十二个大漠武士假扮的法师变成了十二具尸身。
　　羽林卫让出一条道，尽头坐着的不就是那个在和乐殿喝醉了的刘衍嘛！
　　大王夫人摇了摇头：“你们汉人只会耍奸计！”
　　刘衍阴森森笑道：“夫人知道如此，为何还要布下今日这愚蠢之局呢？”
　　大王夫人哈哈大笑，默默退了两步，靠在殿内的墙角里。
　　她不慌不忙地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小刀，将不知何时立在殿内的一面大鼓划出了一条缝，伸手扯出了一条辫子。
　　大王夫人用力一扯，那辫子的主人就露出了头。正是今日过生日的刘贤。
　　大王夫人将手里的小刀横在了刘贤身前，笑道：“皇上，你最爱的三公主，可还要不要了？”
　　刘衍将手里的酒碗狠狠摔在地上，怒道：“你若是敢伤我藏儿一根毫毛，我叫你体无完肤！”
　　大王夫人见得刘衍动了怒，哈哈大笑：“我便知道你不是这宫里最厉害的。今日我就坐了马车出了宫，明日再带兵杀到长安来。”
　　刘衍缓缓站起身来。
　　只见得他身后帷幔浮动，却是钱达架着西塞大漠王进了殿。
　　那西塞大漠王同刘贤一般年纪，见得大王夫人，眼泪鼻涕一起流了满脸：“阿妈！阿妈！”
　　大王夫人脸色顿时惨白。她转头看了一眼儿子，又转头看了一眼刘衍：“你又耍奸计！”
　　刘衍点头。他笑道：“你将武士假冒法师，我便请女将扮成宫娥，你假借求子之名，我如何不用求欢之事。只是你处处要出头好胜，而你儿子却深陷欢愉不可自拔。”
　　刘衍见得大王夫人怒目圆睁，只是问她：“这宫里谁最厉害？”
　　大王夫人只是哭着摇头，“论阴谋诡计，自然是你最厉害！单枪匹马，这宫里却是无人能赢过我的。”
　　刘衍摇了摇头，“真正的强是要千军万马强，这样的道理，我儿子已经告诉你了，你却偏偏不肯相信。”
　　大王夫人用刀子比着刘贤的脖子，刘贤在大王夫人手里不停地挣扎，将绑着她的绳子挣扎得松了些，终于哭着喊了一声父皇，大王夫人一用力，刘贤的脖子就渗出血来。
　　“一命换一命！”
　　刘贤吃痛，大喊着：“钱叔叔——”
　　话没说完，只见得殿外羽林卫飞来一只箭，正中大王夫人的右手。大王夫人吃痛站立不稳，右手一滑，刀子割破了刘贤的脖子，顿时血如泉涌。
　　刘衍凝神，一声大吼：“擅自放箭者斩！”
　　却见得殿外连飞三支箭，射穿了大王夫人的胸口。
　　大王夫人重重地倒在地上，笑着说道：“我儿子失了母亲，你失了女儿，一命换一命……”
　　刘贤哀嚎道：“救我……父皇……钱叔叔……”
　　只见得周身护卫连连上去，刘衍迈步到刘贤身旁，用手压住了刘贤的伤口，声音竟有些抖：“藏儿莫要害怕，父皇来救你！”
　　刘贤伸出手，扯着刘衍的袖子，眼泪止不住地流，嘴里全是血冒出来。
　　刘衍压着她的伤口，不敢松手，只是颤声重复地喊着刘贤的名字，等到太医围了上来时，刘贤已气若悬丝，两眼翻白……
　　陈珏的声音由远及近，冲进了殿里，扑在刘贤身旁，放声大哭。
　　孙兆平摇了摇头，朝刘衍行了礼：“皇上……请节哀……”
　　听得如此，明华殿里里外外的人都跪下了，刘衍见得活生生的女儿瞬间就没了气息，张了嘴，竟说不出话来。
　　钱达目光凶狠，抓住手里的西塞大漠王就要一刀解决掉，却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左自朝伸手拦住了。
　　左自朝将那哭得累了在打瞌睡的西塞大漠王揽在身边，偷偷地退到了屏风旁。
　　哪知陈珏似疯了一般，指着左自朝大喊：“杀了那贼人，还我女儿命来！”
　　几个护卫挪了下脚步，封住了左自朝的退路。
　　陈珏爬起身来，被身旁的皇后牢牢扶住。她指着左自朝，对着钱达大喊：“快，杀了那贼人！”
　　钱达紧紧握住身侧的佩剑，目不转睛地盯着刘衍。
　　刘衍面色哀痛，问了一句：“我的藏儿真的走了？”
　　陈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朝刘衍爬了过去，抱住他的腿嚎啕大哭：“陛下，臣妾只有这一个女儿啊！她是臣妾的命根子啊！臣妾今后可怎么活啊！你可要替臣妾做主啊！”
　　刘衍伸手抚摸着陈珏的头，“将那大王夫人和那狗屁法师挫骨扬灰……”
　　陈珏指着左自朝怀里的西塞大漠王，呜咽道：“杀了他，替藏儿报仇！”
　　刘衍摇了摇头：“今后他就养在你和皇后身边，给你们俩当儿子。”
　　陈珏猛然抬起头，一脸不可置信。
　　刘衍微微眯起了眼，“朕替你做了主。你如何待藏儿，就如何待他，他今后就是你的命根子。”
　　陈珏连连摇头，“陛下，他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
　　刘衍伸手捏住了陈珏的下巴，“从今天起，他就是你的儿子，听清了？”
　　陈珏痛得满脸通红，眼睛里积满了泪水，见得刘衍并不收力，只得诺了一声。
　　刘衍望向了皇后，皇后含着眼泪跪下了：“诺。”
　　刘衍环视一周，殿内伏在地上，齐齐诺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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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世安道，真不让人省心！